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度西嶺,群壑倏已暝——
松月生夜涼,風泉滿清聽。
樵人歸欲盡,煙鳥棲初定。
之子期宿來,孤琴候蘿徑。
《宿業師山房待丁大不至》
武大郎走在荒郊野嶺。
這是月光如水的晚。
山林黑沉沉一片,松濤陣陣,涼風習習。山路蜿蜒,樹影斑駁,蔓延到路道的野草枯籐,不時絆武大郎一個趔趄。秋蟲唧唧,更顯得山野空寂寥廓。武大郎雖學得了一身本領,但他天性善良,不願施展出任何功夫,以免驚世駭俗。其實這是武大郎的迂腐之處。這深山老林,又是深更半夜,只有山魈林魃,哪有什麼人呀,即使有,也多不會是良善之輩。
真是說鬼有鬼。武大郎剛走進一處黑松林,就見有前面兩個黑呼呼的東西從樹跳了下來,藉著月光,前面這個是個光頭,頭頂長著一隻朝天獨角,手握一把綠熒熒的鬼頭大刀;後面那個更加恐怖,兩隻眼睛居然長在太陽穴,肩扛一柄九齒釘耙。武大郎嚇得掉頭就跑,不料後面樹也掉下兩團東西,一左一右擋住了逃路。左邊這個,骨瘦如柴,披頭散,須皆白,眼窩深陷,有白無黑,有眼無珠,穿一身青布道袍,手持一個如雪拂塵;右邊那個,身材纖細,著一紅色披風,赤紅色頭系成九條拖到膝蓋的辮子,辮梢都是一個美麗的蝴蝶結。蒼白的臉眉眼嘴皆俏麗無比,令人驚駭的是她居然沒有鼻樑,只有兩個小小的黑洞在喘氣。武大郎嚇得「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哎呀!大仙饒命!」
「噫……嘻嘻……」那無鼻妖女怪笑道,「姑奶奶不是什麼大仙,乃是三元教九竅堂堂主九尾狐彩蝶,是吸人血的鬼。我身邊這位,也不是什麼仙,乃是六龍堂堂主六六大順海道長,是一個拿青春賭明天的賭徒。」
武大郎一聽是人在說話,不是鬼,膽子大了起來,不過,他跪著沒動,只是把頭扭向後頭,神色還得裝著恐怖害怕的樣子:「那您二位又是哪路神呢?」
那獨角光頭翁聲翁氣地道:「老夫是一氣堂堂主獨角獸單一豹,這位是二儀堂堂主比目魚江鵬飛。小子,你是誰呀?」
武大郎道:「朕乃當今皇帝複姓木子單名一個白字。」
獨角獸單一豹不信:「胡說,皇帝乃是九五之尊,應該是人高馬大,相貌堂堂,似你這般侏儒身材,形容委瑣,皇帝怎麼會是你?」
武大郎平生最恨人說他是侏儒,當下「呼」地一下子跳起來,恨聲道:「你獨角獸真是狗眼看人低!老子就是憑打呼嚕的本領做了皇帝!你好大的狗膽?敢罵老子?」
九尾狐彩蝶看清了他的面容,恍然大悟:「哇塞!你真是傳說中的木子白陛下呀!你不是掉下山崖摔死了嘛?」
武大郎笑道:「哈……朕是真命天子,自有老天保佑!怎麼會那麼容易死?」
六六大順海道長獰笑道:「只怕這回你落到我們手裡,你死定了!」
武大郎道:「朕與諸位,近日無怨,遠日無仇,何出此言?」
獨角獸單一豹道:「陛下與我等是沒仇,但與我們的同門師弟石筍有仇!」
旁邊那位眨著太陽穴怪眼,吼道:「跟他費那麼多話幹啥,先把這小子結果了,好給石老頭一個見面禮!」舉起一柄九齒釘耙就築了下來。
