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一喊不要緊立刻就從北邊跑過來二十多人。這些人一個個凶神惡煞似的滿頭滿臉都是油汗。他們也不理會這爪是誰種的更沒看種瓜人一眼就在瓜地裡折騰上了。有的人摘了就啃;有的人嘗了一口覺得不甜隨手就扔在了一邊。秦鳳梧高叫一聲「哎哎哎你們怎麼連個價錢都不問這不是要明搶嗎?」
哪知他不說話還好一說話竟讓那姓常的認出來了「哦?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你不就是在船上的那小兔崽子嗎?哼哼你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還是讓老子們給逮住了。你們那一群人都在哪兒呢?」
他這麼一說秦風梧也認出他們了趁著那姓常的得意洋洋沒有警覺的空子他抓起一個甜瓜就砸了過去回頭又向弘歷他們呆著的地方飛跑。一邊跑一邊還大聲叫著「不好了那幫強盜又來了!」
那個種瓜人其實不是別人正是在南京因為賣孩子被弘歷救下的王老五。他剛才聽孩子一說遇上了那位公子就想立刻上前去迎接可沒想到強人們比他早了一步。恩人遇險他能夠不去救援嗎?
王老五悄悄地對女兒說「杏兒我在這兒盯著你快跑回去對你媽說讓她快點想法子。」
弘歷他們幾人正在樹下納涼說話也在等著秦鳳梧買回來的爪。突然從那邊傳過來一陣大呼小叫的聲音。轉臉一看就見秦鳳梧從高粱地裡鑽出像了瘋似的朝這邊跑來。他口中還喊著「抄傢伙快抄傢伙響馬又來了!」這時他正在上著一個土坎兒不小心絆倒了也就幾里咕嚕地滾了下來。他顧不得擦擦臉上的汗水和泥土喘著說著「四爺賊人太多咱們趕緊朝那邊村子裡跑吧!」
就在這時只聽高粱葉子刷刷亂響一群土匪辮盤在脖子上手持刀槍已經湧了上來。劉統勳見他們不過就是二十來人算算自己這邊的力量還能夠支撐一會兒。便說「主子讓溫家的斷後邢家兄弟們護著您我們全往村裡撤!」
那一方常掌櫃的倒不急於進攻他站在大路中央手插進嘴裡打了一個胡哨。稍等片刻他又打了一聲。這次那邊也照樣回了一個哨音。兩隊強人聯繫上了就見高粱地裡刷刷啦啦的一陣響動之後又傳來匪徒的呼喊聲。幾個騾夫全部嚇壞了劉統勳大叫一聲「快跟著我們一齊走。敢私自逃跑者立刻大棍打死!」
溫家的和嫣紅、英英早已結束停當下了轎跟著弘歷朝前走著。溫家的一見強人漸漸離得近了便高喊一聲「喂你們聽說過山東端木家嗎?你們這樣窮追難道是要搶端木老爺子的鏢嗎?」
那個常掌櫃縱聲大笑「別騙老子了端木家還會接鏢?他老人家已經封刀三十年了你還敢打著他的旗號來嚇唬老子?不過我聽說你們裡頭有個小妮子暗器打得不錯我在這裡挺著肚子硬挨她能在三鏢之內打中了我我們就橋走橋路走路!」
英英早把那合棋子兒準備好了可是她看了又看太遠了自己沒有把握;嫣紅也在手裡扣著彈弓和鐵丸溫家的卻沉靜地從譬裡取出一個紙包來裡面是一疊打磨得雪亮的蟬翼鐵鏢。她笑著說「既然你不信我們是端木門下那就給你送個信好好看看吧!」說著她把手中鐵鏢輕輕一捻那鏢像蜻蜓一樣直飛高天但卻只是在常掌櫃的頭頂打旋而不肯落下。溫家的小聲對嫣紅說「還不動手!」嫣紅見那常掌櫃的正分神看著頭上飛著的小蜻蜓便心領神會一彈弓就把鐵丸激射過去。英英也抓了一把棋子兒撒向那常掌櫃的。哪知這些玩藝雖然在他肚皮上打中了五六顆他卻仍然是神色自若像根本就沒那回事兒似的。啊!原來他練的是外家功夫!只是彈弓和棋子兒打不倒他那支飛著的鐵蠟蜒卻讓人眼花鐐亂。它忽上忽下忽左忽右。越旋越快越旋勁兒也越大。常掌櫃的伸手想抓住它可剛一動手就被它一口咬著了指頭;一閃身頭頂上又被掃中了一下鮮血立刻就流了出來。那蟬翼鏢竟像是長了眼睛一樣追逐著常掌櫃使他越跑越遠一直等到鏢的勁兒用完了他才站住了腳步。
