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軍師脫去雪白長衫置於地上,仰望蒼天,一陣沉思,伴著一聲呼嘯,咬破右手食指,以血為墨,在長衫上書寫起來:
「怒衝冠,憑欄處,瀟瀟雨歇。
抬望眼,仰天長嘯,壯懷激烈。「
兩忘看著文伯伯那瘦骨嶙峋的背影,卻未曾想到,他的字竟如長槍大戟,似乎要衝破這衣衫,飛上雲天,長嘯於九霄之外
「三十功名塵與土,
八千里路雲和月。
莫等閒,白了少年頭,空悲切!」
文軍師越寫越是軒敞,漸漸的指尖和衣衫之間,竟出呼嘯破空之聲,好似舞劍一般。
四周的草木似乎也受到了這位書生的感染,隨著文軍師的字進退迂迴而左右搖擺,似一群士卒在為他們的將領助威。
寫到後來,文軍師一聲長嘯,又咬破了左手食指,雙手齊書。
「靖康恥,猶未雪;
臣子恨,何時滅?
駕長車,踏破賀蘭山缺。
壯志饑餐胡虜肉,
笑談渴飲匈奴血。
待從頭,收拾舊山河,朝天闕!」
頃刻功夫,一《滿江紅》躍然於衣上。
兩忘看著文軍師長衫上的文字,他雖不懂書法,卻也感受到了文軍師那心潮澎湃,劍氣衝霄的氣概。
「少主,請見諒」,文軍師將白色的長衫披上,白衣紅字,這位平日溫文爾雅的文伯伯,此刻目光炯炯,氣度崢嶸,如一柄封入古拙雍容的劍鞘之中的利刃呼嘯而出一般。
「按說離別之時,我本應為你書寫一些珍重或是祝福的詞句……但是文某心中卻始終希望少主你將來能成就一番事業……」
「我等幾十年不離兩忘谷,如今谷外的風雲時勢怕是無法盡明,但有道是『興,百姓苦;亡,百姓苦』……怕也不會好到哪去……」
「神聖熾輝帝國若是和舊時一樣,皇室昏庸暴虐,諸侯大臣爭名逐利……很多時候大好男兒的一腔熱血,操勞為國,確實不過是點綴了這群賊人的家譜……」
「但是天下百姓,他們無拳無勇,一生辛苦勞碌,平時受盡欺壓,戰亂之時卻連性命都不可苟全,終是無辜受累……」
「大人,請恕小人多言……」文軍師說著向絕躬身行禮。
「當年將軍聚眾叛國,雖說打得皇室與那幫大臣心驚膽戰,醜態百出……確實是為在沙場上保家衛國的眾熱血男兒出了一口惡氣!」
「文某追隨與你,始終無怨無悔……但文某更佩服你的卻是在那之前為了天下百姓與獸魔族沙場浴血,征戰千里……縱然背上了神聖熾輝帝國走狗之名,犧牲了無數兄弟的性命,但為了天下百姓,終究才是大節……」
「你說得對……」絕沉吟道:
「雖說我絕此生做事向不反覆,但那件事我確實有些意氣用事。」
「少主,你文伯伯是一介書生,按你其他的叔叔伯伯們所說,就是『滿腔廢話,一肚曲腸』——唉,人老了,改不過來——剛才又是囉囉嗦嗦的半晌……歸根結底就是一句」
「為國為民,才是男兒本色!」
「好!」一眾螭虎騎士齊聲喝彩,雖說這群男兒當年為神聖帝熾輝國效命之時,平日這類報效帝國的官話聽得耳鳴牙酸,而且平時對這位素行拘謹的書獃子老文也總是一言九「頂」,但這次卻不約而同的齊聲支持文軍師——或許是因為所謂的言辭不在於雕琢,不在於引經據典,僅僅看這些話到底是不是真話,說話的到底是不是一個人。
儘管被神聖熾輝帝國千里追繳,背負了一世罵名,儘管都有各自的不能妥協——這群騎士就算拋開了一切也畢竟是男兒,男兒的頭頂三尺或許沒有神靈,但卻有那揮之不去的,為這苦厄世間所唏噓的白虹。
「文伯伯,你放心!你的話我不是全都明白,我也不會用什麼大道理來回答你,但我將來只要再番有可能,我也會為國出力的!」兩忘這麼一位隨性散漫的少年或許——為他說一百遍大道理恐怕也會隨著小便與酒精一起排出,讓他看一百次聖賢書,各種聖人之言怕也會在想入非非中「屏蔽」於腦海之外——但這次他卻記下了「為國為民」這四個字。
是個少年也罷,野性子也罷,天性渾然也罷——人總會銘刻住那自靈魂的聲音,總會解讀那自內心的話語,剔出一切玄妙,所剩下的僅僅是真誠。
「好!好孩子!」文軍師撫著兩忘的頭——那瘦骨嶙峋的細長手指,不知是不是幻覺,此刻竟傳來一絲溫熱——文軍師笑道,說出了令在場所有的人目瞪口呆的話:
「少主,文某有一事相求……可否,讓伯伯抱抱你?」
若不是在這樣一個特殊的時刻——兩忘將要離去——在場的所有人怕是此刻都會呼喝一聲「惡靈退散」,這太他媽噁心離譜了……
雖說有著「銀狐」之稱的文軍師向來以足智多謀,博學多才而聞名於神聖熾輝帝國,而且此人出謀劃策不拘一格,對其而言合用即是合理。
但除此之外,文軍師平素基本上就沒有什麼「俗人」的愛好,連吃口俗世的飯——雖說這窮酸做得一手絕妙的好菜——都有點兒勉為其難,更別說這些俗不可耐的抱孩子了……
今日老文竟然要抱孩子——在這群騎士的眼裡,其「冒泡」程度要等價於孔聖人**(前提是這些騎士知曉這位聖人)——不能「免俗」都以至於見鬼的份上了……
就連兩忘此刻都有點兒犯楚,如果說他的義父絕不常來這口調調是因為其面皮稍微有些薄,那文軍師過去不與少年親暱怕是只能說是天經地義。
兩忘從來未曾想過文軍師會抱他,並非因為兩忘看不起他的文伯伯,只是在兩忘心中,一直以為這位博學、古板的伯伯不會抱人——他的文伯伯天生就沒有這個功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