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子又怎麼能懂得父母的心呢,等到真正懂得了,父母可能都已不再人世間了.「子欲養而親不在」,這句話是後來我祖父烏光宗說給我聽的人生至理。可惜當時他確實太過任性,許多年以後他說起自己當年的事都是後悔萬分。但問起他如果是現在,應該怎麼辦的時候,他仍然不知如何回答。他本來就是一個多情而又任性的人,「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這句話正是為他定做的。
烏光宗帶著風箏來到工地,賣力的幹了一陣活兒,趁著休息的間隙將風箏放了起來,正好吹的是東南風,風箏升起來之後已高高地飄了山頭。山頂的婆娘姑娘們見山下又有人搞出新花樣兒。都一窩蜂的跑出來看:「快點來,看天飛的是啥子?」「那個秀才娃二待放風箏耍,他好有默子喲,比風箏還好看!」
那少年見是烏光宗不停的拉著風箏線,眼光卻向著她這邊望來,忽然臉一紅。烏光宗牽拉箏線,風箏向著少年的方向飛去,這些婆娘看了半晌,都似乎有點明白過來,有人道:「勒個秀才娃二待甩繡球哦,哪個撿到了他嫁給哪個!」「說起!甩繡球勒種事嘜是女娃二住的事塞,啷個他一個男娃娃會搞勒些檯子?」「女娃二嘜是甩繡球,秀才娃二放風箏那還不是一個意思!」「哦,給老子,我勒哈懂了。」一個漂亮姑娘紅著臉道:「嘻嘻!我也曉得了!哪個撿倒風箏哪個跟秀才娃二耍,你們聽倒沒得?」約有十來個年輕姑娘一齊嬌聲笑道:「莫必我們還是聾子嘜?」
烏光宗這下可就慌了神了,山有十多個年輕女子追著他的風箏跑。但這裡面卻沒有少年,只見少年獨自坐在一塊山石,呆呆出神。烏光宗為了擺脫眾女子,也就拚命的牽扯箏繩,正在這時,只覺手裡一鬆,原來箏繩斷了。空中的風箏飄飄蕩蕩落了下來,忽然一陣疾風刮起,風箏被吹得翻了一個兒,只見風箏一小片什麼東西掉了下來。
眾女子都只顧著追飄落的風箏,卻沒注意風箏面落下的物事,那一小片物事飄飄灑灑地降落,正好落在那少年足踝之間。烏光宗隔得遠了,並沒有看見自己纏在風箏的詩箋落了下來。少年早已聽見一大群姑娘在哪裡吵鬧叫嚷,偷偷看向烏光宗時,只見他焦急萬分的拽拉箏線,眼睛卻看向自己這邊,心裡怦怦直跳,卻仍然不理睬他。
這時只見一頁粉紅的紙箋落在自己的秀美的足踝間,她也知道這紙箋是從風箏掉下來的,心裡害怕,卻又忍不住將紙箋拾起。她轉過身去,偷偷將紙箋打開,只見一行行流暢優美的筆跡映入眼裡,她本是香之家,這些詩的意思當然能懂,豈只能懂,她正是這些詩的知音。她看懂了一個純情少男對她的愛慕之情,她也早明白了少男的心事,但一直以來她卻因為某種原因不能去面對。現在她為他的癡情所打動,決定努力去爭取原本應該屬於自己的那一份愛了。
風箏落在山坡,十幾個女子為爭風箏先是絆嘴,不久便展成群毆,烏光宗的風箏不一會兒便面目全非,早已給這些性烈如火的女子大卸八塊。曹獻花見山頭有人打架,忙率領幾個憲兵來查看,差一點鳴槍示警,好不容易才將這些互不服氣的姑娘們控制住。
就在一大群姑娘為了搶風箏而互相撕打的時候,烏光宗驚喜的看見那少年走向山邊,忽然向自己丟了一團東西過來,落在自己面前,原來是一張手絹包著一塊石頭。烏光宗展開手絹看時,只見手絹面寫著紅色的字跡:明日正午,黃桷門。烏光宗見字竟然是鮮血寫成,不禁又是歡喜,又是心痛。他輕輕揚起手,向少年示意,又指了指手絹,點了點頭。兩人相望無言,卻似乎心靈相通。
正在這時,只見一名女子怒氣沖沖地大步衝向那少年,烏光宗一見那人身形樣貌,霎時臉色蒼白。原來這人正是李涵芳。原來李涵芳連續幾日見烏光宗對自己總是興味索然,似乎有什麼事瞞著自己。她詢問曹顯花,曹顯花也不敢過分隱瞞,告訴她道:「烏老弟勒幾天是有點不大對頭,嘿多時候眼睛都是盯倒坡。」
李涵芳大急,怪自己沒把他看緊一些。因此決定悄悄偵查一番。