溫家的又取出一枚蟬翼鏢來說「怎麼樣你信不信它是端木家的獨門暗器?」
常掌櫃的拱手施了一禮說「既然是端木老人家派人保的鏢小子哪怕有天大的膽子我也不想要了。但跟著你的那個小白臉卻和我們有仇。你把他留下自己走路吧!」
溫家的淺淺一笑說道「他就是我們的鏢主哪有那麼便宜的事兒?」
此時那個黃水怪的弟子在船上吃過虧的黑三卻在一旁鼓動著「常哥別聽他的。你不信別人還能信不過我鐵頭蚊?那個小白臉值五十萬銀子呀!我們黃哥要想獨吞還能輪得上你老兄?再說這幾個婆娘點子再硬也頂不住我們這四十多號人哪!常哥你要放明白過了這個村兒可就沒有這個店兒了。」
溫家的叫道「姓常的你是山東龜頂寨的黑無常吧?前年八月十五那天你不是還去給端木老爺賀節了嗎?你難道為了一趟鏢就想把所有的武林朋友全都得罪了嗎?」
黑無常知道這女人的話絕對不是一句空頭的恫嚇。誰只要開罪了端木家那他就別想在江湖上站住腳!可是五十萬銀子呀這誘惑又確實太大了。他黑沉著臉想了又想終於要孤注一擲了「上!他媽的殺光滅淨心裡清靜!」這一句話說出來眾土匪就「噢噢」地叫喊著又衝了上來。
邢家兄弟在前邊開路保護著弘歷溫家母女在後邊用暗器阻擋著土匪們的進攻。他們且戰且退一時間誰也奈何不了誰。
就在這千鈞一之際突然村子裡鑼聲急急地響了起來。只聽人喊狗叫根本就聽不出來了多少人又喊的什麼話。劉統勳看到形勢不妙連忙說「看那邊有個土地廟保住四爺退到那裡去。」
土地廟到了這裡暫時還沒有被土匪們佔領。弘歷等人定睛一看原來這還是間新建不久的小廟也只有正中的一座大殿。院子裡兩棵大槐樹分居在廟門兩旁。弘歷知道這地方早就遭水淹沒了大概是回家的人們剛剛蓋起來的所以才處處都顯得倉促草率。進到廟裡後邢家四弟兄緊緊地把住了殿門溫家的娘仨卻目不轉睛地盯著廟門口。他們想就是有三四十人來攻這裡怎麼也可以抵擋一陣了。
正在喘息未定之時忽聽廟外傳來一陣嘈雜的聲音也有刀劍的碰撞聲。溫家的不敢大意便縱身躍上房頂這一看竟不禁大喜過望「四爺我們有救了。這裡的鄉民們忠義他們已經和土匪們動上手了!」
原來剛才那個叫杏兒的女孩子急急忙忙地跑回村裡對母親說「娘快在南京救了我的那位公子被土匪們圍住了正在那邊兒打著呢!」
王老五的婆娘本來就是個利索人她一聽這話不敢怠慢三步兩步就跨到外頭衝著歇涼的村民們就喊起來了「喂!鄉親們咱們在南京遇上的那位公子爺有難了都快出來幫忙救救他吧是男人的就不能忘記了他的大恩大德呀。那些個強盜王八龜孫們才只有二十多人咱們都快出去打他們呀!誰要是不去就是忘恩負義就是婊子養的!」
