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得晚間,我等熄了燈火,卻並不敢脫衣就寢。堪堪挨到三更時分,聽得叩門聲輕輕響了兩下,冬梅早已焦急不耐,連忙將門打開尺許,一個嬌小的人影倏地閃入,問道:「一切都妥當了麼?」這聲音微微顫抖,清冷淡然,卻又含著一絲興奮。我聽得清清楚楚,正是郡主無疑,心下一陣疑惑,她怎麼來了?按照無間道的計劃,她將今晚離開的消息傳過來後便算大功告成,自會有逍遙樓的人馬接應我們。親身而至,難道是想把握這個機會來唱《離歌》?
眾人進入內室,冬梅將窗戶用棉被擋了,蕭板板方才掌起燭火。那人背對著我,一副青衣小廝打扮,身材嬌小,頭戴著一頂逍遙巾。「事不宜遲,咱們馬動身,」那人說道,「二皇哥當真厲害,在我身邊竟也有人與他暗通消息,倘若不是我現的早,咱們誰也可別想走脫!」言罷,霍然轉身,又道,「我就說麼,依方少之智,果然瞧出了那藏頭詩的用意。你行走不便,且讓冬梅姑娘先背你一段兒,待到出城,便算是脫了險啦!」
至此時,哥們兒才算看到這位柔郡主的廬山真面目,她雖做男子打扮,但髻卻插著一支珠花鳳凰簪子,面垂著流蘇,她說話時,流蘇便搖搖曳曳。眉目如畫,肌膚勝雪,宛似新月清暈,又如花樹堆雪,嬌美無匹,美艷不可方物。偏生她皓齒明眸,柳弱花嬌,眉間含著淡淡幽意,更是惹人憐惜。
我心中一蕩,暗地裡狠狠捏了自己一把,媽的,老毛病又犯了,一瞧見美麗女生就眼睛亮,虧我昨個兒還在心裡誓,要為蕭板板守身如玉呢!當下定一定神,雙手揚起,急道:「等等,等等,是我們出逃,你沒弄錯罷?」
柔郡主一怔,微笑道:「自是沒錯,再過得小半個時辰,九哥的人便要到了。」她一指那名替身,接道,「往日還不覺得,現下一瞧,你們長得當真好生相像。」
冬梅和那太監面面相覷,蕭板板卻低聲說道:「郡主萬金之軀,這麼一逃,牽連非小,不知會有多少人頭落地,還是仔細思量一番再做決定的好。」
柔郡主望著忽明忽暗的燭火,澀聲道:「我顧不得這許多了,那些頭疼的事兒,還是讓二皇哥去想的好。我想了好久,終於決定這般做,再不會有絲毫更改,」她說到這裡,銀牙輕咬,接道,「我自小生在王府,雖受諸多恩寵呵護,但處處束縛,日子過得一點兒也不快活。後來……」她望著我緩緩搖頭,「後來讀了你的,我就在想,我絕不能做第二個林黛玉。皇指婚,我無法反駁抗拒,可也不願就此便嫁給一個從未謀面的陌生男子。方……方小刀,你裡的女子大都流浪江湖,快意恩仇,這些都是真的麼?」
我垂無語。在這個時代,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便能決定一個女子的一生,要想自己把握自己的命運,這是何等艱難?
