疲憊的人睡眠質量很高,這一覺好睡,當李琅迷糊醒來後,未及起身,就地仰觀天際,只見晨星寥落,東方已經現出魚肚白,。
倏然,萬縷霞光沖天而起,一輪紅日噴薄而出,又一天的黎明來臨了。
原本並未打算睡死過去的李琅暗自慶幸一夜無事,晨風卻送來了斷斷續續的抽泣聲。
李琅一震,慌忙起身,轉動惺忪的睡眼,循聲望去。
抽泣聲來自他為胡服少女支撐起來的小帳篷裡,目之所及,讓李琅吃驚非小:
他看到帳篷外,除了他那匹馬外,還多了另外兩匹體型較高的馬,三匹馬兒正在怡然自得地享受帶著甘甜晨露的青草。
不過沒看到人,估計全擠在帳篷裡。
李琅懊惱不已,這一覺睡得真死,什麼時候來人了都沒察覺,要是睡夢中被人給卡嚓了,那真叫死得一個冤。
不過,他也算早有防備,特意隱蔽在屍體堆中,來人若不細心查看,一時間也不一定發現得了他,。
李琅悄然繞到下風口,逆風,躡手躡腳地走近自己的戰馬,翻身上馬,把長槍操在手中。
……
帳篷裡的人已經聽到外面的響動,哭泣聲停頓了下來,有兩道人影挑帳閃身而出。
背對著晨光,李琅看得分明,這是兩個跟胡服少女服飾差不多的漢家女子,俱都右手持劍,年歲看上去比胡服少女稍長,不過也就二十歲上下的樣子,姿色身材卻比胡服少女差得較多,算不上什麼美女吧。
她們持劍在手,四目打量著赤/裸著上身,一頭露水的李琅,警惕的神色很快鬆弛下來,一女眼波流轉,素手朝帳篷裡一指,展顏笑問:
「閣下可是醫治小鶯的壯士?」她說的卻是一口大唐官話,大唐官話以《說文教義》裡的關中音辨讀為標準音。
「小娘子傷情如何?」
李琅故意答非所問地以契丹話應之,聽對方輕快的語氣,叫小鶯的胡服少女應該是熬過細菌感染關了。
兩女聞言,相視茫然,她們不懂契丹話,胡服少女的契丹話聲音卻適時從帳篷裡傳出:
「奴家已無大礙,壯士妙手,活命大恩,奴真不知如何報答才好。」
李琅下面那根從未使用過的破爛物事正處在晨/勃狀態,一柱擎天,聞言心道:「讓我幹一番倒會是很好的報答。」
當然嘴上還是輕描淡寫地裝逼道:
「小娘子天姿國色,老天豈會忍見美人香消玉殞,吉人自有天相,我不過庸人徒為,何足道謝,。」
李琅早就懷著向胡服少女詢問高帥富背景的想法,藉著她心生感激的時機,更不給她感情回落的空當,馬上擺出關心的語氣,毫不停頓地繼續道:
「奚地險惡,小娘子當不可再來,此次要不是認識大舍利,後果只怕會讓人扼腕,卻不知小娘子如何能與尊貴的大舍利相熟?」
胡服少女有點詫異李琅的嘴巴為何突然變甜了,然李琅所言觸到了她的傷心事,不禁又悲從心起,輕聲抽泣起來:
「奴家是個命苦的……」
帳外一持劍女子忙入帳寬慰,另一持劍女子則跑向她的馬兒。
李琅靜候片刻,聽胡服少女再無下文,不免大失所望,胡服少女在感激之時仍不肯正面回答他的問題,會不會是對他的不明來歷心有所慮?