她這麼一叫哪家能不出來呀!他們這個村子裡的人其實早就跑光了而且大都是跑到了南京也大都是弘歷讓李衛和范時捷資助回鄉的。一聽恩人遇難哪個不爭著出頭?一面篩鑼打鼓地叫人一面操起了鋤頭、鐵掀、斧頭、鐮刀和大棍紛紛湧到村外。土匪們此時正在商量著怎麼去攻那個土地廟就被鄉民們圍了個水洩不通。這些土匪們單打獨鬥倒都是高手怎奈他們面對的是一群心齊膽壯的莊稼漢子呢?倉促之間竟被打得落花流水四散奔逃。黑無常急得破口大罵又親自上前進攻這才穩住了陣腳。混亂間王老五抽出扁擔便打一下就正打在那個黑三鐵頭蚊頭上。黑三還算聰明就地一滾便逃了出去。
弘歷此時已從廟裡出來在看這場奇異的戰鬥。他立刻就看出鄉民們雖然勇敢但一來是沒有領頭的只是在各自為戰;二來又沒有任何對敵作戰的經驗。他知道只要土匪頭子一明白過來將隊伍稍加整頓再重新殺回那後果將不堪設想!想到這裡他大喊一聲「邢家兄弟們你們全都上去不要讓他們喘氣也不要留下一個活的!」
四兄弟聞風而動抖擻威風就殺了過去。趁著土匪們心慌意亂之際一下手就砍翻了五六個。其餘強盜見勢不妙便一哄而散地漫著莊稼地四散奔逃。劉統勳又大喊一聲「打呀不要讓他們跑了。主子說了拿住一個土匪就賞田十畝!」鄉民們一聽這話更是來勁兒了。他們一齊行動在青紗帳裡窮追敵寇。邢家兄弟卻盯死了黑無常他跑到哪裡四兄弟就追到哪裡。追著追著黑無常一個不留神竟然掉進井裡去了。其餘的人見頭領已經不見哪還有一點兒鬥志;加上地形不熟跑都不知向哪兒跑也全都束手就擒了。只有被王老五打倒的那個鐵頭蚊黑三卻趁著人們不注意溜得無蹤無影。
弘歷當即立斷把土地廟暫作監房挑出十幾名精壯鄉勇幫著邢氏兄弟看守。他自己又親自慰問撫恤受傷百姓每家每口不管出人多少全都按一人七兩放賞銀。這一下忙壞了劉統勳也喜壞了鄉民們。他們放翻了兩口豬宰殺了五六隻羊就在王老五的院子裡擺酒設筵。此時滑縣縣令程榮青也已聞訊趕來幫著收殘局。眾人高高興興地吃喝著打鬧著無不手舞足蹈興奮異常。有的人早已喝得紅光滿面酩酊大醉了。
等人們散去之後滑縣縣令程榮青來到弘歷面前請罪說「奴才早就接到了田制台的憲令也沿著官道佈置了一下。可是卻沒想到王爺竟走了小路。我們太草率也太荒唐了。王爺在奴才治下出了這樣的事情讓奴才辯無可辯請王爺落。」說著便撲通一聲跪了下來。
弘歷還沒有答話便瞧見王氏送上了熱毛巾杏兒則端著洗腳水雙雙走了進來。他笑著接過毛巾來擦了擦臉又將腳泡在盆裡一邊搓洗著一邊說「這不怪你他們都是一群外省過來的流寇。這次強人們突然襲擊多虧了槐樹屯的鄉親們義勇兼備奮勇殺敵才使匪徒們全軍覆沒的。這也是貴縣平日裡教導有方功勞也還是你的。」弘歷說話時那個叫杏兒的小丫頭已經在為他搓腳了。他誇了一句「好一個伶俐丫頭!」轉過臉又對程榮青說「你就按我剛才說的宗旨來處置這個案子並且申報給鏡。至於我也在難中之事你一句也不准提!聽明白了嗎?」
程榮青連忙說「這……奴才怎敢貪天之功……」
「就這麼說!」弘歷擦擦腳舒適地站起來說「所有人犯你明天一早就把他們全部押送回縣要嚴加審訊不得寬縱。」說完他便起身走到院子裡揮著扇子遙望著天上的星河眾人也只得跟著出來規矩地站地旁邊。
劉統勳進前一步說「四爺那個黑無常已打撈出來了。這個人奴才以為應該由我們帶走。」
「嗯?」弘歷好像沒有聽清但又像是在緊張的思考著。秦鳳梧也說「四爺這一夥強賊苦苦地追殺四爺您必定是受了誰的指示。我們帶走他由四爺您親自審問不也可消消氣嗎?」
弘歷卻已經想好了他看著程榮青說「此仇豈有不報之理但卻不能這樣做。貴縣就報上一個『匪諢號黑無常者被鄉民誅殺』也就是了。」
