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雨農好不容易說了兩句四川土話,話語間卻仍帶著一種卷氣,似乎念過私塾,讀過不少。更新快謝五元三人連忙丟歪子稱謝,跟著花雨農一起進了中堂。
院中有人甚是奇怪,問看門的幾個憲兵道:「啷個搞的,勒些袍哥沒送禮,你們逗讓他們進來嗦?」幾個憲兵答道:「怪不得你老弟不曉得,李大爺打了招呼的,只要人家住個勒克手勢,我們逗不准攔倒起。」說著做了個不倫不類的「三把半香」手勢。
原來李黑娃給茶館的夥計打過招呼,如有袍哥中人來茶館拜碼頭,只須給來人指路,到自己府便可。
花雨農三人進去後,這邊桌子便空了。院中客人知道這幾個人還會回來,不敢就座,仍然空著。
馬大麻子拉著烏光宗道:「走,宗娃二,我們進切看一哈,聽他們說些啥子!」烏光宗不願,卻抗不住馬大麻子生拖硬拽,只得由著他。兩人走到門,李大福過來阻止道:「爪子,爪子!裡頭不准進切!」馬大麻子做了一個「三把半香」的手勢,李大福道:「給老子學個手勢你逗是袍哥了嗦?怕沒得勒們撇脫!」馬大麻子又作了個「龍抬頭」的手勢,李大福仍然擋住兩人,不肯放行。
李涵芳過來解圍道:「大哥,你讓他們進切耍嘛,又不是外人。」馬大麻子見李涵芳出面,便趁機拖著烏光宗溜了進去。李大福遮攔不住,氣呼呼的道:「啥子丫,他們兩個還不是外人嗦?」卻又拿自己刁蠻的妹妹沒有辦法。
馬大麻子溜進中堂,只見花雨農帶著一行幾人都了二層小樓,便悄悄跟了去。只見二樓有幾間閣子,正中間的閣子最大,兩邊尚各有兩間小一點閣子。花雨農帶著眾人進了中間的閣子,謝五元人太高,走在後面,低著頭才進了門。
只見這間閣子面積甚大,中間供有香案,桌擺著一隻香爐。中堂掛著一幅關公像,面由至下寫作幾個大字:漢武聖關雲長像。兩旁是一副對聯:「義承漢室三分鼎,志讀春秋一部。」畫中關羽坐在一隻繡墩,身穿劉備所贈的舊袍,左手握著《春秋》,神清專注,正凝目;右手撫美髯,顯得威風凜凜,栩栩如生。青龍偃月刀立在一旁的兵器架,出炫目的寒光,更顯勇武之氣。整幅畫像古樸生動,憑添一股浩然氣象。
關公像下的香案之,香爐插著燭香三炷。香案之前,從前至後擺著兩列交椅。香案兩邊是兩把太師椅,一人已先坐在椅。這人禿頂,身穿襟長衫,外套團花馬褂,一幅鄉紳的打扮。
花雨農請眾人依著位次坐下。
馬大麻子低聲道:「面坐的勒個逗是李老太爺,回子他給老子派人來抓我當壯丁,差點把老子揪倒,老子認得倒他。」烏光宗「哦」了一聲,並不如何心。
果然,花雨農向那人一禮,向眾人介紹道:「這位是李黑娃李舵爺。」說罷一丟歪子,眾人都一齊丟歪子行禮。花雨農又大聲道:「各位拜兄初次會識,行客拜坐客,英雄拜豪傑,客座這位老先生是廣漢仁和社大碼頭來的。」謝五元一抱拳,恭恭敬敬的道:「兄弟姓謝,草字五元,承拜兄栽培,下承弟兄伙厚愛,虛占仁和社仁字三排。」
花雨農又介紹邊向財道:「這位先生是雙流縣公益協進社大碼頭來的。」邊向財抱拳行禮道:「兄弟邊向財,承拜兄柳文才栽培,下承兄弟伙厚愛,虛占仁字號五排。」李黑娃和花雨農聽見「柳文才」三個字,都吃了一驚,一齊抱拳道:「原來公益協進社是柳大爺的碼頭,久仰久仰!」
花雨農接著又介紹了塗三余,眾人相互說客套話相識了。
李黑娃道:「今天本來是我李某人辦壽席宴請親朋好,沒成想眾位兄弟伙來捧場。李黑娃實在是三張紙畫個人腦殼——好大的面子!」又向眾人介紹花雨農道:「勒位花大爺是成都集英文武社大碼頭的舵爺,又是我們鎮巴巴山場『群益社』的正龍頭。」
