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黑娃又問那道士:「請問老師貴姓?」那道士道:「我姓趙,趙通玄。,。,。」李黑娃一聽那道士的名諱,頓時肅然起敬:「原來是趙老師,不曉得前面櫃櫃頭的兩砣石兜是幹啥子用的?」
趙通玄歎了一口氣道:「是這麼一回事。這兩塊石頭是作法用的供桌。本來是放在一個破廟裡的,昨晚我在破廟瑞安身,就將兩個供桌放在一起,在面睡了一夜,快到中午才起來。哪知道不知什麼時候早已來了一幫穿著軍服的人,不由分說的將我綁了,又不知從那裡搞來兩具棺材,將供桌放進棺材裡。又把我丟進棺材裡,原來棺材裡已經有了一個人,就是這位先生了。」說罷向穿中山服的漢子一拱手,兩人趴在棺材邊互致問候:「幸會幸會!」
李黑娃點點頭,又轉頭問穿中山服的漢子道:「請問老師貴姓?」那漢子歉虛道:「免貴姓柯,柯好古,我是西南聯合大學歷史系考古專業的教授,博士生導師。」李黑娃一聽「西南聯合大學」,頓時露出崇敬嚮往的神色:「原來馬老師和趙老師都是懂法術的世外高人,唉呀,請坐,請坐!」原來他對新式學校一無所知,自然而然就把「導師」當作「道士」了。
他兀自琢磨:「估計勒個啥子西南聯合大學跟道士三的廟子也差不多,都搞些唸經畫符的檯子。」當下客氣的將趙通玄和柯好古從棺材裡「請」了出來,特地為兩人安排了一張空席入坐。
場之人與李黑娃的見識大致在伯仲之間,亂紛紛地議論起來:「原來是啥子西南聯合大學裡頭的道士三,怪不得還戴告兒眼鏡。」「兩個道士三被人裝待壽材頭,啷克不做法丫?跟老子看來法術不一定得行,說不定是個黃的。」
「你懂個鏟鏟,法術再高鑽到棺材裡頭他還得行嘜?勒叫一物降一物,棺材裝道士。」「你跟老子硬是烏龜打屁——亂衝殼子嗦?勒兩個道士三是搞啥子婚喪嫁聚、紅白喜事的,又不是降妖捉鬼的那些道士三。」場中的人大多是土生土長的山民,見識淺陋,偏偏又愛面子,顯示自己高明,因此亂糟糟地大議論。然而場之人點頭者仍然不少。
烏光宗的學識雖然限於私墅授教,沒有接受過西式教育,但對新式學校素有所聞。知道柯好古是頗有學問的人,但想及他初時大罵「你他娘的」,也不禁又有些好笑,原來就算是身為教授導師,脾氣作,仍然免不了滿口粗話。
這時李黑娃已與柯好古寒暄幾句,雖然彼此語言殊異,但兩人盡量揀簡單的話敘說,倒也將前後的情由弄明白了個大概。
原來柯好古受學校派遣到大巴山地區作學術考查,昨晚他在一家小客店落腳,在和店裡客人一起吃宵夜的時候,卻現幾個憲兵模樣的人一邊吃一邊談論著什麼,接著就有一個人拿出一件顏色古舊的器物,放在桌,七嘴八舌的猜測面寫的是什麼字。
柯好古側目一看,不由得吃了一驚,眼光便再也收不回來,原來對方桌放著的似是一個大陶罐,仔細一看時卻全然不對。那顯然是一件青銅器,但一面卻鑄成人面形狀。令人驚奇的是,人面的形容頗為醜怪,眼睛竟然變成兩根圓柱凸出到了眼眶之外,好似無端地多了兩支短柄;闊口獅鼻,而下巴又寬又扁,全然成了器物的底座;兩耳招風,好似兩支銅戈,又好似兩隻小翅膀。線條粗獷毫放,造形誇張怪異之極。
那幾個憲兵正七嘴八舌爭得不可開交,有的說:「我看勒逗是個鐵罐罐兒。值不了啥子錢。」另一人卻道:「不對頭,我看勒是個臉殼兒。」第三人卻道:「不對,是臉殼都不會嗆恁克個樣子了,臉殼可以戴到臉,勒克家什是個桶桶,倒起還可以籠到你腦殼高地;臉殼沒得底底,但勒個家什有底底;依我看勒是個告花子用的飯甑子,拿起切給苟大肚皮看的話,硬是要遭他整咯!」
另兩人反對道:「你爬喲!你給老子台是飯甑子,球經不懂!是飯甑子它啷個沒得眼眼塞?」先一個憲兵卻道:「你看它眼睛都鑽切出來了,還要啥子眼眼?退一萬步說,它額髏兒高地還有個大眼眼,兩邊還兩個小眼眼嘛,你給老子台是球經不懂!」幾個憲兵為此吵了起來,但卻誰也說服不了誰,各執一詞,爭得口沫橫飛,面紅耳赤。
柯好古一時也不清楚這種青銅器的來歷,腦海中卻忽然冒出幾句詩來,不自禁的吟道:「蜀道之難,難於青天。蠶從及魚鳧,開國何茫然?爾來四萬八千歲,不與秦塞通人煙……」又自言自語的道:「說不定這真是古代巴人的古物呢!」一時魯莽了些,這幾句話眾人都聽在耳中。
幾個憲兵轉過頭來看了看他,見他是個斯文人,似乎有話要說,便問:「你勒個老師念的是啥子經哦?」柯好古笑道:「這是唐代詩人李白《蜀道難》裡的幾句,『蠶從』和『魚鳧』是遠古時代四川的兩個國家。」
那幾個憲兵不要說懂什麼詩詞,似乎連斗大的字也識不了一籮筐,更不知道三皇五帝、唐朝宋朝為何物了,自然也不知李白是何方神聖。因此聽見柯好古的解釋之後,臉都是一片茫然之色。眾人只關心自己桌的古怪物事,便一齊問道:「勒個老師,你莫非認得出來勒個缽缽兒是啥子?」
柯好古道:「幾位長官,這件東西按照規格形制,應該叫做『縱目人面像』。」那幾個憲兵又問:「你看勒克家什值不值錢塞,我們要老給頭的,不值錢遭日訣還是小事,要是整得不對頭,遭頭的打整那逗划不來了塞。」
柯好古聽這些人這麼一說,也起了買弄之心,走過去將將青銅器物抱起,覺得甚是沉重,約有二十來斤重。他將此物重又放在桌,仔仔細細地看了一番。只見這物件通高約有一尺,耳朵向外伸出,兩耳間寬竟然過一米,器壁甚薄,約有四分之一寸;闊眉巨目,雙眼斜長,眼球極富誇張,凸出眼眶足有半尺,直徑也有三寸。鷹鉤鼻,鼻翼勾成了雲氣紋,闊嘴近耳,嘴角翹。雙耳極大,耳廓飾粗獷卷雲紋,神態威嚴,似是神人形象,與柯好古以前所見青銅器大不相同。人面額正中有一方孔,左右各有一小方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