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歷只用了幾句話便說服了黑無常使得他跪地叩淚流滿面地說「王爺這麼說黑無常就是再沒良心還能聽不出來爺的好意品不出來爺的心田嗎?說句老實話人但凡有一線生機、也不肯走了黑道我也是讓人逼的呀!康熙四十五年山東豐收可東家卻要收佃。一言不合就打死了我兄弟又賣掉了我侄女!我當時還年輕火氣也旺一怒之下就燒了他的全家投奔了龜頂山寨。先當了二年的小嘍囉又熬上了個二等頭目。可前頭的大寨主卻是個採花淫賊。他常常強搶良家婦女在寨裡聚眾宣淫完了事又把這些本來就沒臉見人的女子送到她們家鄉去示眾要挾。我多次規勸他他還總是恥笑我說「咱們幹的就是這一行想熬出個正果你怎麼不去出家當和尚呢?」有一次我們為此大吵了起來我就與他火並了。多虧弟兄們瞧得起我殺掉他後自己就坐上了龜頂寨的把交椅。表面上看我們幹的是殺富濟貧的勾當可那卻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情也同樣是在作孽呀……」他說著說著觸動了良心也勾起了那些不堪回的往事竟不顧一切地趴在地上失聲痛哭起來。
劉統勳看見時機到了便溫言地問道「那龜頂山離這裡往返七百多里你怎麼敢來到這裡劫票?你也幹得忒大膽了些吧?」
黑無常擦了擦眼淚說「我自從當了龜頂山的領之後就對弟兄們訂下了規矩只取不義之財而不能傷害無辜。跑了的那個鐵頭蚊他爹在世時是我的拜把子兄弟。五六天前他跑去找我說有一路鏢油水大得很。那人身上帶著十多萬銀子不說鏢主的仇人情願出五十萬銀子買他的人頭。他已經聯絡好了幾路人馬大家都願意吃了這塊肥肉。說好了誰能最先得手可得三十萬其餘的有福同享共分剩下的那二十萬。唉也是我錢迷心竅就跟著下山了……」
「那願出五十萬銀子的人是誰?他的仇人又是什麼人呢?」
「回老爺小的全都不知道。」
「嗯?!」
黑無常急急地分辯說「老爺我說的全是真話呀!我曾問過鐵頭蚊他說也沒有見過那個人只說那人的來頭和仇家都大得讓人不敢說。這邊的各路人馬都由一個道士主持還有一個滿口京腔、說話像鴨子叫似的老公叫……哦對對對叫潘世貴好像是京裡頭哪個王府裡被革掉的太監。我們這一股要把守的是從開封到延津這一路限期今晚之前一定要趕到。別的……我可真說不上來了。」
黑無常這一番話把弘歷說得直打寒戰在他心裡索繞了很久的猜想也完全證實了!那個「被革掉的太監」是誰?他會不會來自八叔身邊?「不明身份的道士」又是誰?他們這樣苦苦的追殺我甚至不借動用江洋大盜沿途設卡必欲將我置之死地才肯罷休又是為的什麼?除掉了我之後誰又能得到最大好處呢?想來想去的他終於明白了。八叔的死對頭是父皇而最忌妒自己的卻是弘時!除他之外還能有誰呢?我的三哥呀你你你你這樣做心也太狠了一些吧?而你也不想想我是那種無所作為的人嗎?我難道就只能束手待斃嗎?想到這裡他忽然有了主意對黑無常說「你沒有騙我我當然也不能騙你。我現在就赦了你你願走願留都聽你自便!」
一聽王爺說出這話來黑無常瞪著雙眼不知所措了。