原來花雨農竟然是「雙龍頭」。所謂雙龍頭,就是在一個碼頭本是行一的龍頭,又另開碼頭做龍頭大爺,因此在兩個碼頭都是一把手,這是袍哥中較少見的特例,而李黑福只是巴山場群益社的副龍頭。邊向財、謝五元和塗三余都畢恭畢敬的向花雨農丟個歪子禮。花雨農也丟個歪子還禮。
花雨農道:「幾位哥弟到此,擺起茶碗陣求助,不知有何難事?不妨直說。」謝五元先道:「兄弟我早年曾跟隨孫逸仙先生入伙洪門,參加辛亥舉事,從未在江湖結過樑子。卻沒想倒個月硬是有人把兄弟我家的祖墳挖了,先人泉下有知,死不眠目,住子孫的不孝哪!」說罷再也忍耐不住,號啕大哭,涕淚滂沱。
花雨農驚訝的道:「原來謝老哥子還有勒段光榮,你老哥子節哀順變,保重貴體,請座!」說罷都站起身來,要把太師椅讓給謝五元坐。謝五元連忙擦掉眼淚,連聲推辭道:「花大爺,李大爺,客氣了。謝五元今天捨了勒幅老臉來到貴碼頭,逗是聽說那些挖墳的畜生已經來到巴山場,還要麻煩二位給兄弟打好字旗啊!」
花雨農肅然道:「謝哥子莫要慪氣,既然是勒種見不得人的事,我花雨農主持公道,義不容辭!」眾人都義憤填膺說道:「挖人祖墳,那是要天打五雷劈的,按袍哥規矩也少不了三刀六個眼!」眾人安慰了謝五元好一陣,謝五元才稍稍平復心情。
李黑娃道:「不曉得邊老弟有啥子事?」邊向財前幾步,和李黑娃耳語幾句,李黑娃「哦」了一聲,道:「那你老弟逗多耍兩天,說不定過兩天逗有眉目。」邊向財一抱拳道:「那啷個好意思塞?」李黑娃道:「柳大爺的兄弟伙逗是我李黑娃的兄弟伙,你老弟太拘禮了。」邊向財這才坐回座位。
花雨農眼光這時看向塗三余,問道:「不知塗老弟又是為啥子而來?」塗三余臉一紅,囁嚅道:「兄弟的話說出來那逗丟死人了。」
眾人都道:「有啥子你逗說嘛,又莫得外人!」塗三余紅著臉道:「是恁克回事,兄弟我本來有個穿同一條褲子的兄弟伙,待重慶市府裡當個啥子官兒,平時勒兄弟嘿落教,啥子都給兄弟我紮起。個月,兄弟多喝了幾杯,和本碼頭陳大爺的小老婆打麻將,卻不曉得啷個跟陳大爺的小婆娘睡倒一切去了。結果被陳大爺闖倒起了,勒哈逗脫不手了噠。陳大爺說我『穿紅鞋』,按倒他婆娘革了一刀,他婆娘一哈兒逗死球了,希得好我迢得快。陳大爺派人逮我,說要把我逮回切『放河燈』。我只好迢起切找我那個兄弟伙,結果兄弟伙卻有事出切了,聽說也是到鎮巴來了,兄弟沒得法了,逗跟倒起來找他。」
眾人一聽都覺得甚是尷尬,塗三余顯然是個登徒子,偷腥時給人捉姦在床,但是他自己當然不會說實話自暴其醜。李黑娃不置可否的道:「那塗老弟勒兩天逗切找人,在巴山場還沒得人敢把你爪子。」塗三余一想,也就只得這麼著,就一抱拳道:「那逗麻煩李大爺了。」
李黑話道:「今天本來是我辦生基酒,不是袍哥開香堂。所以哥兒弟兄要多等兩天,等今天酒席辦完了,我們一切好商量。幾位請到外面吃點便飯。」
謝五元三人一起謝道:「兩位大爺仁義比天高,恩德比海深,我兄弟們一齊謝過了。」花雨農道:「李哥你就先莫出來了,我送他們去下面吃飯。」李黑娃點點頭,道:「那硬是麻煩老弟了,勒兩天忙前忙後。」
馬大麻子見眾人便要出房,連忙拉著烏光宗躡手躡腳的下了樓。
來到外面,卻見院中客人亂哄哄的,院子左很多人圍成一個大圈兒,似乎又有什麼稀奇之事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