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
周榮看著殿下風塵僕僕的來人,手裡一張捏皺了的八百里加急令,心裡早湧上大片的不祥。
而那人一開口,比他想像的還要令人膽戰心驚。
「皇、皇上……韓國背盟、雲賀失守、韓占城池全部叛離、燒燬我國戰船近百艘,還攻下我國昌、景、德三鎮,以及最南的廣城……」,信使由於呼吸的壓迫急說著,全然不考慮這樣一個個壞消息連珠箭一樣激,會給聽者帶來什麼感受。
「怎麼回事!!」,周榮噌地一下從椅子上跳起來,「你說清楚點!!」
「具體的微臣也不清楚……只知道突然……韓軍就對我國動奇襲,我軍沒有防備,才損失慘重……」
「6濤是幹什麼吃的!!」,周榮大怒,吼道。
「皇上息怒」,信使連連磕頭,「如果沒有6大人,局勢還要糟!是敵軍行動太過詭秘,從一開始消息就封鎖的死死的,消息傳到建業時,廣城已經失陷有些時日了!」
周榮眼睛裡似乎能噴出火,心裡還抱著最後一點不敢相信,怎麼會呢?不是素飛在那裡控制著韓笑嗎?
想到這裡,他心裡突然又添了一聲咯登,忙問,「你說消息封鎖的死死的,什麼意思?」
信使低下頭去,「就是……凡他們打的地方,我軍的駐軍……一個都出不來,到現在……我們還不知道那天到底生什麼事情……」
周榮覺得眼前一黑,不自主地用手去撐扶案幾,咬牙道。「你暫且等著。待朕把大臣們召來,再細說所有你知道的情況……」
說著,他轉向小喜子,剛要開口,卻只覺得喉頭一甜……
「皇上!!」
隨著侍臣們的尖叫,他抬起手來,上面滿是鮮紅……
、
雲賀的宮殿,一樣是鳳閣龍樓、玉樹瓊枝,比起北地雄渾地建築,大抵還要多幾分旖旎風流。
萬素飛坐在殿閣中。腳下地地面繪有錦繡圖案,身後一道水晶屏風,晶瑩剔透,淡淡映著她的倒影。風把四面窗戶薄薄的綃簾鼓起來,雖然實際離她還遠,用餘光去掃。卻總像要觸及她了似的。
自從那天之後,她很喜歡坐在這裡呆。
不管是怕死求生的本能也好。覺得同歸於盡不值得也好,或是期待有朝一日有機會逃走也好,總之,她選擇了活著。
韓笑沒有食言,錦衣玉食地供奉著。天天也來看她。同她說話,或是帶來些好玩的東西。若她偶爾搭腔,他就歡喜。多說幾句,若她沉默,他便識趣地退走。
萬素飛看見他時,突然很懷念小時。
那時候的世界那麼分明,愛就是愛,恨就是恨,苦就是苦,鹹就是鹹。
殺死他父親的人,可以用一生不惜一切去報復。
而今,愛恨對撞得血肉模糊,她已經不知道該用什麼心態來面對這個孩子。
只是,很簡單的道理。
除了活著就是死,除了死就是活著。
飯送來,除了吃就是不吃,除了不吃就是吃。
韓笑過來,除了答言就是沉默,除了沉默就是答言。
她總得選一樣吧。
而既然在第一道題上選了活著,後面的,其實沒有多大所謂了。
珠簾輕動。
進來地是韓笑。
萬素飛沒有施禮,而是有點受刺激般地站了起來。
「姐姐,今天打下了柳州」,韓笑倒沒在乎她的失禮,自顧自說下去,「不過,看來能一口吃下去的大多已經到手,那燙嘴的,也沒時間慢慢嚼了。」
「再糾纏下去,它們就不是好吃的肥肉,而變成夾子啦」,他笑道,「周國的大軍估計馬上就要到了,我已經給莫言了令,讓他戰決不了地就不要管了,趕快回來。」
萬素飛聽到這句話,眼皮跳了一下。
她的第一反應是,現在周國和韓國地版圖有點像個不太均勢的太極,尤其在江南一帶互相嵌套,雖然前者肯定國力強些,但韓國一定也不甘舉手投降,而由於得到原屬趙魏的大片城池,很難一舉擊潰,如果兩國陷入長時間的爭鬥,軍力絞纏,那麼南漢,豈不又是遙遙無期……
……人啊,果然還是自己的目標是第一位地。
韓笑卻像看透了她想什麼似地
來。
「姐姐,我會給莫言一萬五千人,讓他無論如何先把南漢打下來。」
萬素飛肩膀輕輕一抖。
一萬五千,絕不是個小數目,尤其現在韓國兵力處於劣勢的狀況下,也許這點一提出,朝野將一片嘩然。
「你不用管他們怎麼想」,韓笑語出如神,簡直像在她腹中安放了一條蟲般,語氣斬鐵截釘,「他們要干涉,我就讓他們做忠臣,自己做昏君好了!」
他頓了頓,「你以為我做這個國主是為了什麼佳餚美女?我想要的,不過是看見我恨地人下地獄,我愛的人活得比誰都開心罷了……」
萬素飛說不出話,好像越迷茫。
淚水是苦的,還是鹹的,還是又苦又鹹的?