同胡服少女一夥的這兩位持劍女子不會契丹話,當不會是生活在奚族牧區為奚人效命的漢人,胡服少女理應也是如此,他跟她們之間應該沒有族群利益衝突,那就索性露底吧。
跑向馬兒的持劍女子從馬鞍上取下一個小布袋遞給李琅,微笑著用手指著嘴巴,上下張合幾下,示意這是吃食……她以為李琅不懂漢話。
李琅掛上長槍,下馬,接過布袋打開一看,裡面是一些用荷葉包裹的饅頭,細白鬆軟,清香撲鼻,讓人食指大動。
炒米正吃得晦氣的李琅自然也不會推卻,點頭致謝後張口就吃,饅頭入口,一股美味迅速流盈齒間,饅頭裡面還有餡,說包子也許更恰當,而且是帶點膻味的羊肉餡。
在大唐,羊肉可不是普通百姓吃得起的,羊肉少而貴,幾乎是富貴人家的標誌性吃食,貧苦百姓能喝點羊湯拌青菜就算是難得的佳餚了,誰還會捨得把羊肉放進饅頭裡做餡,。
李琅心裡嘀咕開了:這三個胡服女子應該來自富貴人家。
李琅不覺對富家女不可思議地出現在奚族牧區越發好奇,也更迫切地想從胡服少女嘴中瞭解高帥富的背景。
李琅之所以想瞭解高帥富,並不是他對高帥富特別感興趣,主要是他覺得高帥富行為詭異,且對他非常不友好,故而他想瞭解高帥富的真實背景。
李琅可以從高帥富的背景中揣度高帥富能多大程度地影響到奚王對他的承諾,從而掂量自己能不能未雨綢繆地作出有效應對。
說實話,在尋找父母村民這件事情上,李琅更傾向於期待奚王在黑面漢子參與的情況下不得不履行承諾。
李琅對自己順著事前規劃好的固定路線找到父母,並能在奚人與契丹人的眼皮底下安全離開的可能性一點都不樂觀。
草原牧區與定居的中原鄉村不同,牧民們是遊牧不定的,茫茫草原也沒有固定道路,村民們也會因為一些不可抗因素偏離規劃路線,也許還有其他眾多不確定因素。
所以,沿途打聽基本不可行,李琅盲目北上尋親,幾乎與尋找奇跡無異。
李琅對此心知肚明,卻仍然決意北上,除了「不拋棄不放棄」的固執,還有一絲奇跡降臨的僥倖。
但是,拋開感情掣肘,從純理性角度上來講,最有效的途徑,是設法取得奚契兩藩政權的幫助,可這似乎比出現奇跡還要困難。
但李琅的設想也並不完全是癡人說夢,其實,他此次獨闖奚王牙帳的「虎穴」之行,就讓他看到一線希望:
只要能夠在唐契大規模開戰之前,挾制奚與契丹整體戰略相對脆弱的「銜接點」,以小博大,對方就不得不被迫提供幫助,。
因此,李琅比誰都更渴望瞭解奚與契丹的整體戰略,不想放過任何機會。
……
給李琅饅頭的持劍女子見李琅狼吞虎嚥的餓鬼模樣,不禁肩頭聳動,現出一副忍俊不禁的神情。
李琅見狀,指著自己的乾糧袋,用大唐官話道:
「我以前只有這些乾癟的熟粟米,從未想過哪天會有吃羊肉饅頭的口福,流涎才合慰饞奴,讓阿妹見笑了。」
持劍女子聞言一臉意外,胡服少女更是從帳篷裡訝然出聲:
「壯士真是中國人麼,瞧著就像,為何早前不跟奴家用官話呢?」
裡面的那名持劍女子把帳篷門撩開,李琅看到胡服少女已被這名女子扶坐於懷,朝陽照在少女臉上,潔白的臉頰像是鍍上一層金光。
看少女這氣色,李琅發明的獨家「金創藥」得到了第一例臨床驗證……又或許是,唐朝沒有使用過任何抗生素的人體,對細菌的抵抗能力更強,其實與他的啥子「金創藥」毫無關係。
