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琅言罷,低頭,不想去看胡服少女失望之極的面孔……不用看表情,也能猜得到少女難以言喻的糟糕心情,。
然而,事實上,胡服少女心中最擔心的不是李琅懂不懂治傷,而是害怕李琅會不會獸性大發,對活著的她,甚至對她救治無效後死去的屍體進行……獸行。
因此,少女展露出來的表情不但沒有李琅所猜想的失望與憤慨,反而愈加親善和睦猶如聖母臨世,居然忍痛「嗤」的笑出了聲:
「不妨事,奴家省得……壯士丰神俊朗,像中國人哩。」
李琅不知少女嗲聲嗲氣地賣萌,是在試探他的底細,還是試圖拉近關係獲得安全感,但將心比心,他能感受到一個少女在異族野地面對一個陌生男子時的那種忐忑驚恐的芳心。
不過,李琅沒有出言安慰。
李琅前世很少能夠接觸到女人,在金錢至上的天朝,他一個窮種田的,沒有哪個女人願意搭理他。久而久之,他也就「色就是欲,情就是空」了,女人瞧不上他,他也不想去瞭解女人。熱臉貼冷屁股,這事他做不來。
在李琅那從未揉入異性感情的世界觀裡,胡服少女對他表現出的親近恭維只不過是在特殊環境下為自保而被迫作出的違心行為,並不是少女本心願意接近他一個流民,故此少女違心的賣萌並不能使他產生憐惜。
少女顯然是一個有故事的人,李琅當然也有話要問少女,但在對方恐懼的心態下,問出來的話沒有多少可信度。
但如果李琅能夠救治她,她對救命恩人心生感激,說出來的話就可信得多。
……
李琅暫時不願露底,本身又不善與女子言談,索性不理,專心「行醫」,外傷應該盡快消毒,不然會感染。
他從馬鞍上取下牛皮袋,把裡面還殘存的石油倒出一些,灑落在草堆上,再掏出火鐮引燃了草堆,一會兒,草堆燃盡,餘下一地灰燼,。
李琅又從牛皮袋倒出一些石油在灰燼上,把石油和草木灰混在一起攪拌,形成一團黑乎乎髒兮兮的糊狀物。
胡服少女被李琅獨特的,有如奚族薩滿施法一般的「行醫」手段唬住了,加上肩痛體虛,一時倒也沒再多話。
眼見李琅忙完後,對她語氣生硬且語意直接道:
「這便是我的獨家秘方,藥典中不會有,一般人也不會知道,而且,據我所知,至今還沒有人用過,所以,用,或不用,你自己個兒掂量著辦。」
李琅石油拌草木灰,這也算醫治箭傷的良藥?聞所未聞。
不過,李琅這個沒有得到臨床驗證過的「獨家秘方」,倒也不是憑空臆想的:
李琅後世在家割草砍柴不小心被刀弄傷後,常常用火灶裡面由草木柴薪燃燒後的灰燼塗抹出血的傷口,穿越後他在契丹放牧的時候,又看到契丹人喜歡用石油混雜著草藥治療外傷,但他不能辨別那些草藥,故而李琅將兩種土法子糅合折中,來一個石油拌草木灰……至於能不能醫治創口較大較深的箭傷,李琅自個兒也沒譜。
不是李琅狠心地拿一個美麗少女試手,實在是他不懂其他醫治手段,也沒有其他被臨床驗證過的藥材。
三七,白藥草烏啥的療傷藥材,李琅倒是有所聽聞,可唐代的藥店裡買不到……唐朝醫生知不知道這些植物可以入藥姑且不論,問題是這些藥材多產於雲貴地區,是南詔國皮羅閣的地盤,人家讓不讓唐人去採藥還得兩說。
「奴……」不出所料,胡服少女結結巴巴地欲言又止,一副想拒絕又不敢的便秘神情。
那一團又黑又髒的物事,胡服少女噁心還來不及,哪敢用來敷在自己圓潤又帶著骨感的雪白肩背上?