少年見李涵芳氣勢洶洶的前來問罪,也有些心慌,但隨即寧定。李涵芳瞪大眼睛注視她,怒問:「你是哪個?說清楚,你叫啥子名字?」少年見李涵芳問得甚是無理,微微一笑,輕聲道:「我叫倩倩,不曉得李小姐有啥子事?勒麼冒火連天的?」李涵芳冷笑道:「各人住的事各人曉得?看不出來你還是牛吃草帽兒——一肚皮的圈圈吶!」
倩倩並無慍怒之色,緩聲道:「牛不喝水強按頭,大家都曉得勒個道理。大路朝天,各走半邊。」李涵芳道:「我不管你的,明天不准你來了。聽倒沒得?」她並不知道倩倩已與烏光宗約好了明天見面。倩倩淡然道:「不來逗不來,我只是為起學校出點力氣,又不是來和你鬥氣的。」李涵芳見她並不接招,更是下不來台,訓斥她道:「你各人也不屙啪尿照一哈,你一個下力包兒啷個配得起別個?」
倩倩給她一陣奚落,氣得眼淚在眼睛裡打轉,轉過頭去,不再理睬李涵芳。曹獻花勸道:「芳芳,算了算了,兩個都少說幾句。」李涵芳出了一口氣,也就不再多說什麼。她回頭去看烏光宗,烏光宗嚇得趕緊遠遠的逃了,連忙把毛巾的字抹去,這才裝著若無其事的樣子。至於剛才那少年和李涵芳說了些什麼,他隔得尚遠,一句也沒聽著,自然也不知道那少年叫倩倩了。果然李涵芳不一會兒便和曹獻花一起下山來到男人們的工地。
烏光宗假裝幹活,李涵芳生氣的大聲道:「把東西拿出來!」烏光宗第一次見她生氣,也有些害怕,顫聲道:「啥子東西?要我拿出來?」李涵芳見他仍然抵賴,便自己伸手去他懷裡亂掏,掏得烏光宗東倒西歪,站立不住。曹獻花在一旁捂著嘴直笑。
旁邊幹活的漢子們都笑道:「給老子勒哈安逸了,秀才娃二遭打整得夠咯!」「哪個喊你切放啥子風箏塞?給老子活路兒不住,盡切整勒些空搞磴兒。」「你給老子台是生待福中不知福哦,老子搞不醒豁你!」
李涵芳掏摸一陣,終於從烏光宗內衣口袋裡將倩倩給他的手絹掏了出來。只見面模糊一片,並沒有什麼,只是香氣襲人。李涵芳將手絹放在鼻間一聞,嬌聲斥道:「呸!臭死了,我的東西你不曉得要,逗曉得要別個的東西。你們勒些男娃二,沒得一個是好家什!」烏光宗給她說得作聲不得,噤若寒蟬。
李涵芳從自己衣袋裡扯出一條手絹塞入烏光宗懷中,道:「我的帕兒你拿起切耍嘛,你聞一哈有沒得她的香?」烏光宗只得裝模作樣的聞了一下,囁嚅道:「是嘿香,嘿嘿。」一陣傻笑。山下幹活的大漢們都笑道:「給老子秀才娃二原來也是個啪耳朵,勒輩子看來要盡遭婆娘家相欺,硬是台沒得想頭哦。」「婆娘家叫你頂板凳你逗頂板凳,喊你跪踏板你逗跪踏板,二天喝清湯吃乾飯,有你娃的造化。」
烏光宗被眾人一陣嘲笑,更是臊得滿臉通紅。曹獻花過來在李涵芳耳邊低語了幾句,大約是勸她不要讓烏光宗太丟面子。李涵芳點點頭,這才怒氣平息,烏光宗送她走出工地,李涵芳忽然回過頭來,柔聲對烏光宗道:「烏大哥,我……我也不是故意的。哪個喊你要住些事讓我生氣嘛。都是我不好,你不要怪我嘛。」說著拉著烏光宗的衣袖連連搖晃。
烏光宗心一軟,差點向她認錯,忽然想起明天的約定,終於心腸一硬,道:「都是我的錯,我烏光宗配不你李家小姐的。」李涵芳哭著抱住他道:「烏大哥,如果我有哪點住得不對,你打我訣我都要得,逗是不准不理我。要不我逗切死!」烏光宗見她以死抗爭,心裡也有些害怕,連忙勸她道:「芳芳,你不要恁克說,我要你好好的活起!」李涵芳道:「不,要活我逗要跟你待一起,嗚嗚……」說罷撲進他懷裡,失聲痛哭起來。烏光宗從來沒遇到過這樣的情形,一時間手足無措。
曹獻花見兩人摟摟抱抱,臉忽然染一層紅暈,低頭走開。
烏光宗好不容易才將李涵芳勸住。他心裡矛盾之極,也尷尬之極。自己本來是對李涵芳有些情意,但如果接受李涵芳的感情又對不起倩倩。他只有選擇逃避,逃到什麼時候算什麼時候。因此他又不敢和李涵芳決裂,怕她做出傻事來。
李涵芳見他好言安慰,這才高興起來。臨別叫烏光宗要注意休息。烏光宗的心卻飛到了黃桷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