人是該愛的,還是該恨的,還是又愛又恨的?
「對了」,韓笑停一下,突然笑了,「你早點搬到我那裡去住吧。」
「什麼?」萬素飛由於驚訝,不自覺地輕聲開口。
「如果你不喜歡,我也不想要這麼快怎樣」,韓笑笑笑,「可你總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老在這裡外人看著也奇怪。」
萬素飛一時怔在原地,她已經幾乎把這茬給忘了。
「我知道你喜歡姓周的,或許他也喜歡你吧……」
「我也並不是說他一定是假意,沒有真心」,韓笑拿過她一隻手來,輕輕撫著,許久,緩緩道,「只是,他擁有的,太多了。」
「就算缺了你,他也未必多難過的……」
「可是,姐姐,你知道你對我有多重要?」,他抬起頭,語氣不自知地熱切起來。
「從還懵懂的年紀,我就希望,將來的妻子,一定是你……」
「也許你並不知道,可我心裡,你是供在神像一樣的位置!從來沒有別人,只有你一個……」
「那個時候,我的一句玩話,說給其他任何人,也許第二天都會傳到後母的耳中去!只有你,是我唯一可以相信的人,是真心真意對我好的人……」
「我……」
韓笑說著,眼淚突然又有點想要下來,他扭頭去吸了一下,出好像鄉野小破孩吸鼻涕一樣的聲音,然後說下去。
「我還告訴你一件事情……」,他帶著很重的鼻音道,「咱們成親那天晚上,是我在6濤門底下塞了一封信……」
「那時我的心像刀割一樣……我想這輩子可能都見不到你了……」
「可是既然我沒有能力保護你……寧可讓你去遠走高飛……」
說到這裡時,他到底有些哽咽,不能繼續。
萬素飛怔怔的,僵立了半晌,突然伸出手去。
她覺得自己還分辨不太清楚自己到底怎樣想的。
算了,不管怎麼想,做就做了吧。
她的手落在他臉上,給他擦去溢出眼眶的淚水。
於是韓笑又笑了,笑容還是一如既往地好看。
他似乎有些情不自禁地,把她輕按在水晶屏風上,湊近過來,想要去吻她淡紅的嘴唇。
萬素飛一愣,然後突然笑了。
她的情緒似乎應該脫不了悲傷、痛苦、憤怒、感動、害羞……她的反應似乎應該逃不去翻臉、斥責、推拒、或是甚至接受……
可是,她居然笑了,在貌似完全不該有這個反應存在的地方。
那是因為:
韓笑是微微踮起腳想來吻她的。
只是這一點,在那一瞬間把她逗笑了。
而她還未反應過來,卻現韓笑像被什麼刺痛了,整個人猛地一縮,臉色也一下變得死灰。
他推開萬素飛,水晶屏風上便顯出他的影像。
孩子氣的面孔,帶著猶如孌童的美貌。
他看了許久,表情一路僵下去。
終於,指著鏡中的那個小人兒,撕破似的喊叫。
「我已經不需要這身皮來保護自己了!讓我趕快長大吧!!」
說著,他掄起一旁的檀木椅,迅雷不及掩耳地揮向那屏風。
鏘朗朗極清脆的一聲,水晶屏飛成碎片,萬道幻彩光華,每一片碎片中,映著那雙生氣也似帶笑的眼。「你等著……」,留下這一句,他走出了宮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