隊伍行走不遠,百草和尚已然趕至,他神態從容,面相和藹可親。想及其高傲陰冷的徒弟櫛沐風,霍然是兩種截然不同的存在。
看得出來,他並不怎麼在意九皇子的身份,反倒對我極有興趣,不時找話攀談,問東問西。最後索性從老七背將我接過,一面與我閒聊,一面隨隊趕路。
初時我還不以為意,只有一搭沒一搭的應幾句。百草所談,無非對哥們兒造出來的火柴、玻璃、肥皂諸物大感興趣,並贊之曰:「文識武功之流,不過細微末節,倘若兩軍對壘,派不多大用場。更何況殺伐之事,自古不祥,習之無益。但如火柴這等看似粗陋之物,於國於民卻大有裨益,方少此舉看似輕微,但卻能遺露天下,造福萬民……」
耳聽著這位大宗師如此誇讚自己,哥們兒心下甚覺受用,說到底,科學技術是社會展物質文明進步的第一生產力啊!心下漸漸生出濃烈興致,百草這人仿似無所不知,無所不曉,無論是武功或是其它,均由他獨特的一套看法。譬如他十分贊成經商之舉,鄙棄龍朝帝國的三從四德制度,憎恨王公大臣佔據大量土地等等。讓我最為吃驚的是,百草居然有著天下人之天下,應將權力歸於天下人之手的想法,雖然還十分籠通,但在這個風氣閉塞文明不治的時代,已足以令哥們兒驚為天人了!
之後接觸時間愈長,我便愈對他生出敬重之心。嗯,簡而言之,這廝就跟唐僧似地,但絕對沒有那麼絮叨,其言洞濁世事,人深省,隱隱又有一種看破天機之態,端的是對了哥們兒的胃口。
在途非止一日,由荒漠戈壁到看見一抹綠色,再由此看到雄壯繁華的大滇王城。大滇女王擺駕親迎隊伍入內,鸞轎陳設精美,十數名女官隨侍左右,後面則是大批的宮女與金甲衛士和執錘金吾。女多男少,放眼望去,幾乎儘是鶯鶯燕燕。哥們兒一個錯覺,仿若女選拔再現,環目四顧,美色盡收眼底。城門內許多百姓翹以望,個個喜氣洋洋。
一名女官清聲吟唱:「國師遠勞辛苦,陛下親迎!」
塔古兒將手一揮,隊伍立停。百草將我交予老七,下得馬來急步奔近,行禮道:「老衲百草,晉見女王陛下,老衲有何功德,竟勞陛下親至!」
但聽鸞轎裡一個嬌美的聲音道:「國師免禮!你為我大滇來往奔波,將請貴客而至,朕不過堪出城門,亦屬理所應當。」
百草神色不變,淡淡地道:「皇恩浩蕩,老衲惶恐之至!」
那女王道:「朕已令人在清公館準備停當,請國師歇息片刻,稍待再來與朕敘話!」
百草再次謝了。隨侍女官唱道:「擺駕回宮!」鸞轎輕輕起動回轉,待宮女與執錘金吾也去了,百草和尚方伴著眾人入城,塔古兒則去兵部交納兵令。
清公館。
數年前本是大滇清河公主府邸,後來清河公主遷入雍王府,此處便成了大滇款待貴賓及異國來客之地。此處風光絕美,構築精緻,咫心之內再造乾坤,一山一石,一花一草,盡顯自然,端地是巧!奪天工。
眾人隨百草抵達清公館,雖有既來之則安之的意思,但仍是不敢大意,當下依次選了幾個挨著的房間歇下。我和老七一個房間,這一路奔波勞累,老七又要皆力照顧我,一入內將我放下,然後將自個兒拋在床,雙手抱著後腦說道:「方少,你說那百草……人捉了咱們來,到底有何打算?」
「是請,」我微笑道,「有所求之,必先與之,這點兒粗淺的道理你都不明白?」
老七哼了一聲,道:「哪有這般請人的?這一路折騰地……嘿,真他媽夠嗆!那百草人不是苦行僧嗎?這一路又騎馬又大吃大喝地,哪有一丁點苦行的樣子?」
「他已經大徹大悟了!」我答道。這個問題我曾經問過百草,當然他是一臉的肅然,好半天才回答我說,「老衲數十年苦修,想以此歸證天道。數月前偶遇一,互以所學印證討論,倏地大徹大悟,苦行是道,安然亦是道!道法自然,妙訣繁休,非一途能達也。」
老七似懂非懂,悵然一聲歎息,道:「四大宗師果真非同凡響,這百草僧令人一見之下,便即心生仰慕,不敢有一絲一毫的褻瀆,此人能將武功修習到這種地步,當真是匪夷所思!」
「不只是武功,」我接道,「倘若小爺現下恢復功力,想來再加一把勁兒,亦能達到他那種地步。但至於他那種劍心通明,恍若空山靈雨,似有迷霧繚繞,清煙籠罩。望之靜穆,觀之澹然,感之樸性。若不是玄門心法已練至頂峰,令先天靈性與後天修為融會合,而達到心神無礙世事歸塵的奇妙精神境界,以及博大寬廣的胸襟,卻是我望塵莫及的。」
「我打個比方啊,如果你有了一心愛的情人,但有一天卻瞧見她背叛了你,跟旁人勾三搭四,你會怎麼辦?」我問老七。
老七一怒,道:「沒可能,我怎會找這般下賤的女子?」
「急嘛,小爺就是問問而已!」
「那……那還有什麼說的,殺!」老七咬牙切齒,「似這般女子,千刀萬剮亦不足惜!」
「所以,你悟不了!」我點頭道,「我也悟不了,咱們都是俗人。不過我可能比你好一些,我會將她棄如蔽履,然後再十個八個,以解心頭之氣。」
老七睜大眼睛,奇道:「你不生氣?一頂綠帽子帶頭,很快活嗎?」
「靠,這不是打比方呢嘛!再說誰他媽敢給我帶綠帽子?你會嗎?」
老七一愣,頭搖得如同拔浪鼓一般,道「我?不會,不會。」他忽然嘿嘿笑起來,又道:「我也不敢吶!」
他一躍下床,往外便走,待走出房去,方才大笑道:「就你那眼光,估摸著你想帶綠帽子都沒法帶了!」言罷,飄然而去。
我一怔,立即明白這廝是在說蕭板板,不禁有些悻悻然。他媽的,這孫子真夠損地!早晚抽死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