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並不知道黃桷門在哪裡,但父母定然知道,因此他回家之後找個理由問了母親,母親說:「黃桷門嗦?不逗是一根黃桷樹中間有條路嘜?從屋側邊的大路一直向北走二十里路逗到了。」
原來學校工地在黃桷門與烏家之間,倩倩來工差不多要走近十里山路,而烏光宗也大致如此。
烏光宗回家之後,當晚從父母那裡問明了黃桷門的方向。第二天一早起來,像往常一樣吃了早飯便出。出了家門卻背離了天鍋凼的方位,反其道而行之,直奔黃桷門而去。他太想見那少年了,他此時並不知道少年叫倩倩。丘垅起伏,山路婉延曲折,雖然難行,但烏光宗卻走得甚是輕快,恨不得肋生雙翅,立即飛到約會之地。
他沿著大路一直向北,在二十里外果真找到看到一棵奇怪的黃桷樹,黃桷樹邊是一座小廟。
只見廟門頂懸著一塊破舊的牌匾,面寫著三個斑勃的金漆大字:和尚寺。這寺廟低矮窄小,也不分前進後進,只有一排的烏磚青瓦的佛堂。佛堂已頗破敗,青磚苔跡遍佈,瓦楞的樹葉成堆,只是一個很不起眼的小寺廟。廟側是一條清澈見底的山溪,緩緩的溪水從廟側流過,遠處屋舍儼然,雞犬之聲相聞。一座小石橋橫跨小溪,從廟旁伸向小溪對面。原來這就是老道所說的「和尚廟」。
寺旁的黃桷樹長得奇形怪狀,樹高十餘丈,樹身中間露出一個三角形的樹洞,樹洞高近一丈,一條青石板路從中穿過。樹冠橫闊各有十丈,枝繁葉茂,婆娑成蔭,濃蔭所及之處,將和尚寺也遮了大半。這棵樹樹身份成了兩莖,每一莖都須數人才能合抱,枝幹相互纏繞虯結,好似很多條怪蛇團團抱在一起,形象醜怪,初看時叫人有些害怕。樹腰以掛了不少紅布紅綢,大約是山民拜樹後所繫。
整個樹便像一個巨人分腿而立,跨在大路之,行路之人須從此樹「胯下」經過。烏光宗見這棵樹生得如此奇怪,似乎是一棵樹,又好似兩棵樹合抱而成,看了很久,也想不出其中的緣由來,他不禁嘖嘖稱奇。
烏光宗自幼便入私塾,稍長醉心翰墨,可稱是足不出戶,目不窺園。按理他對自己家鄉的掌故地理應該瞭如指掌,可他竟然對此樹的來歷一無所知。驚奇之下,他圍著黃桷樹一邊讚歎一邊觀賞。
樹影婆娑搖曳,一片綠影之中,卻又有一份禪意般的空靈。
烏光宗仰望黃桷樹,不禁陷入沉思。他想起千百年來,不知有多少人來到這棵樹下頂禮膜拜,驚奇讚歎,頓感人生的渺小與虛無。人之一生,光陰太短,也許人間的悲歡離合都只是過眼雲煙,求名求利不如坐枯禪。
烏光宗內心深處實與道家虛無空靜暗合,不由在心中大慨歎。他浮想聯翩,心騖八極;忽地思緒跳躍,在現實與虛幻中迷失,樹影中似乎又浮現出那少年清澀靈秀的身影。霎時心湧起無盡的愛慕相思之意,情不自禁的念誦起自己為少年寫的一新詩來:「巫山神女立雲霞,何時遇我在天涯?爾有絕情斷腸劍,我有續緣追風馬。愛爾須忍千般痛,思君只隔一層紗。尋來終究無緣分,萬水千山不見她!」
忽聽背後一個溫軟嬌嫩的聲音輕輕的道:「是你麼?你……果然來了?」烏光宗回頭看時,只見樹後不知何時已多了一人。那人娉娉婷婷,身段苗條,正是昨日自己救護過的青澀少年。
少年風采依然,只是臉色白晰了很多,膚如凝脂,清秀中透出百般嬌美。身則換了件白色長衫。恰如嬌花照水,清麗無方,說話之間,明眸皓齒相映生輝。
烏光宗見到那少年,雖然是有約而來,見到她的樣子時也覺得眼前一亮。忽然想起自己正念那傾述相思之苦的詩,那少年自是將這一段兒聽了去,不禁紅暈臉,連忙欠身為禮:「小可閒遊以遣心情,不意遇著了姑娘……」他學了才子佳人那些文縐縐的說話。那少年臉微微一紅,向烏光宗嫣然一笑:「公子倒好像一個秀才,這詩……又是你寫的嗎?」
烏光宗本來就是一個癡,說話間自然流露出生口氣,但不料這少年言辭文雅,通曉詩,竟不在自己之下,頗似知達理的大家閨秀。一時間大喜過望,又愛又慕,心跳如鼓,鼓起勇氣說道:「舉手之勞,何足掛齒,還未請問姑娘芳名。」
少年此時也已覺察烏光宗適才誦念早有所指,將自己比作「巫山神女」,一番深情蘊藉,讓人感動,不禁霞飛雙頰,紅若塗丹,啟齒低聲道:「你叫我倩倩好啦!」烏光宗又問:「倩倩,你還沒告訴我你姓什麼呢?」倩倩聽他問及,臉色忽然間變得蒼白,似乎不喜歡烏光宗問及她的姓氏。烏光宗見狀,也就不好多問,忙找個話題茬了開去:「倩倩,想不到你也喜歡詩詞,我真的好高興。」
倩倩臉色慢慢紅潤,眼神也變得活潑起來,臉色猶如朝霞,艷麗無方,望著烏光宗,頗顯嬌羞。默然無語中,烏光宗只覺有種狂喜之情塞滿了胸臆,甜美暢快,茫茫然似乎身在雲端,輕飄飄的,只覺天地都已消失,只有兩情相悅,一個眼神一個微笑,都能心意相通,美妙得無法形容。
倩倩忽道:「還沒請教你尊姓大名呢?」烏光宗忙答道:「小生姓烏,烏龜的『烏』,名光宗,光宗耀祖之意,名字俗氣得緊,真是讓你見笑了。」倩倩聽到烏光宗說到烏龜時不禁婉爾一笑。
倩倩斜倚樹下,妙目望向黃桷樹冠,神情似乎在暇想,輕輕的道:「烏大哥,前幾天我心情不好,昨天看倒你寫的詩……今天我見到你也很高興,對了,你可知這黃桷樹的來歷?」烏光宗聽他這一聲「烏大哥」叫得溫柔蘊藉,不由怦然心動,心中倍感溫暖滿足,柔聲道:「倩倩,我正要向你請教呢。你講故事,我在這裡聽。」
倩倩淺淺一笑,其動人心魄處,正似幽露明花,光艷照人。只聽她悠悠的道:「傳說古時候有一位姑娘出生在財主之家,長大後與一個窮生相互愛慕。但財主一直想著把她許配給有錢的公子哥兒。因為窮生和財主家門戶相差懸殊,兩個相愛的人被父母逼迫而不能在一起……」說到這裡倩倩忽然眉頭微蹙,似乎牽動幽情,有些傷心,烏光宗不懂小女孩兒的心事,只是問:「後來呢?」
倩倩輕輕的道:「後來窮生自覺配不那位姑娘,削出家為僧,你看,這間小廟就是他當時出家的地方……」
烏光宗抬頭看著「和尚寺」,也不禁心下淒然:原來這和尚寺就是那位可憐男人的傷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