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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騰世紀 一、階級鬥爭 文 / 一個普通中國人的家族史

    大概從一九四七年前後開始,滑縣**游擊隊的活動就開始日益頻繁起來。武裝工作隊到村子裡成立了貧農協會,開始劃分成分,瓜分富家財產。外公那個村子裡,二百戶人家中,有二十戶被劃做地主。中國農村普遍缺乏文化,特別是農村土改時期,打頭陣的積極分子往往並非是老實忠厚的貧苦農民,而是農村的一些地癩子、流氓無產者。這些人心狠手毒,並非善良之輩。終於有一天傳來了消息說:某村有一個地主,窮人來搶財寶時那家人不願意給,結果那幫窮人勃然大怒,一擁而上把這家人活活釘死在他們家的大門上。

    外公、外婆都是沒見過世面的老實人,又不是有家丁武裝的大地主,一聽這個傳聞,嚇得魂不附體,連忙帶著大姨、舅舅跑到安陽、新鄉等地逃難。當時時局混亂,各種政治勢力犬牙交錯,長期拉鋸。僅豫北這塊地方,就有國民黨政權、**武工隊、雜牌部隊、地主武裝、土匪老抬等幾大勢力。外公他們出逃時趕著一輛牛車,帶了一些乾糧和浮財,結果路上遇到土匪老抬,牛車、浮財都被搶走。一家人扶老攜幼,終日奔波躲藏,最後竟然落得全家棲身破廟,每日像叫花子一樣討飯。

    一天中午,外公又出去到集鎮上討飯。走到半路,碰到國民黨抓壯丁。外公一看拔腿就跑,兩個國民黨兵在後面追趕,還朝天放槍。幸而前面有個街道拐彎,又是一條岔路,外公沿著其中一條岔路跑進去,看到有個麥秸垛,便一頭紮了進去,又用麥秸把自己全身蓋了起來。過了片刻,兩個國民黨兵趕來,一邊罵,一邊在麥秸垛上用刺刀戳了兩下,轉頭又朝另一條岔路追去。外公躲在裡面,大氣都不敢出,一直挨到天黑。住在廟裡的外婆他們看外公一天不歸,以為遭到了不測,簡直要急瘋了。幸而在此時,外公氣喘吁吁地跑回來了。這就是外公這種家底殷實的小人物的可悲之處:在兩大政治勢力的夾縫之中掙扎求生,革命者把他當作革命對象,反革命則把他當作壓搾對像;誰也不在乎這個老實巴交的勞動者的死活,誰也不會給予這個小人物絲毫的憐憫。

    就這樣一路千辛萬苦,外公一家流落到新鄉附近的小河鎮,正巧碰到一個熟人,那家人收留了他們好幾個月。後來,豫北還鄉團頭子王三祝反攻,**武工隊暫時轉移,局勢漸漸平靜了下來,一家人才回去。

    等他們回到家一看,家裡的所有家什、牲口、大車都被瓜分,連床都被人搬走了。屋子裡的地面也被人挖了半丈多深,那是窮人在挖掘屋子裡是否埋了金銀財寶。其實他們完全想錯了:類似於我的外公這樣的小地主,家底雖然厚實,但因為正處在創業階段,一切財產都用來買土地和牲口了,金銀財寶之類的貴重東西是沒有的。

    附近幾個村子裡一些被劫去財產的地主、富農和富裕中農回到家裡,難以嚥下心中這口惡氣,於是組織起來,僱傭了一群槍匪,準備暗殺貧農協會主席和農會積極分子。密謀在村子最大的地主、外公的堂兄家裡進行。那天夜裡,外公被人叫到堂兄家裡開會,被堂兄分配「承包」暗殺貧協主席。外公一聽要殺人,頓時嚇得魂不附體,急忙要求退出。外公的堂兄是個心狠手辣的人,一見外公要走,就掏出一把盒子炮,「啪」的一聲往桌上重重地一放,冷笑著說:「你今天要是不畫押,你就別想活著走出這個門。」外公往四週一看,幾十個參與密謀的地主以及那二十幾個匪徒眼中都露出殺機,一想要是自己不畫這個押,肯定是沒命了,只得哆哆嗦嗦地在自己名字上畫了個圈。

    外公這一輩子連個螞蟻都不忍心踩死,如今讓他出錢殺人,特別是都是自己家的親戚,他自然更是心驚膽戰。開完會回家後,老實巴交的外公長吁短歎,心神不寧。外婆看著外公情緒不對,急忙問怎麼回事。外公在外婆逼問之下,只得把這個陰謀和盤托出。外婆聞訊大吃一驚,知道此事非同小可,於是連夜趕到貧農協會主席家裡讓他逃走,貧協主席逃生了。當晚半夜裡匪徒開始行動,全村貧協積極分子除貧協主席一人不在刺殺未遂,其餘的全部被匪徒殺害。這實在是一場悲劇,無論殺人的、被殺的,都是姓張的,原本都是骨肉兄弟。

    那次被殺的積極分子中,本村的大約有七、八個人,裡面只有兩個是忠厚本分的老實人。其中一個,被殺那一天白天還來家裡串門,跟外公嘮了大半天家常。事後,曾經有人懷疑外公給那個貧協主席通風報信,但外公、外婆拚命矢口否認;外公的堂兄雖然對貧協主席脫逃感到非常惱火,但他知道外公這個人菘,翻不起什麼大浪來,因而也就沒有把外公怎麼著。而被外公救了的那個貧協主席,竟然絲毫沒有感激外公的救命之恩,後來在沒收、瓜分外公財產時仍然非常積極;解放後外公蒙冤判刑時,貧協主席也並未對外公施過一隻援手。

    此時滑縣尚未解放,村子裡走馬燈似地過不同的隊伍:有時是國民黨中央軍來,有時是雜牌隊還鄉團騷擾,有時則是土匪老抬來搶劫。外公外婆沒見過世面,也搞不懂都是什麼隊伍,只知道這些隊伍一來就要錢要糧,弄得雞飛狗跳。直到有一天,外婆早晨起來一開門,嚇了一跳:現院子裡睡的都是兵。這些兵跟以前來的那些完全不一樣,起來後打掃了院子,還幫著外婆把水挑滿,然後就開拔了。外婆在戰亂中活了三十多年,見過不少軍隊,惟獨這一支令她感到親切。直到幾十年以後,她還念念不忘第一次見到解放軍時的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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