倩倩的聲音嬌柔清婉,好似楊柳輕風,輕拂向烏光宗心頭:「他種下了兩棵黃桷樹,在佛主面前立下誓願,除非兩棵黃桷樹合抱在一起,他才會回來和那位姑娘廝守在一起。」說到這裡,倩倩的一雙明眸裡滿是淚光。
烏光宗這時方覺察倩倩傷心的樣子,連忙勸道:「倩倩,我知道後面……會有奇跡的……」倩倩抬起頭來,輕輕的道:「……後來姑娘為了尋回心愛的人,一天天地用自己的汗水和淚水澆灌這兩棵黃桷樹,盼望心愛的人能回到自己的身邊。不知到過了多少年,這兩棵黃桷樹終於合抱在了一起……」
說到這裡,倩倩忍不住流下淚來,一顆顆晶瑩的淚珠從她凝脂般的臉滑落,讓人不忍卒睹。烏光宗本是多情少年,也被這個神奇的故事感動得淚光瑩然。他一時忘情,輕拍倩倩香肩,柔聲勸她道:「倩倩,你別傷心,天下的有情人皆成眷屬。黃桷樹長在一起了,他們一定會在一起的。」
倩倩泣道:「不是的,兩棵黃桷樹是在他們死時才長在一起的。嗚嗚……」
烏光宗畢竟和倩倩剛剛相識,不好有過分親暱的動作,輕輕把倩倩擁在懷中,好言相勸,安慰好一陣,倩倩才收淚。烏光宗心中又憐又愛,看著嬌弱倩麗的意中人,幾次有句話想衝口而出,終沒有這個勇氣。
倩倩講這個故事的時候並沒有用土話,而是顯得大方文氣。她敘述故事時卻又柔情萬種,情致纏綿,烏光宗也深深被她所感染,為那對苦命的癡情人流下同情的淚水。
倩倩見烏光宗還用手扶著自己纖腰,有些嬌羞,不敢抬頭看他。只是歎了口氣,說:「我希望……我這一生比那位澆灌黃桷樹的姑娘幸福些,不要等到死之時才能和心愛的人在一起……」
烏光宗才情俱足,這明明是倩倩出言在點他,他本來聰明,如何不懂?一時激動,情不自禁的拉住倩倩的手道:「倩倩,我喜歡你。我會一輩子愛你疼你的。我不會像那個和尚那樣忍心的讓你一個人飲黃桷樹的……要飲水也是我們兩個一起飲……」忽然覺自己舉止失態,生怕抓痛了倩倩的一雙纖手,忙又縮回手,囁嚅道:「對不起,倩倩,對不起!你莫生氣!」
倩倩早已暈紅雙頰,聽他這樣說,柔聲道:「……我不生氣,我……嘿歡喜你勒樣呢。」
烏光宗一時感動無語,倩倩又道:「其實……其實那天我看倒你逗嘿歡喜……我逗是怕……怕我配不你!」烏光宗連忙道:「哪個說的配不?我也是那天……當時我不曉得你是個女娃二。」他也是在游老四家才知倩倩為了不惹人注意,才將臉摸了些墨灰,但卻更加深了誤會,以為她是男子。但心中卻始終隱隱覺得有什麼不妥之處。這時才恍然大悟,原來烏光宗初見她時覺得臉色黑黝,與她的清麗靈秀頗不相稱。
倩倩婉爾一笑道:「我逗是歡喜你的呆子樣樣兒!」
兩人相視一笑,均覺身心都輕飄飄的,全無憂慮;又如浸在蜜缸之中,心中無限漫暖甜蜜,眼眸之中,也都流露出幸福和憧憬。
原來倩倩一家住在離此三里多路的一座破私塾裡。父親是私塾的教先生,早年自號「巴山太瘦生」,現在自稱「野狐居士」。倩倩之母幾年前就去世了,父親年老以後腿腳不便,連也無法教了,才讓倩倩當起了「狗屎娃」。倩倩生於香之家,耳濡目染,文字方面頗顯功力。
自從那日陌路相逢,見烏光宗斯文有理,又得他仗義相救,已然心生好感;後來在降頭山游老四家再次相見,自己卻男扮女裝的成了人家的女婿,她更不願暴露自己的身份。沒想到烏光宗後來卻識破了自己的女兒身,竟然寫詩給自己,詩中傾述對自己的相思愛慕之意,款款深情,足以動人。倩倩一時間既是羞澀萬分,又是喜悅無極,因此才一時忘形,拋開了少女的矜持,投手絹與他約會。