弘歷還是十分平靜地在說著「要是設身處地的為你想想我覺得你還是留在我這裡的好。現在你的罪案未消官府裡還在追查、捉拿你。就算你能逃回山寨也幹不成什麼勾當了。你手下的匪眾已經全部被擒他們能不把你給招出來嗎?到那時恐怕你後悔也來不及了。」
黑無常哪能不明白這些道理?說實話從一入匪伙他就沒打算善終。現在這位王爺不但指給他明路而且還要收留他天下之大上哪兒去找這樣的好事啊?他跪在地上叩頭哭泣著說「爺您不要再說了。先前如果不是被逼無奈誰願意往這條死路上鑽呢?從今以後我黑無常若能在爺的鞍前馬後執鞭墜鐙情願生生死死都當爺身邊的奴才!」
弘歷點頭微笑著指著秦鳳梧說「你看看這位書生他也是犯了罪被我赦免才留在我身邊的。看來我和你們既有些緣分也還想作些功德。但你和他不同你先頭上是土匪是殺人越貨的這個罪名可不得了。所以你想要跟我得分兩步走。頭一步你先到我密雲的莊子裡當個副管家;兩年之後事情平息了我再給你換個名字把你派到大營裡去。就憑你這一身本事幾仗下來混個副將甚至當個將軍也都是不在話下的。」弘歷說得似乎是輕描淡寫可就這麼幾句話卻勾勒出了黑無常的後半生道路他能不激動萬分嗎?他的血全都湧到了臉上幾乎就要暈過去了。他趴在地上不住地叩頭說「爺……您真是我的再生父母啊……」
辦好了這件事弘歷自己心裡也很痛快。他看著秦鳳梧說「我奉旨出京辦差也不是一回兩回了從來都是微眼出訪的。看來這脾氣讓別人全都摸透了。你前天說得對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嘛!你出去告訴程榮青讓他派人去通知李紱接我。真是放著福份卻不會享受我為什麼不能大大方方堂而皇之地走進京城呢?不過到了北京後路上的事你們一字都不准提!」
弘歷說得還真是不錯李紱一接到滑縣送來的信就馬上派了人馬來迎接寶親王。他讓自己的中軍日夜守護在弘歷身邊。還下令給他叫他無論是什麼時候什麼地方都不准離開室親王爺一步。弘歷坐的是總督府的八抬綠呢大轎。李紱知道寶親王怕熱還專門讓人把大轎改裝了。轎頂加上一把曲柄傘打開頂蓋儼然就是王爺的乘輿;合上頂蓋又可以遮風避雨。不管是吃的喝的用的看的以及快馬傳遞的水果冰塊全都由李紱安排好了。此外李紱還派了一營兵馬緊緊地跟在寶親王后面相隔半里隨時策應。因此他最後的這八百里路程不但一個賊影也看不到還滿身心的都是快意。
北京到了弘歷按規矩住在潞河驛。剛剛洗涮完畢禮部尚書尤明堂就來請見。這位先朝老臣如今已是六十多歲的人了。他早在康熙三十三年就中了進士足足地做了二十多年的京官。直到康熙晚年戶部清理虧空時才由十三爺允祥把他從郎官中提拔出來。這幾年他不聲不響地在禮部當尚書也不言不語地在幫辦著中央機樞重務。要說起皇上對他的寵信來還遠遠地過鏡呢!可是弘歷沒有料到他進門之後還是照著規矩向弘歷叩安行禮。他自己笑著說「奴才是漢軍鑲黃旗旗下也就是主子的包衣奴才。四爺您不讓我行禮奴才就得好多天安不下心來就算是主子賞奴才一個安心好了。原先工部郎官瞿家祥是莊親王的門下。有一次他去見莊親王王爺說了聲『免禮』他也就沒有行禮。可回到家裡他越想越不是滋味覺得以後還怎麼再見主子呢?越這樣想就越是覺得沒臉。到後來竟然精神恍惚一病不起了。還是他的兒子去求了莊親王爺莊親王就來到他的病榻前給了他一個大嘴巴子罵了聲『你這個狗娘養的裝的什麼病?快起來給爺辦差去。』這一罵倒把他的病治好了。所以人什麼病都可能有可就是不能有了心病啊!」
