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畿道宜壽縣境,秦嶺北麓,有一座開闊的無名山谷,。
山谷位於秦嶺山脈的主峰太白山東南部,大致在後世的周至縣和佛坪縣之間,離秦嶺古棧道儻駱道和終南山南麓較近。
一道清澈的山溪水順著無名山谷的谷底外流,向東匯入黑河……即為後世周至縣境內的那條黑河,又稱芒水。
沿著溪邊大道進入谷內深處,可見紫陽道觀隱於半山腰上的青山幽境。
紫陽道觀的建築格局是按中軸線前後遞進、左右對稱,依次分佈著牌樓、山門、幡桿、庭院、三清正殿、配殿、道院、齋堂、寮房,再往後就是移木成林,壘石成山的園林,規模可謂不小。
紫陽道觀裡面還有一個最重要的仙殿,裡面塑造供奉著一位仙人:何仙姑。
相傳何仙姑為嶺南人,生於武則天時期,唐中宗景龍年間白日登仙,為道教「八仙」中唯一的女子。
李隆基登基後一直想尋訪何仙姑,曾敕命黃門使往廣州訪求並如願尋到,只是可惜,何仙姑在隨黃門使赴京途中卻又突失仙蹤,只剩下陪著仙姑隨行來京的羅浮山赤腳道士張晉。
李隆基在歎息一番仙姑難求,仙路難尋之後,對千里來京,沒有道觀掛單的赤腳道士張晉賞賜有加,張晉得賞之後,不再返回「蠻荒流放之地」嶺南,就在這個無名山谷建起了紫陽道觀。
聽說「八仙」之一的張果老也曾來過紫陽道觀……李隆基非要將玉真公主嫁給張果老,張大仙師嚇得躲進這個青山幽谷,幾個月不敢出去「騎驢看唱本」。
此谷山水奇麗,蒼翠暗鎖,紫陽道觀頗似處在紅塵世。
只是自五月端午以來,一連四十幾天的陰雨,已將整座道觀浸泡得彷彿失去了根基,「先天道氣」似有若無,。
道觀山門有一個輪值迎客的小道士正背依門檻,昏昏而睡,嘴角有哈喇子流過的痕跡,估計小道士這是一心想著通過夢中「悟道」以達「天人合一」之境。
閒人莫要打擾,耽誤小道士夢訪何仙姑可是大罪過。
道觀右側,有一大片蔥鬱的竹林,一條幽深的小路在青翠的竹林中向裡蜿蜒曲折,通向山澗溪瀑,和一座古樸典雅的屋舍。
屋舍籠罩在濛濛煙雨之中,直教人看不清輪廓,裡面有清清琴聲傳出,如山谷流水低吟淺唱,動聽極了。
突然,煙雲深處的琴聲戛然而止,有綿軟清麗的女聲道:「阿紅,谷口好像有很大的動靜。」
「莫不是武小娘子帶著靜和公主從平州回來了,奴這就出去看看。」另有清脆悅耳的女聲歡喜道。
「雨霧很濃,你得打著紙傘下山去看才行,當心路滑,摔倒可沒人扶你,要真是……」
「曉得啦,娘子放心,要真是公主回來了,奴家立即化作喜鵲飛回來報喜。」清脆的女聲打斷綿軟的女聲,響起輕盈的腳步聲遠去了。
「這可人兒……」屋裡響起無可奈何的輕笑聲,笑聲中也是欣喜無限。
道觀山門前,正在半睡半醒的小道士也被不同尋常的動靜驚擾了「悟道」,連忙睜開惺忪的睡眼,立身向谷口方向眺望,只是雨霧未散,哪裡看得分明。
谷口人聲鼎沸,還有馬嘶灰鳴,這種情況可不多見,不去看看實在是放心不下,小道士遲疑了片刻,最終還是順著山道跑了下去。
山下的谷地很開闊,有一片一千多畝的田地,屬於紫陽道觀所有的「觀田」,。
唐制曰:「凡道士給田三十畝,女冠二十畝」,道士不但可分得可觀的口分田,還經常獲賞道觀周邊田地山林……賀知章就曾記述一座叫龍瑞宮的道觀周圍方圓幾十里都為其所管山界。
更「超凡脫俗」的是,道觀為「免課戶」,田產所得不用交田賦。
所以,在唐代,牛鼻子應該叫牛/逼更恰當。
千餘畝觀田里種著冬小麥,今年日照不足,金黃色的穎果不甚飽滿,但如今已到了六月收割的季節,要不是因為連日下雨,道觀早就僱請農夫們前來收割了。
山溪從谷中流出,穿田而過,沿著山溪築有一條寬可容雙轅馬車交錯行駛的大道,直通谷外,小道士順著大道走出數里,見到谷口的情形,嚇得「哎呀」一聲,跳身便往谷內半山腰上的道觀奔回。
谷口處的不速之客們已經發現了小道士,有人策馬尾隨小道士而來,小道士聽得身後「得得」的馬蹄聲,哪敢回頭,只是一路心驚肉跳地直奔道觀。
「師尊,禍事了,禍事了。」小道士氣喘吁吁道地跑進庭院,還沒進正殿就慌張地喊叫起來。
「明悟,跟你說過多少次了,修道之人當寧神靜氣,哪能這般浮躁驚亂。」正在正殿裡「坐忘修丹」的住持張晉先斥責一聲方才問道,「什麼禍事?」
「谷口來了一百多老少鄉人,有的還騎馬拿刀,看樣子怕是要殺上山門,徒兒可不是胡說,已經有人騎馬跟著徒兒上山,此刻該到山門了。」小道士明悟挨訓後鎮定了不少,有師尊在,他也沒那麼害怕。
張晉豎耳細聽,果有蹄聲由遠及近,進而停滯,凝目往外一瞧,只見一個二十出頭的胖道士步入了庭院,。
「連宗聖觀的虛谷道長你也不認識了麼?」張晉輕輕一拍明悟的腦殼,「快點把酪漿端上來。」
張晉自己則快步迎出正殿,邊走邊打量,遠遠地便含著笑對來人道:
「虛谷道友此番前去河北,千里跋涉路遠水長,身子著實清瘦了不少啊。」
「別提了,差點有命去沒命回。」
虛谷胖道嘴巴一咧,他跟張晉關係甚好,可謂稱兄論弟的忘年交,兩人素來不假俗套,「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霉,還被迫為契丹人煮了兩個月的羊肉,仙師你過來聞聞裴某身上還有沒有羊膻味?」
「平安回來就好。」張晉走近後轉動身子,還真用鼻子去胖道身上聞了一聞,滿臉笑容道,「嗯,有那麼一點膻味,要不,愚兄今日為你接風就吃煮羊肉,也正好滋補身子。」
在王重陽創立全真教之前,道士既可喝酒吃肉,也可娶妻生子。
「想氣煞裴某是不是,好,今日就吃煮羊肉。」胖道欣然「應戰」,環目看了看庭院四周,肅容道,「羊肉的事兒先放一邊,裴某此來可是有正事相求張仙師。」
張晉玩半開玩笑半認真道:「還能有你裴銑辦不到的事麼?」
「裴某也不是辦不到,怕的是家中長輩得知後會橫生枝節。」叫裴銑的胖道臉上閃過一絲尷尬。
張晉頓時心中明白了幾分,裴氏乃朝堂的「常青籐」,世代冠裳不絕,公侯望族的規矩是多了那麼一點,他以前已經不愉快地領教過了,但為了攀交這些門閥,他還得貼著臉皮繼續領教。
當下張晉笑道:「聽明悟說,你帶來了百餘鄉人,莫不是為了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