柔郡主又道:「楊過為了娶他的師父小龍女為妻,不惜與世俗禮法對抗,不怕別人傷了他的性命……小刀,你寫這部,有想過他二人最後如何了麼?」
我歎口氣,悵然道:「郡主,那不過是小子胡亂編的故事而已,哪能當得真了?」
柔郡主一陣默然,忽地雙膝一曲,竟然跪倒在地,眼中淚水迷濛,泣道:「我只願自個兒沒有生在這帝王之家,便也能開開心心的過些日子。看似身份尊貴,人人稱羨,其中酸楚又有何人知曉?平日裡身前身後隨了恁許多人,便連想要一個人到王府之外遊玩一日亦不可得,我真的不甘心……這一次,我知道你能幫我,你什麼都懂,一定可以幫我……」
「我幫不了你,」我淡淡地道,「我沒那麼大的本事,你忒高看我了!我再了不起,卻也是人家的囚犯,現下想要逃離,也是怕丟了性命。」
冬梅前拉住她一隻胳膊,勸道:「郡主焉能如此,可折煞我們了,你是郡主,要什麼沒有,還是先起來說話罷!」
柔郡主動也不動,流淚道:「我先前答應幫九哥的忙,便是存,1c文
了此心。我就算死,也不願便這麼稀里糊塗的過一輩子!」她身子陡地一晃,手撫胸口,喉頭「嘔嘔」數聲,忽然吐出一口鮮血。
冬梅大急,便連蕭板板也急忙前將她摻起,問道:「郡主,你怎樣了?」
柔郡主從懷中取出一塊錦帕,將嘴角血跡抹去,眼睛卻只是盯著我,說道:「不大緊。我身子向來虛弱,平日裡動得幾下便會昏厥、嘔血,近來愈見頻繁,不過歇一會兒也便好了。只盼兩位姐姐能幫我說幾句好話,可憐我命不長久,能讓我和你們一塊兒離開,便是只過得幾天自由自在無人約束的日子,我便感激不盡了!」
「好,你和我們一塊兒走便是,也沒什麼大不了的!」蕭板板急道,「你帶藥了麼?」
郡主手指自己隨身所帶的一個小小包裹,說道:「在裡面。」
冬梅急忙解開,但見裡面除了十數張銀票,便只有幾部和兩個白瓷青花小瓶。我寫的《紅樓夢》和《神鳥俠侶》也赫然在內。冬梅扯開塞瓶紅巾,問道:「郡主,每瓶幾顆?」
郡主答道:「兩顆便夠了。」說這話時,仍是淚流不止,她本來雙眸黯淡,臉色蒼白,顯得極是楚楚可憐!此時聽蕭板板同意帶她一塊兒走,眼睛一亮,面登時露出喜色,握住蕭板板的左手,喜極而泣道:「好姐姐,這可多謝你!」
蕭板板一面倒水餵她服藥,一面說道:「這也沒什麼!」
「你怎知沒什麼?」我皺起眉頭,「咱們逃了也沒什麼,但若是郡主也不見了,這事就大了,到時普天之下,再無咱們容身之所。不但二皇子不會善罷干休,便是蒼月大公和當今聖,也必然會不惜一切代價置你我於死地,你明不明白?」
「不明白,」蕭板板回答的很乾脆,「我只知道,郡主很可憐,你瞧她吐了這許多血,便是鐵石心腸也要動了,偏你狠心無情!」
「大哥,不是我狠心,是這事兒實在是做不得!」真的不是我狠心,瞧著郡主這般模樣,哥們兒心下也甚是難受。不過當斷不斷,反受其亂。現下還有逍遙樓罩我,但倘若郡主一逃,只怕連他們都要回過頭來拿我了,到時天下之大,卻無我等立身之地,從此便要過顛跛流亡的日子了。
如果是我獨身一人,那我倒不怕,可現下有蕭板板、有冬梅,有成為植物人的倪歌,有拜入少林門下的完顏成,還有不知所蹤的魯路、果籃子、我妹妹……最重要的是,我武功仍未恢復,帶著這幾名女子,又能逃到哪裡去?
我和蕭板板吵了兩句,越說越僵。兩個人壓低聲音在暗夜裡你一言我一句,便如兩隻相互掐架的鬥雞。看著蕭板板認真之極的態度,哥們兒忽地一下子記起前世初戀時和女讀時的情形來。那個時候,我們兩個總會靠在學校後面的河堤草叢裡,你一言我一語,外人咋一看還以為是說悄悄話呢,其實我們是在溫。
一個問一個答:
「臉!」
「fe,fe,fe,臉!」
「汽車!」
「b,b,b,汽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