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髮老者身邊站著十幾個中年人，還有幾個老頭，他們是主帳議事成員，在敵騎兵鋒頃刻將至之時，這些貴族沒有腿肚子打顫，倉皇逃跑，也甚是難得，。
貴族們目光彙集，看著走過來的李琅，神態俱是驚奇，白髮老者已將李琅神奇的想像告訴了他們，現在不少人看李琅就像看大薩滿一般，。
李琅不神奇，更不是大薩滿，窮人的孩子早當家，他只不過把寒門子弟那種非天真思維、對前程的憂慮感，再糅合經歷與歷史得出了頗似神奇的大薩滿法術而已。
「剛剛接報，吾部先前由伏乞石烈主親自領率的出戰騎兵在猴頭溝陷入奚兵重圍。」
白髮老者率先開口，音調很不自然，有明顯悔恨的成分，「北面尚未發現牙帳騎兵，某家認為你的想像是對的，為了給唐國製造假象，牙帳不會出兵夾擊吾部。」
「所以你們決定部落向沒有敵軍的北面退卻？」
李琅對乙室活氏事前不相信他的話並無多少芥蒂，他不想用「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之類的諷刺在對方悔之晚矣的神情中獲取心理補償的快意，奚騎將至，現在最重要的是考量禦敵之策，用不著扯那些沒用的。
「這是無奈之舉……兒郎們已探明，約有四千奚騎北驅吾部而來，行進速度很快，並意在對吾部形成東西南合圍之勢，北面是唯一的安全地帶。」
白髮老者也不對李琅隱瞞嚴重的軍情，他把李琅叫過來便是想問問有著神奇想像的李琅面對眼下情勢能有什麼特別的想法。
「你不覺得這種做法是徒勞的嗎？奚人四千騎吞掉你們七百騎不過是轉瞬之間的事，你以為青壯騎兵全部戰死或被俘以後，你們的婦孺部眾還能逃得掉麼？」
李琅不卑不亢地緊盯著白髮老者道，語氣愈趨不敬，「逃不掉的，奚人會踩著青壯的屍骨，像圈羊一樣將你們死後拋下的婦孺圈走。」
李琅竟一開口就公然質問白髮老者，但他這次卻並不是意氣用事。
之所以回應白髮老者的呼叫來到這裡，李琅當然有自己的提議要「推銷」給這些主帳貴族，。
但在「推銷」提議之前，必須要建立威望，讓這些人信服自己才行。
白髮老者決策遲疑，喪失退敵先機，在主帳的威望正處於最低谷，此刻李琅當趁勢而立，通過駁斥白髮老者對其餘貴族形成心理威壓。
面對李琅的放肆，白髮老者默然不言，他不是不想，而是無力反駁李琅的質問，他的作戰經驗比眼前這小子豐富得多，但面對數倍奚騎的突襲，他一時卻也一是籌莫展。無甚好辦法。
老者的白髮在風中絲絲卷揚，神態俞顯蒼老。
李琅目光掃過旁邊那群主帳貴族：「你們呢？據實而論，此戰之後，你們覺得乙室活氏族還有存活下去的可能麼？」
在敵軍壓境的生死存亡關頭，沒有人再在乎李琅的無禮，所有貴族都神色凝重，心情壓抑。
部落主力騎兵出擊在外陷入重圍，生機渺茫；部落營地失之防禦空虛混亂，難堪一擊，這次面臨的局面，是部落組建以來最險惡的一次。
貴族們何嘗不清楚李琅直言道出的冷酷結局。
其實，多年的征戰經驗讓貴族們比李琅看得更悲觀，這就是一個無力回天的死局，青壯阻敵，婦孺後撤不過是盡人事而聽天命罷了。
在一片愁雲慘霧中，有幾名貴族覺得李琅的語氣中似乎隱含某種轉機，忙相繼反問道：
「你對咱們的處境有什麼看法？」
李琅指著後面那條土護真河支流，眼中向發問的貴族射出灼熱的光芒：
「為今之計，唯有死後求生，如果你們有這個勇氣，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李琅在眾人的絕望中突然又給予他們希望，雖是口頭上的，但也讓人精神為之一振。
李琅不待乙室活人從片刻的希望中回返冷酷的現實，緊接著就把口頭上的那一線希望繼續擴大，逐漸展露出一個光明前景來：
「只要你們能挫敗奚人的這次進攻，然後在外圍建立地勢防禦，奚人當不會再次進攻，頂多也就是雙方形成對峙，你們部落將獲得難得的休養生息，甚至還能藉機擴展壯大。」
李琅這話有點驚人了，很多貴族，包括白髮老者不免轟然動容：「這當如何說起？」
李琅走近白髮老者幾步，神情灼灼地直面對方問道：「你剛才說我的想像是對的？」
「到目前為止，確實並沒有錯。」面對李琅，白髮老者身心突然湧出一種難言的壓迫感。
「很好，那我就再說得明白一點。」
伏乞領軍在外，這位白髮老者可能便是主帳臨時主事之人，李琅必須用戰略權威壓服這老頭，獲得絕對的話語權，
「奚王想要做的是借由攻擊你們，達到讓中國產生奚契交惡的錯覺之目的。對於你們，能滅就滅；若遭受挫敗，覺得骨頭難啃，便形成對峙，這樣也可達到目的。因為歸根到底，奚王絕對不敢在中國范陽、平盧兩軍的虎視下對北持續用兵，奚王也不願在與中國交戰前承受太多損失。」
白髮老者聞言眼前一亮，有不少貴族更是已經為李琅所言叫起好來。
李琅要想建立威望，就得讓貴族們知道，他跟他們不一樣，他有更高的戰略眼光，他看得更寬廣更長遠。
「如能與奚人形成對峙，便能坐觀奚契聯盟與中國的大戰，並在他們雙方的損耗中收攏離散的部落，藉機發展壯大自身，。」
李琅繼續畫著甜餅鼓舞乙室活氏貴族，當很多貴族正沉浸在興奮中之時，李琅卻又兜頭潑下一盆冷水：「但在這之前，你們必須挫敗奚騎的進攻。」
被冷熱交替著的貴族們有些受不了，不少人紛紛疾聲相詢：「你可有退敵良策？」
七百騎抗擊四千騎，敵眾我寡，軍力對比如此懸殊，這仗怎麼打，貴族們確實無人知道。
「當然有，不過那要看你們願不願意授予我對你們騎兵和部眾的臨時指揮權。」
很多沒有背景和人脈的「窮n代」並不是本身沒有能力，只是他們始終無法突入既得利益集團牢牢把持的決策圈和權力圈而已……他們真正缺乏的是機會。
李琅要進一步使得自己能在所有人都絕望之時給他們帶來希望，從而讓他名正言順地凌駕於他們之上，甚至有能力夠統領他們。
這樣，李琅就從無形的威望中逐漸形成實效的權勢來。
當然，安心丸還是要給的，李琅不忘對白髮老者道，「你可以跟在我後面，隨時糾正我的軍令。」
李琅敢這麼說，當然是吃定了乙室活氏殘部在即將亡族的巨大危機面前，沒有更好的選擇。
……
隆隆的馬蹄聲從地面陣陣傳來，兩翼的奚騎率先出現在乙室活營帳區前方數里處的視野邊緣，中部正面進攻的奚騎隨後也即抵達。
數千匹戰馬滾流般衝奔地面，掀起滾滾煙塵，響聲充滿了激情和熱烈，似乎勁吹的南風都會被這種震撼所懾而斂神靜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