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證明,蕭板板很有做談判專家的天賦。一旦決定了的事情便不會再改變,二來有著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堅強意志,說難聽一點就是明知是錯還死不悔改。第三,也就是最重要的一點,她有一種十分駭人的強硬氣勢,這從她的板磚臉就可以看出來。
當然,她心腸是很好的。白日裡郡主還拿她出氣呢,這當兒全都不記得了,屬於極其典型的好了傷疤忘了疼。心底慈善是件好事兒,可有時候不也得分情況麼?但這廝嘛都不顧,一意孤行,直氣得我腦仁子疼。
郡主多聰慧一人呀!眼瞧著她的眼淚我無所謂,當即轉向蕭板板和冬梅施展柔情攻勢。先是將白天的事兒三言兩語揭過,繼而苦苦哀求。憑心而論,這丫頭本就生得十分美麗,哭起來更如梨花帶雨,哥們兒心下亦是不忍,但念及曾珂和雷小魚帶給我的傷害,是以硬了心腸堅決不允。
正爭執間,但聽得遠處有人大呼火起。過得一會兒,外面步聲匆匆,人聲鼎沸,整座佳郁園突然亂成一團。與此同時,有人在門「啪啪啪」連敲三下,略略一停,復又再敲得三下。一人壓低嗓子說道:「松竹梅歲寒三。」
冬梅掩在門後,應道:「桃李杏春風一家。」言罷,拉開房門,叫道:「七爺,是你麼?」
那人並不進房,只是擺了擺手,說道:「離開,遲則惹人生疑!方少呢,我來背他。」
冬梅微一猶豫,旋即反回,低聲道:「大夥兒走!既然有七爺接應,我便不用再送你了,他武功了得,人又機智,有什麼事自能應付得過。方少,一路須多加保重,萬千小心。待到日後京城重逢,再當杯酒言歡,咱們就此別過!」言罷,將我負在身,叫道:「板板,還不快走!」
蕭板板稍一遲疑,便要張口說話,卻見郡主手腕一翻,一把雪亮的匕抵在喉頭,冷聲道:「你們不帶我去,我便立時自盡於此。」她頓了一頓,聲音低了下來,央求道:「方少,我盡可威脅你們,便只是喊得兩聲,你們卻還能走脫麼?我長這麼大,何曾這般低聲下氣的求人了?」
「你和我一起走,」蕭板板拉著她便行,「大不了我們死在一塊兒好了!」
郡主雙眼含淚,邊走邊道:「說不定這時二皇哥已經去齊雲閣瞧我了,靜衣那丫頭善學人言,能扮我說話。但不過能瞞得了一時,卻瞞不了一世。我又不曾說過就此不歸,哪怕出去只是自由自在的過個幾天,然後再回來,那也是好的!」
此時冬梅已將我背到門口,蕭板板和郡主攜手緊隨於後。聞聽此言,不禁回頭歎道:「蕭板板,你不是我丫環,你是我大爺!」
蕭板板臉孕笑意,郡主亦是破啼為笑。冬梅卻已吃吃笑了起來,輕聲道:「七爺,你們小心!」
那人點了點頭,右手一把將我拎起,負置於背,行了兩步,忽地轉頭問道:「怎麼多了一個人,不就是方少和蕭板板麼?」
蕭板板緊走幾步,低聲答道:「事出有因,出城再說。」
那人嗯了一聲,叮囑道:「事情均已安排妥當,你們那邊沒出什麼事罷?」
蕭板板道:「沒有。」
那人道:「如此甚好,只盼二皇子現的越遲,咱們便越是安全。我向來遊走江湖,方少,你名氣可大得緊哪!」
「我不做大哥很多年,怎麼江湖裡還有我的傳說?」我深深歎息。
那人嘿嘿一笑,不再言語。他似乎對此地極為熟悉,盡挑人多之處行走,此時大多數人拎桶抱盆地奔往望天樓救火,雖有兵丁守衛,但事出突然,我們又夾在人群之中,頃刻間奔至假山旁邊,幾人陡地閃入小徑,直闖後院,一片忙亂之中,又值黑夜,又有誰瞧得見了?那人背著我躍出圍牆,然後放下,回頭去接蕭板板。待到郡主也給接出,他「咦」了一聲,說道:「原!