另外,她非常討厭李琅說話的方式:狗嘴吐不出象牙,就沒一句話中聽的,長著一副中國人的面孔,衣飾言行卻與那些沒有禮儀教化的蠻子毫無二致,。
……
李琅看胡服少女的模樣,估計她大抵是不敢用他「發明」的「靈丹妙藥」了。
好在李琅還有一整套「個性化」的治療草案,這本是他計劃自己受傷後採用的自療「治癒術」。
李琅從附近撿來柴火堆點燃照明,又把進入奚族牧區前準備好的那袋中藥從馬鞍上拿下來,把裡面一些亂七八糟的藥材與瓷瓶陶罐什麼的搗鼓出來,然後對胡服少女道:
「我會先用瓷瓶裡的酒水給你清洗傷口……看到這個陶罐沒有,這裡面是腐豆腐,再看到腐豆腐表層有什麼,有一層毛狀物是吧,這裡面含有抗生素菌,能殺死感染傷口的細菌,我會把帶毛的豆腐表層塗抹在用酒水清洗過後的傷口上,最後才給你敷上那些攪拌好的『黑藥』……再看,這些片狀物叫板藍根,對了,藥店的夥計把它稱作菘藍,熬水內服可清熱退燒。」
李琅的話中夾雜著很多胡服少女不理解的後世詞語,讓胡服少女聽得一愣一愣的……人往往會傾向於相信自己不瞭解的神秘事物,比如薩滿、龍王、河神啥的,少女一下子對李琅獨特的療傷聖法信服了不少。
不過,她已經感覺到自己的身子越來越困頓,眼皮越來越沉重,呼吸急促,喉嚨忍不住咳了幾聲。
李琅看胡服少女臉色發白,神情倦怠,又連連咳嗽,情勢不對,眼睛不覺落在她後肩部的傷口處。
紅紅的火光照耀下,視線比原來朦朧的月色清晰很多,。
少女的傷口並未完全凝固,一直都在微微往外滲血。原來沒點燃火光,故此沒有看清這個狀況。
流血過多,少女有再度昏迷的跡象,如果少女二度昏迷且發燒,很可能就再也醒不過來了。
「小娘子,看來你沒有選擇了,沒有什麼事情比活命更重要,不要動,我這就動手為你醫治,放心,我不會逾越男女授受不親的大防。」
李琅一邊說一邊按部就班地遵照自己早就擬定好的治療方案動手,手指盡量不去觸碰少女傷口以外的冰肌雪膚,眼角也不去亂瞄不該瞄的地方。
畢竟,李琅還是受過一點普世教育的,雖然後世的既得利益集團把他一個毫無背景的寒門子弟排斥在體制外,但教育裡面全人類共通的人文精神他還未曾忘卻,也不曾因時空穿越而褪色。
給胡服少女消毒敷藥後,再用破碎的衣物當成扎帶將她的創口包紮好,隨後李琅又用攜帶的小鐵鼎架在火堆上熬好了板藍根和放了鹽巴的炒粟米粥,先後餵給她喝下。
李琅一聲不吭地做著這一切,少女嬌軀虛弱,有心無力,也沒有多話,喝完炒粟米粥後便沉沉睡去。
雖是盛夏,但東北的野外,一過午夜,仍能感覺到涼風陣陣,李琅為胡服少女撐開了那頂自製的小帳篷,並脫下獸皮褂子,蓋在她身上。
由於擔心狼群夜襲,奚人出沒,或其他不確定因素,李琅自己則赤/裸著上身,混雜在可以為他提供隱蔽的唐軍屍體群中,還特意把兩具屍體搬近作偽裝,側臥,把一隻耳朵貼在大地上,打算半睡半醒地保持警惕,囫圇一夜。
後半夜真是風大,大風勁吹,狂風掠過樹梢,樹葉嘩嘩作響,然連日奔馳,上半夜又高度緊張,此刻十分疲憊的李琅卻在這種嗚咽般的響聲中很快就熟睡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