對於胡服少女帶點責備性的問話,李琅唯有苦笑,總不能說那是小肚雞腸地想試探於你吧。
「壯士沒有換洗的衣裳麼?」
另一持劍女子打破了李琅的尷尬,把那件蓋在胡服少女身上的獸皮褂子扔給赤身的李琅,同時不加掩飾地流露出嫌髒的意思,好像這件褂子蓋在胡服少女身上,是弄髒了人家,惹得胡服少女與另一名持劍女子吃吃地輕笑起來。
李琅臉也不紅,他一個窮光棍,這點事……很正常,唐朝又沒有洗衣粉,皂角,還沒找到售賣的店面,。
另一方面,李琅心中對這三個女子其實並無好感,明顯跟她們有關的三十餘名唐軍將士血灑沙場,曝屍荒野,她們竟然還能為一點小事笑得出來,對血肉戰場似乎也並不害怕。
李琅甚至有點懷疑她們跟高帥富是勾結在一起的。
大唐《戶婚律》規定男子十五可娶,女子十三可嫁,十七八歲以上的少女大都已婚,二十歲以上女子就可以稱剩女了。
剩女拿著長劍在野外策馬亂跑正常嗎,會是良家婦女嗎?
扶著胡服少女的持劍女子抿嘴淺笑,見李琅不吭聲也沒露出難為情的神色,自覺乏味,便接著道:
「咱們這就要啟程回去了,奴家三姊妹真不知如何答謝壯士……卻不知壯士為什麼想知道大舍利的事情,是否有啥……」
李琅聽對方所言,眼前這三名胡服女子身份地位相同,並非主僕,她們也是冰雪聰明,猜到他詢問高帥富必有緣由,想先試探一下他的底細。
「是這樣的,我因河北變亂,憂心親人歸程而來……」
李琅趕緊把自己北上尋親的事情說出來,末了道,
「我聽得小娘子與大舍利相熟,故有個不情之請,想通過小娘子懇求大舍利為我尋親提供些許幫助。」
胡服少女一聽,對李琅的感激之情登時去掉大半:
原來是有求才施救,對了,她與大舍利相熟的事兒,也是在性命危急關頭被迫說出來的。
但胡服少女面上還是熱切地道:
「這事聽起來倒也沒什麼作難的,不過奴可作不得主,得先行稟告咱家娘子知曉才好,恐須費些時日,。」
「無妨,多謝小娘子費心了。」
李琅聞言心中釋然,胡服少女上面還有主子小姐,不能私自作主,難怪一提到高帥富,胡服少女便不作聲。
給李琅饅頭的女子道:「娘子最是喜愛小鶯,自然會幫小鶯的恩公。」
扶著胡服少女的持劍女子含笑道:「咱家娘子在白狼河,要不壯士這就隨小鶯前去?」
聽到對方熱情的邀請,李琅卻遲疑起來,他不敢去求助於她們的小姐。
原因很簡單:
她們的小姐豈會於唐契交惡的敏感時刻,在一個陌生人面前顯露出她與奚人的任何聯絡……私通番邦的罪名連李林甫都扛不住,更別說她們家小姐。
李琅相信一個敢於與奚人保持聯絡並親涉草原的女子,一定是一個心思縝密的女中豪傑。
如果這個女中豪傑看到他已經接觸到她與奚人有所牽連的證據,殺人滅口,有可能;幫忙,只怕無可能。
作為一個一無所有,褲襠裡那根玩意兒無所事事地四處亂晃的光棍爺們,李琅倒不是怵了那些牛/逼哄哄的大唐女子,實在是,剛從「狼窩」逃離的他不願再去作無謂的冒險。
李琅覺得,這三個胡服女子要麼是婦人之仁,失之必要的政治嗅覺;要麼就是自忖沒有把握對付他,或不願背棄道義,對「恩公」恩將仇報,只好把對付恩公這個難題交給她們的小姐處理……後一種可能性只怕更大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