她常來黃桷門遣心,知道邊有座「和尚寺」,因此就把這裡作為烏光宗的相會之所。同時也來「和尚寺」許願,求觀世音菩薩垂憐保佑,希望自己能遇到如意郎君,心願達成。這時她見烏光宗談吐高雅,文質彬彬,猶帶幾分生氣,芳心更是喜慰無限。烏光宗得遇紅顏知己,已是大喜過望,而他本無絲毫門戶之見,視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同兒戲,好事得諧更是欣喜不已。
倩倩和烏光宗初締鴛盟,還不知道自己父親同不同意,倩倩於是要烏光宗跟著自己去見父親「野狐居士」,向父親介紹說是自己的救命恩人。烏光宗不敢問及野狐居士的姓名,他隱隱感覺若然問及此事,便有礙自己與倩倩的姻緣,既然如此,不提也罷,當下只以「先生」呼之。
野狐居士聽自己女兒說起過此事,這時見烏光宗一股生之氣,恭謹有禮,先有幾分好感。看來女兒對這少年大是心儀,便微笑著請烏光宗到房閒談,問些讀識字的事,兩人興趣相近,都是中癡人,一番談論之下,頗有相見恨晚之感。野狐居士讓烏光宗在房中自行走動,自己去安排飲食。
烏光宗見倩倩家除了一間簡陃的屋、一個不太寬敞的中堂和一間廂房之外,甚是貧寒。屋裡有幾本私墅先生課字用的《千家詩》、《三字經》之類,另外還有本《全唐詩》,旁邊一桌破舊的圍子木床,看來屋也是父親的臥室;中堂之僅有黃綢中幅畫軸一卷,面畫著一男一女兩人,男的一襲青衫,作儒生打扮,面目俊雅,氣宇軒昂,左手中握著一支長笛,顯得飄逸瀟灑;女的則身著深衣裾裙,滿頭青絲紈作雙鬟,姿容美好,清麗絕倫,右手執一柄輕羅小扇。在畫的空白之處題著兩句詩:「得成比目何辭死,願作鴛鴦不羨仙」。烏光宗知道這是唐代詩人6照鄰的名句,備述兩情相悅之樂。
但倩倩家卻將此畫供在中堂,似乎覺得有些不妥,倒底哪裡不妥,卻又說不來。畫軸早已古舊不堪,蒙了一層深黃之色。
側面的牆另掛著一幅畫,面畫的是一副孟宗哭竹,這是二十四孝裡的故事,面是一行端麗的小楷,道是:「羊有跪乳之恩,鴉有反哺之義」。這幅畫軸綢色光鮮,看起來遠不如先前的畫綢陳舊。廂房則是倩倩的閨房,烏光宗不便窺看,但料想也不會如何奢華。除此以外,家禿四壁,甚是貧寒。
貧寒之家沒有什麼大魚大肉,倩倩下廚做得幾個清淡小菜,另有一碟鹹蘿蔔乾,一碟豆豉,一齊端桌來,倒也擺了滿滿一桌。爺兒三個舉箸間都是其樂融融。
野狐居士心裡高興,便喝了幾杯酒,烏光宗不勝酒力,略一沾唇便不再陪飲。酒到中巡,說話漸多,言辭間也頗有喜慰之意。烏光宗應對無誤,正自高興,卻見他忽然歎了一口氣。烏光宗忙問因由,野狐居士道:「如今年生不好,兵荒馬亂的,倩倩能遇到你,我也安心了,本來倩倩是不能……但她是我唯一的骨血,沒有兄弟姐妹。唉,祖宗的規矩看來不得不變了……我很贊成你們相好,就是不曉得……算了,走一步看一步……」野狐居士感慨良久,似乎尚有未盡之言卻不便說出。烏光宗也不敢多問,見倩倩滿面春風,自己也就沒有什麼疑慮。
烏光宗和倩倩父女閒聊幾句,這才躬身告別。他和野狐居士約定,一月之內,一定門提親。出門之際,天卻下起了雨,倩倩舉著一柄細紙傘說要送烏光宗。烏光宗初嘗男歡女愛,兩情繾眷,確已有難捨纏綿之意,便答應了。
兩人相依相偎,一柄油紙小傘,在飄飄灑灑的細雨之中,默默相送。倩倩送出兩里後,烏光宗要她回去卻又不放心,便又將她送回了家。倩倩卻依依不捨,又送他出來,兩人彼此送來送去,直送到風雨消歇,薄暮之際方含情凝視,灑淚而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