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間對李涵芳的好感竟然一落千丈,滿腦子只是想著那少年清澀靈秀的身影,她說的那句「麻煩你哈」也如天籟遺音一般在耳邊迴響。
烏光宗本屬情竇初開,雖然未曾核實那少年是否真是一個女子,但內心深處卻是寧願相信馬大麻子所說是真,更兼他本是青澀瞢懂的少年,所以一旦動情便墜入了情網。此時他內心裡驀地升起一陣自責,覺得自己一時被李涵芳的美艷所迷,實不應該。思念所及,牽動情腸,不禁又喝了一大口酒,只覺酒中全是苦澀辛辣之意。
李黑娃見場眾人很多已經做出逃跑的姿勢,不禁臉色甚是難看。但看到彭文龍臉和李氏兄弟二人古怪的神色,心裡也不禁「格登」一下:跟老子勒是啷克回事?他忍不住走到棺材邊,往裡探頭一看,也不禁神色木然:原來裡面赫然是兩大塊石頭。
這兩塊石頭各有兩尺有餘,側放在棺中,但看其外形卻甚是古怪,呈一「工」字形,大下小,面方方正正好似條案模樣,下面卻呈圓盤狀,不知所作何用。兩塊石頭雕刻著精美的花紋,但色澤頗為黯淡,各有數處已經剝落,似是一件古物。
彭文龍和李氏兄弟這時方才回過神來,一齊轉頭看向李黑娃。李黑娃心裡懸著的一塊大石頭終於落下,但輕鬆之餘卻大失所望:原來不是啥子大禮,是跟老子恁大兩砣石兜!
正在此時,旁邊的棺材裡卻出了異響,那棺材竟然搖晃了起來。院中的客人本已將邁出的一隻腳收了回來,這時見勢不對,又都跨了出去,有的更往石級方向走了幾步。只是腦袋卻被眼睛擰了回來,齊齊的注視著第二口棺材。
彭文龍見第二口棺材又有古怪,使勁甩了甩頭,低聲罵了句「先人的個板板兒」,大步走向搖動的棺材,三下五除二將竹槓、繩索和黑麻布揭掉,像剝一隻烤火薯。場中的人見他毛手毛腳的將棺蓋扯了下來,接著便將身子撲進棺中,身子扭動,似乎在拉扯什麼東西。
忽然「撲哧」一下,彭文龍非但未將棺材裡的東西拉將出來,自己反而被拖進了棺材,出了殺豬般的慘叫。院中有些膽小的客人已經撒腿往石級方向逃,一時間好似樹倒猢猻散,百十來人面帶驚惶的往院外的石級逃走。連塗三余等人都驚慌失措的跑出去幾步,只有王白貝等一群叫花子仍是毫不在乎的大吃大喝。
只聽有人大喝一聲道:「跟老子的慌啥子!裡頭是兩個活人!」那些已經逃入竹樹濃蔭中的人驚疑不定,畏畏縮縮的看了半晌,方才面帶尷尬的溜回院中。只見第二口棺材邊一共是六個人:除了李氏父子外,另外兩人打扮卻是與眾大不相同,兩人面紅脖子粗的趴在棺材,臉也漸漸脹成了豬肝色。彭文龍卻不住嘿嘿冷笑。
兩人身還捆著繩索,口裡還塞有東西。李氏兄弟連忙將兩人口中的東西掏了出來,那兩人一能開口,便即破口大罵,一人罵:「媽巴羔子,你奶奶個熊!」另一人卻罵:「你姥姥的!一群混蛋!」
只見其中一人顯然是個道士,四十多歲年紀,身體肥胖,右肩斜掛淡黃絲繡符菉袋,腰懸黑玉柄的拂塵;另一人卻是齊耳短,身穿青灰色粗布中山服,衣口袋裡插著一支鋼筆,一隻耳朵還斜掛著一幅快要掉落的眼鏡,身高體壯,年紀大約三十七八歲。道士說的是東北口音,穿中山服的人卻是一嘴京片子。
彭文龍冷笑道:「你們勒兩個老二待日訣哪個?你訣他?還是他訣你?」那道士往地「呸」地吐了一口痰道:「他媽拉巴子的,老子剛到四川來,屁股都還沒落炕,就著了王八羔子的道!我罵的是王八羔子的十八代祖宗!」說著右手戟指場邊,他所指的方向正是馬大麻子。
馬大麻子慌了,連忙站起來道:「野——你給老子亂嗷人嗦!」那道士冷冷的道:「不是說你,你他娘的著什麼急?」馬大麻子道:「那你賊眉豁眼的把老子指倒起爪子?」彭文龍見那道士雙眼盯著自己,顯然剛才那句涉及某人十八代祖宗的話與己有關,也氣得哇哇直叫,將手伸向槍套,忽地又硬生生將手收了回來。