來是個女子!」郡主一張白白淨淨的臉龐滿是喜悅,卻不敢答一句。
出了這佳郁園,哥們兒忍不住回頭瞧了一眼,但見內裡火光沖天,映得半邊天都無比通紅,心中百感交集,幾有再世為人之感。
佳郁園府外有御林軍和蒼月府兵丁分別把守,裡裡外外也不知有多少重。相比之下,反倒是府內警戒較鬆一些。二皇子手下亦不乏高手,但料來都護在他的身邊。哥們兒雖然重要,但既有郡主這個無間道,逍遙樓倘若濟不得什麼事,那什麼主意也甭想打了!
那人兩手輕輕一拍,自牆角處登時拐出一小隊官兵來,他現下離我極近,但見長眉修挺,面如冠玉,星眸薄唇,竟是個十分帥氣的青年男子。那隊官兵走到近前,突然變幻隊形,將我們四人圍在叢中。其中一人低聲道:「七爺,百里大爺在約定好的地方候您多時了!」這人面容亦是極為熟悉,卻是逍遙樓龍組的一個好手。
那青年男子道:「走罷,千萬小心,莫要出了什麼意外,絕不可有絲毫閃失!」
先前說話那人道:「七爺放心,咱們便是拼了性命,也不敢捅出什麼婁子!」
眾人低聲耳語,沿著街道前行。一路遇到數隊巡邏兵丁,但見夜間軍令口號正確無誤,因此是暢通無阻。據我觀察,更有數路人馬前後照應。待到行至蒼月府西面城門,東方已泛起魚肚白,眾人見後面無人跟蹤,方在一間民房前停下。照著先前暗號叩了兩次門,便有一名中年僕婦將門緩緩拉開。眾人邁步入內,一名五旬下的老者在數名男子的簇擁下快步奔出,將眾人迎入房內分頭坐下,餘眾掩於房前屋後查看風聲。
那青年男子右手一探,說道:「這位便是大名鼎鼎的方少,這位是……哦,這二位是服侍他的丫頭。方少,這位便是聞名西陲的武林大豪百里長空老爺子。至於區區在下麼,賤名不足一提。逍遙樓的老七就是我了。老爺子,佳郁園走火走得忒也蹊蹺,二皇子必定震怒。蒼月大公那邊,事情進行的如何了?兩邊同時出事,便是咱們做事再過滴水不漏,他也必定會封鎖城門,大肆搜索!」
百里長空道:「還算順利,不過有幾名兄弟丟了性命。待到天色一亮,城門大開,咱們便送方少出城。到得那時,便是二皇子手眼通天,可也奈何不得咱們了!」說到這裡,他轉過身來,衝我說道:「方少之命,老夫聞名久矣,現今謀面,當真是幸何如之!」
我坐在寬大的太師椅拱手道:「好說好說!素聞百里老爺子慷慨豪爽,今日救命之恩,真是讓小子感激得五體投地。在下的小兄弟倪歌多蒙老爺子看顧,這份恩情便是小子粉身碎骨亦難報之,正所謂大恩不言謝,還望老爺子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待小子脫了險,與我兄弟重聚,此恩此德,定然不敢或忘!」
百里長空道:「只恨老夫無能,瞧不好他的傷勢。至於方少所需的隱身草,老夫早已備好多日了。本想讓老七送往京城,得知方少亦要趕來蒼月府,是以才算作罷。」
老七道:「方少和這兩名丫頭的目標太過惹眼,老爺子,你讓三娘給他們掇一番。這當口兒易容是來不及了,但憑她的本事,只要不讓熟人一眼瞧出便可。」
「說的也是,」百里長空捋鬚贊同,隨即出去喊了適才開門的那名中年僕婦進來,說道:「這是唐三娘,她最拿手的便是易容術,還請三位委屈一下,以便咱們出城。」
先去掇的是蕭板板,她也最需要掇一番。她和郡主一個丑到了極致,一個美到了極致,還非要湊到一起,雖說紅花也需要綠葉陪襯,不過這綠葉好像也忒寒磣了點兒,毛毛蟲還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