蔥鬱的竹海依偎在晨光的懷抱裡,於煙霧繚繞的山巒間恬靜沉睡,竹葉上點綴著晶瑩的露珠,給人一種平和安詳的感覺。
一條幽深的石板小路蜿蜒穿越青翠欲滴的竹海,通向雲霧深處。
石板邊緣爬滿了青苔,青草也從石板間銜接的各處縫隙中倔強地冒出來,這是歲月的積澱,凝聚著古樸悠遠的氣息。
寧靜和暢的幽幽石徑讓山居之樂意在其中,李琅觸景生感,不經意念出了跟白居易、柳宗元等人齊名的「詩豪」老劉那篇《陋室銘》:
「苔痕上階綠,草色入簾青。」
只是,不知在石徑的盡頭,是否有小杜《山行》所描述的「遠上寒山石徑斜,白雲生處有人家」。
李琅不具備小杜那般脫俗的意境,他憶起《山行》不過是出於「猥瑣」的心態:
若是能在這種遠離紅塵紛擾的世外人家,摟著胸大臀肥腰纖體妖的絕色美女玩玩「山震」,讓清幽、光影,溪瀑、徐風、花香、鳥鳴……齊齊融入五官,交融撫摸和**,那種無間景感,一定會很**吧。
遺憾的是,從入住紫陽道觀的第一天起,李琅等人就被道觀告知,任何人都不能越過這條山徑中一個叫望月亭的畫亭。
否則……不知道。
因為從沒有人逾越,連建起紫陽道觀的主持張晉都未曾涉足畫亭之後,這條石徑遠比他的道觀年代更悠久。
二十多年前,從嶺南羅浮山赴京的年輕赤腳道士張晉因何仙姑的緣故而獲得皇帝賜金,籌建紫陽道觀。
當時,張晉並不知道秦嶺偏遠之處有這麼一個無名山谷。
後來,張晉結識了一個薛騫的年輕人,受薛騫盛情所邀,雙方共同出資在無名山谷建造了這個較為宏偉寬大的紫陽道觀。
張晉也因此在何仙姑的仙殿中,在何仙姑的金身塑像前,與薛騫私下結為「何門」師兄弟。
建造了紫陽道觀之後,薛騫自己又在望月亭往外一里處獨自建起另一個無名小道觀。
無名小道觀裡面住著包括薛騫在內的三名道士,但另外那兩名道士都不怎麼跟紫陽道觀裡的「同行」「坐而論道」。
薛騫倒是常來紫陽道觀與張晉敘師兄弟之舊,與紫陽道觀裡的道士們甚是相熟,也常給道士們講一些谷外的新鮮事兒。
歲月荏苒,一晃二十多年過去了,張晉和薛騫這兩個當年一見如故的年輕人都已先後步入壯年,如今紫陽道觀裡的小輩道士都叫薛騫為騫師叔了。
……
「苔痕上階綠,草色入簾青……」
有人在石徑轉角處復吟著李琅觸目而發的《陋室銘》段句,連吟數遍後,拊掌歎道,
「很多人都在擔心李將軍因得罪了安祿山和楊家人而處境不妙,可貧道卻從李將軍的詩文中聽出李將軍心性昂揚奮進,對生活憧憬無限,想來李將軍心中絲毫不懼安祿山和楊家人,人們的擔憂不過是杞人憂天。」
說話間,缺牙道士從石徑轉角的竹蔭中緩步走了出來,向微微有點意外的李琅笑著自我介紹道:
「貧道薛騫,是紫陽道觀張仙師的師弟,謹賀李將軍順利落籍。」
「道法自然,薛道長隱居在這般世外之地,必是參破世俗的得道高人,能再次邂逅薛道長,實感有幸。」
李琅想不到缺牙道士便是紫陽道觀的牛鼻子們常常提及的騫師叔,意外之中也暗生警惕,把槍桿往地上一插,行禮後反問道,
「要是薛道長換作我,是否會害怕安祿山和楊家人?」
「同樣不會。」
「願聞其詳。」
「李將軍可知國朝的軍勢格局?」
李琅閉嘴無言。
就如同老劉還得三十年後才能出生,因而李琅無需為剽竊老劉的詩句版權而自責一樣,沒什麼好多說的,這個問題史書上寫的明明白白。
薛騫見在他問完之後,李琅不語,只是面帶詢問靜候下文,不由暗道流民就是流民,即使有幾分才情,充其量也不過像進士科的考生們,成為一個舞文弄墨的酸丁,卻又怎能參知政事。
鳳閣鸞台豈是寒士所能踏足,文學和政事本就不是一回事嘛,
「大唐立國之初,便定下了『居重馭輕,舉關內之眾以臨四方』的軍勢格局,可悠悠百載,再望大唐,卻發現朝廷十二衛府兵完全枯涸而邊鎮雄立,『居重馭輕』已變成了『外重內輕』。本末倒置,必會橫生隱患,陛下甚覺不妥。」
「哦……陛下會如何改變這種本末倒置的軍勢?」
薛騫這話李琅不懷疑。
李隆基本就是靠著軍事政變起家的,對付韋氏、安樂公主、太平公主幾位美人兒無不都是直接率軍捕殺,行事果敢斷然,其中安樂公主死狀之慘更是令人唏噓。
馬背上得天下的人一般會對軍勢的變更非常敏感,李隆基不可能對邊鎮強大朝廷孱弱的軍勢毫無察覺。
只不過,歷史有力地證明了,英雄遲暮的李隆基枕於享受,蔽塞言路,沒有對外重內輕的軍勢作出制度性變革,而是選擇了理想化的「人治」:
皇帝任用他個人認為非常忠誠的人,如王忠嗣,安祿山等人為邊鎮節度使,把軍隊交到他們手中。
李林甫妒賢嫉能,為保相國之位,力主重番將,輕漢臣,其實正契合了皇帝認為『番將率直忠信,漢臣卻會造反奪江山』的心思……安插宮中耳目,尋摸著聖意而動,這也正是李林甫屹立不倒的內在原因。
「周邊強敵環伺,邊鎮軍力顯然無法削弱,唯有朝廷自強。四年前,開元二十六年,陛下從左右羽林軍中分建左右龍武軍,其目的正在於此。
當初,設想中的龍武軍編制兵力為六萬,並建成與大唐開國雄師玄甲軍相媲美的玄甲重騎,人馬具裝甲鎧……當然,由於種種原因,如今龍武軍的實際兵力只有一萬二千人,同時也並不是玄甲兵。」
「朝廷自強」的這種策略,李琅不是完全認同,唐初的玄甲軍可是從屍山血海中一路搏殺出來的鐵血精兵,豈是龍武軍這種「溫室裡的花朵」所能隨便比擬。
權貴子弟混跡其中,花裡胡哨的龍武軍估計也就能對付一下農民起義軍那種毫無戰力的烏合之眾,面對滾滾草原驃騎和勇悍邊軍……就等著朝廷去替他們收屍吧。
歷史上,安祿山的大軍還在潼關,長安的龍武軍已經護著皇帝逃跑得乾乾淨淨。
再說了,重騎得配好馬,沒有高大彪悍的阿拉伯戰馬,就憑大唐如今的這些普通馬匹,人馬具裝甲鎧就是一個愚人節笑話。
但李琅也不想跟薛騫強,只是問道:
「這與我有什麼關係?」
「當然有關係,這正是李將軍不必害怕安祿山和楊家人的原因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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