穿中山服的人這時說話道:「那個麻臉的朋,他說的可不是你。我們兩個剛才著了奸詐小人的道兒,給他們下了蒙汗藥,困在這口棺材裡,見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差點悶死在裡面;被那幾個混蛋抬來抬去,真他姥姥的穢氣!」
適才正是李黑娃大聲喝止,原來他見彭文龍栽進了棺材,一時再也顧不得體面,縱身前拽著彭文龍的兩支腳往外就拖,李氏兄弟也一齊過來幫忙。三人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將彭文龍像拔蘿蔔一般拽將出來,那知彭文龍雙手卻拽著一個身穿黃衫外罩羽氅的肥胖道士。跟著棺材裡又掙扎著爬起來另一個身穿中山服的中年漢子。
原來彭文龍現棺材裡面是兩個五花大綁的陌生人,兩人嘴裡都塞著核桃,拚命用頭撞著棺木。彭文龍有心獨攬救人之功,見那道士直翻白眼,喘不氣來,眼看就要昏厥過去,便立即伸手將道士口中的核桃取出,接著又去拽他胸口道袍。
豈知那道士見有人來救,一時喜出望外,一張長滿鬍子的大嘴得到了自由,登時揮了它應有的功用,被核桃撐得老大的嘴巴並沒有趁便合,而是就近咬住了彭文龍的手腕,後者則出殺豬般的慘叫,拽了兩下卻現自己的手肘如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對方反而咬得更緊了。彭文龍後悔不迭,慘叫連連,只得狼狽不堪的爬進棺材去阻止對方那張不合適宜的大嘴。
這小子本想在李涵芳面前大顯英雄之概,結果卻馬失前蹄,沒來由的栽了一個大跟頭,在美人面前大暴其醜。
那道士咬住彭文龍手腕,彭文龍卻抓著那道士的道袍,兩方都不願鬆手,這樣一來,李黑娃父子便接連將二人拖了出來。那道士見從棺材裡脫了困,這才鬆了口,彭文龍又羞又惱,早已三屍神暴跳,見那道士下顎便要合,猛將核桃重又塞入那道士口中,那道士呼吸過猛,一時差點窒息,額青筋暴起,噎得直翻白眼兒。彭文龍出了一口惡氣,便即「嘿嘿」冷笑。
不料李氏兄弟不明就裡,自作主張將那兩人口中的核桃都掏了出來。彭文龍本要破口大罵,哪知那道士甫脫困境,早已先下手為強,先將誰的祖宗十八代罵了個遍。彭文龍失了先機,洩了銳氣,倒收斂了幾分,耐著性子詢問幾句,那道士卻仍然罵不絕口。
彭文龍見那道士大罵「媽拉巴子」,雖然並非戟指自己,但這牛鼻子眼睛卻瞪著自己,自然是話裡有音,大有藉機罵己之嫌。
他瞅瞅道士,又看看自己手腕的牙印,再也忍耐不住,哇哇叫著便去摸槍,要對這道士加以恐嚇。那知馬大麻子卻站出來表不平之言。那穿中山裝的中年漢子卻又說道士罵的不是馬大麻子。彭文龍心裡一時犯了糊塗,不知這兩個傢伙倒底是什麼來頭,加之看見李涵芳大是關切的看著自己,也就不好再罵人甚而以槍壯其聲勢。
場之人也都七嘴八舌的議論:「哦喲!原來裡頭還裝了幾個人!」「嘿嘿,跟老子還有一個是道士三,勒是啷個搞的喲?莫非還要請告兒道士三住法事嘜?」「旁邊的那個看起來像個文化人,斯斯文文的。」
「嘿,我問你一哈,『你姥姥的』和『小王巴羔子』是啥子意思?」「我曉得,不是啥子好話,逗是你是我舅子的意思。」「你台是我舅子,你跟老子佔我便宜嗦!」「外省來的道士三是恁克訣的塞!哪個想佔你便宜?」「嘿嘿,怪不得將將兒那幾個老二抬都抬球不動,一個二個整得人死卵硬的,原來裝了兩個人待裡頭!」
「哈哈,我剛剛兒硬是說得嘿對塞!我說以頭是李老太爺歎的兩房姨太太,跟老子硬是有兩個人待以頭!」顯然是適才那位大嘴的老兄。不過馬便有人反駁:「你跟老子要恁克說,那逗把你沒得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