他說得雖然囉哩囉嗦可那認真的樣子卻讓人覺得可敬。弘歷高興地叫人送上了冰鎮的荔枝親手剝了皮給他吃又問道「我前時看到邸報你不也跟著皇上去了奉天嗎?怎麼今天卻是你來接我?三哥現在是在城裡還是在園子裡哪?張相如今可好?」
尤明堂說「回四爺我是準備好了要跟皇上去的。可後來禮部的滿尚書阿榮格說他父親的墓就在盛京他想順便給父親修修墓。皇上准了我們也就換過來了;三爺如今是裡裡外外地忙這會子正進宮給娘娘請安;廷玉相公一天要看十幾萬字的折子要寫了節略送給三爺看還要接見外省進京的官員也真夠他忙活的了。唉我們朝廷上下虧得有這麼個人不分晝夜地只知道辦差。要是我早就累得骨頭架子都散了。奴才剛才還見著了他他大概很快就會來看四爺您的說不定還會和三爺一塊過來呢。」
弘歷突然覺得自己的心裡很不是滋味。一些跡象表明三哥近來不但很受父皇的賞識還升格為「盛郡王」。他曾經有幾次看到過皇上對自己的朱批說的也全都是誇獎弘時的話『三阿哥處事之幹練不在你之下』;『此等細心處弘時能夠體察朕甚感慰藉。有子如此朕復何憂?但願你們兄弟皆如此心則實為國家社稷之福也』;『三阿哥浮躁之風今罕見矣』……諸如此類的話題皇上屢屢給自己看老人家到底是什麼意思呢?當然雍正皇上也說過『弘歷你要懂得為君之難要如臨深淵如履薄冰即是如此也難免出錯若粗率大意就更不可諒了』;『你是國之瑰室要善自珍愛』;『放膽去做好了你但存了正大之心朕絕不會朝三暮四的』。看來皇阿瑪對弘時和對自己都有很好的看法。二一添作五既不偏也不向。他到底心裡屬意在誰呢?想想前朝太子康熙是多麼地疼愛呀可是到最後到底還是廢了。現在三哥在到處收買人心皇阿瑪又這樣地信任他再想想路上生的事情他真覺得不寒而慄。他試探地對尤明堂說「我這次出去之前就知道皇阿瑪身子不爽真替他擔心。這次在南京也考查了不少醫生可總沒見到一個真正可信的。十三叔我也總在惦記著不知他這幾天可好了一些嗎?」
尤明堂哪裡知道就這麼一會兒的功夫弘歷竟在腦子裡轉了這麼多的心思啊!他躬身回道「十三爺也在惦記著您哪!昨天我去請安時他還告訴我說他已寫了折子呈給皇上說您不宜在外頭過久要叫您早一些回京來。我告訴十三爺已經接到李紱那裡的滾單了明天您即可到京他才放下了心。十三爺還說『他們小兄弟幾個從小就坐在我腿上玩耍我真是喜歡他們。你告訴他口來後叫他抽空子來看看我。我身子不好說不定哪天就去見先帝爺了』。我在那裡勸了十三爺好半天才告辭回來的。」
尤明堂說得很動情弘歷也聽得熱淚盈眶「等一會兒見過三哥和張相我一定馬上去十三叔那裡瞧他。」正說話間便見弘時滿面笑容地和張廷玉一齊走了進來。弘歷連忙起身快步走到跟前又是打千行禮又是恭賀榮升地說「三哥你可來了叫我好想你啊!」回頭又對張廷玉說「張老相您可是越地瘦了。不過看上去精神還是那麼矍鑠真讓人欣慰!」