原來這四怪剛在當地被一斷臂俠追殺,在華蔭的幫助下,剛從大宋逃過來,投奔石堂主。正愁沒見面禮,這下好,武大郎送門來了。
武大郎從他的襠下鑽了過去。九齒釘耙將老槐樹築了九個窟窿。武大郎深提一口靈龜真氣,凝聚在右手掌,反手一掌拍在他的後心,只聽「卡嚓」一聲,比目魚江鵬飛像斷了脊樑的瘌皮狗一樣倒了下去。
獨角獸單一豹試了試江鵬飛的鼻息,不僅駭然:「比目魚他……死了!你這個侏儒好狠毒!老夫跟你拼了!」掄起綠熒熒的鬼頭大刀,劈向武大郎的右肩。武大郎最恨人家罵他侏儒,一矮身,縮成一個球,滾向單一豹,猛然踢出一腳,正中單一豹的。單一豹痛得「哇」大叫一聲,扔了鬼頭大刀,捂著襠部倒下,昏死過去。
六六大順海道長與九尾狐彩蝶不禁同時驚訝地「咦?」了一聲。六六大順海道長深陷的眼窩空洞地望向九尾狐彩蝶:「貧道敢打賭,一招就能把他擺平,他就是貧道的第五十個盲!」一聲怒吼,如雪須皆張,青布道袍像充了氣一樣,無風自動,手中的拂塵挾著一股強勁罡氣向武大郎雙眼掃來。原來,自從道長二十年前被人挖去雙眼後,誓要挖一百個人的眼報仇。他苦練天下最毒的「奪目拂塵」,七年前功夫練成,投靠三元教,行惡江湖,據他自己講已挖了四十九個江湖人士的雙眼,看來武大郎在劫難逃。武大郎嚇得趕緊使出「神龜十八跌」,連滾帶蹦,到達三丈外的皂角樹旁,饒是如此,那臉也被拂塵劃了一道血口子,眉毛也被拂禿了一撮。六六大順海道長不依不饒,乘勝追擊。別看雙目失明,但他聽力了得,他準確地辨別出武大郎的方位,人未到跟前,他的拂塵已堪堪掃到武大郎的面門,「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台」、「時時勤拂試」、「不教染塵埃」招招不離武大郎的雙眼。武大郎接連使出「縮身錯位」、「藏頭露尾」、「左騰右挪」、「龜殼鎖枷」避開他的凌厲攻勢,一面也在尋機反擊。
九尾狐彩蝶見道兄久攻不下,不禁冷笑一聲:「今天牛鼻子賭輸了,你閃一邊去,看老娘的!」嬌軀微擺,解開紅色披風,迎風招展,如一張血色大網罩向武大郎,武大郎眼前一花,已被九條拖到膝蓋的赤紅色辮子五花大綁起來,而脖子正好處在彩蝶的潔白的尖利的牙齒下,她就要咬開喉嚨,吸血了。而那妖道也伸出了魔爪,準備挖武大郎的眼睛。武大郎被嚇壞了,狗急了還要跳牆哩,靈龜真氣在體內急奔突,右臂一掙,兩個糾纏一起的辮子斷成三截,右手一伸,「嗆啷」一聲拔出白雲兒贈送的靈龜劍:「去你媽的!朕不想要你的命!是你們不想要命!」武大郎轉過身子時,手中劍已入鞘,而九尾狐彩蝶秀目只剩下兩個黑洞,六六大順海道長則連耳朵都被削掉了。
武大郎道:「朕不取爾等性命,只是給你們一個教訓。希望你們改惡從善,重新做人!」
「呸!少假惺惺。我們這面目還做人?還不如死了好!」九尾狐彩蝶摸到一棵百年老桑樹下,用自己的辮子吊自殺了。六六大順海道長則用雪白的拂塵挖去了單一豹的雙眼:「嗨!總算完成了一半任務,也夠本了。」又用單一豹的鬼頭大刀結束了自己的罪惡的一生。
正是:才歎清風拌明月又有腐骨逐流螢。
欲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