程榮青直到這時才明白四爺並不想張揚自己遇難的事。這樣一來匪被殺匪眾全殲不全是縣裡的功勞嗎?這可真是天上掉下來個餡餅正砸在自己頭上便喏喏連聲地退了下去。弘歷命令邢建業「把那個黑無常帶到這裡來!」
弘歷回到房子裡見王老五一家都垂手在侍立著便笑了笑說「快不要這樣。現在我們彼此都知道了身份也就多了些形跡;可你們是主人我是客這不又擺平了嗎?」
王氏上前福了兩福說「王爺話可不能這樣說。您不但救了我們全家就連這槐樹屯裡的鄉親有一多半也是您救出來的人哪!所以您不但是貴人也還是我們的恩人。」
杏兒不言不語地走上來端來了一盤削好皮幾的甜瓜。她小聲地對弘歷說「這是我剛在井裡冰過的涼著呢!爺您就趁這涼勁兒吃了吧。」
弘歷拿起來咬了一口果然是沁涼香甜。他高興地撫著杏兒的辮說「好丫頭你娘太疼你了不然的話跟我上北京去要不了幾年就出息了。」
王氏連忙接口說「爺您這是說的哪裡話我們全家都在想著這一天呢!癡妮子爺要收你去北京享福還不快點兒磕頭?」
杏兒連忙趴在地上磕了無數個頭起身就把弘歷換下的衣服全都抱走了。
邢建業把黑無常帶了進來王家的人見此情景也忙退了出去。劉統勳見弘歷給他遞了個眼色便坐了下來問道「黑無常你知道今天犯了什麼罪嗎?」
那黑無常卻不屑地一笑說」我知道不就是殺頭的罪嘛。說實話從走黑道的那一天起我就時時準備著這一天。呸!他奶奶的二十年後……」
「又是一條好漢是嗎?」劉統勳搶過話頭說「可惜呀你的罪不是一般的殺人越貨也不是一刀就能逃過去的。你是謀害而且謀害的是當今萬歲駕前的皇子四阿哥、寶親王爺!你自己掂量掂量能逃過一剮嗎?」
黑無常驚呆了。他向上邊看了一眼只見弘歷穿戴得整整齊齊手搖折扇正對著自己微微地點頭他那清華的神韻中帶著威嚴也帶著龍子鳳孫的高貴。黑無常愣怔了一刻才說「事情既然已經做出來再說什麼也全都晚了我認命就是。」
弘歷卻突然在一旁插了一句「黑無常聽說你是出了名的採花大盜是嗎?」
黑無常急了「誰說的?你叫那兔崽子站出來我和他對證!我黑無常殺過官也劫過鹽船但是我從來就不糟蹋女人!凡是黑道上的人誰都知道我的性子。要不然我也不敢去赴端木家的筵席!從小的時候起爹爹就教我說做強盜是天作孽而玩女人則是自作孽。別看我在黑道上混可我們也有自己的規矩。不信你只管去查查到一宗就剁碎了我餵狗!」
弘歷聽他說得真切便有意地渲染說「其實人犯了罪是殺頭是凌遲碎剮都算不了什麼酷刑。明朝時奸宦魏忠賢當國動不動就把人剝了皮去。劉統勳你知道是怎麼剝的嗎?」
劉統勳一邊琢磨著弘歷話裡的意思一邊說「奴才知道明朝是有剝皮酷刑的。先把人殺死再從容地剝皮然後揎草風乾。」
秦鳳梧卻說「那是平常人幹的。魏忠賢可不是這樣他是活著剝皮的。行刑時先用熱瀝青澆灌全身再用涼水一激就能一塊塊地剝下來。皮雖然剝掉了可還能再活十二個時辰呢!」
聽他們說得這樣可怕連躲在裡屋的嫣紅姐妹都聽得心驚肉跳。黑無常的臉色馬上就變得雪白他低著頭看著地下可兩條腿卻不由得籟籟抖只是強自鎮定著一聲不響。
弘歷說「佛說世上有不可救之心卻無不可救之人。你不肯自作孽就還有一點兒人性。」他看著已經被打掉銳氣的黑無常又說「我很賞識你不肯採花這一條打算給你一條生路你以為怎樣?」
黑無常聽這話音自己還有一線生機。他突然翻身拜倒失聲痛哭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