弘時也快步上前一把拉著弘歷看了又看說「四弟你曬黑了也瘦了。這次辦差著實地辛苦你了。我托人給你帶了些藥去可李衛來信說你竟是不辭而別了。你可真行這麼大熱的天兒還微服趕路!不過你這一回來倒叫我安心了不少。在家裡好好歇上幾天身子骨還是要緊的嘛。」
弘時在說話時不錯眼地瞧著弘歷。他目光柔和話語親切好像有說不完、道不盡的兄弟深情。弘歷也是十分感動地拉著哥哥的手不放「多謝哥哥關愛了。你自己身子也不好嘛還總要惦記著我。這次回京我給你帶了二斤春茶。我知道你最愛喝的就是碧羅春這次我給你找到了真正喬婆子家的。不過。我走得急留在開封了。過幾天一到我就給你送去也算弟弟的一點兒心意吧。張相這裡我也有一點小意思。給您帶了二斤茶葉還有三令宋紙一盒子徽墨。你要是看著高興可得給我好好地寫一幅字啊!」
張廷玉笑得眼睛都瞇成一條縫了「哎呀啊真得謝謝四爺。你自己寫的字就比我好上許多倍還非要我獻醜幹嘛呢?」
君臣兄弟所有的話都說得這麼融洽這麼親密。劉統勳早就見怪不怪了秦鳳梧卻覺得透心的涼!看看眼前再想想黃河邊上大槐樹下怎麼也不能和這個氣氛連在一起。僕人獻上茶來弘時一錯眼看到了秦鳳梧便問「這位先生眼生的很他是四弟新近收的門人嗎?」
「啊我忘記引見了。他叫李漢三字世傑。幼年就隨父母來到河南光山做生意後來家道中落才捐了個監生就在開封河道衙門當幕賓。他不但精通治章詩詞也都還看得過去。因河南河道上的阮興吾是我的家奴就把他薦給了我。」
秦鳳梧本來就是個膽大心細的人他一聽這話也不用四爺交代就順坡滾了下來說「這是阮公的厚愛四爺的抬舉。小子後生晚輩以後還請各位爺多多照應!」
弘歷歸來當然是件大事。朝廷雖有規定未見皇上之前不准擅自吃酒但現在皇上還在奉天所以弘歷還是在驛館裡擺了酒筵。張廷玉心實又處處留心政務一聽說這個「李漢三」辦過河務就在席面上一再考問河道上的事。還真虧了秦鳳梧平日裡勤奮又確實讀過陳璜的《河防述要》這部書。所以儘管張廷玉多方查問他也沒有露出馬腳來。他自己雖然談笑自若可早就嚇出一身臭汗來了。
這場酒可真是口蜜與腹劍共酌杯酒和謊言齊飛待客人們全都走過之後弘歷把劉統勳和秦——李漢三叫了過來說「從今天吃酒的情形看我們也許是錯看了老三了。」
劉統勳和李漢三是何等的精明啊他們倆馬上就猜到了弘歷的話外之音。劉統勳說「四爺您說得對。親兄弟之間哪能會辦出這等事情來呢?您放心奴才等自當慎守謹言不會說出一個字兒的。」
「哎話不能這樣說。你們記著我剛才說的是『也許』並不是下了定論。俗話說捉賊見贓捉姦要雙。一言即出就潑水難收了。你們千萬不要錯誤地領會了我的原話。」
「是奴才們明白!」
他們究竟明白了什麼這也是大家心照不宣的。別看弘歷年紀不大可他畢竟是皇子啊。他有多麼大的心胸多麼深的機謀能是這兩個人能體驗出來的嗎?不過這兩位也不是平常人物路上的事情鬧得這樣大想瞞又豈能瞞得住?弘歷在半路上談話時曾多次提到了弘時今天的這個表白只不過是他另有圖謀罷了。說穿了它對自己又有什麼好處呢?
弘歷又對秦鳳梧說「你馬上用我的名義給阮興吾寫封信去。他是我的家奴信可以說得明白點但又不能全說透明白了嗎?」
「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