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雪萬里行(4)
海鐵寬靜靜地瞅著駱立東,好一會兒才說:「該說句話啦!」
駱立東的八字眉皺成一字眉了:「那是人家來要酒賬,我兜裡實在拿不出錢,用公款暫時墊付了。事後一時糊塗了,把單據上的改成了我可就整了這一回呀!」
海鐵寬笑了:「好一個就這一次呀!你不覺得這叫此地無銀三百兩嗎?就為了這八塊錢,上級能讓你隔離反省嗎?」
駱立東:「反正再沒有了。」
「那你再看看這一張!這可比八塊多多了。」海鐵寬又遞上一張單據。
駱立東的脖子繃起青筋來:「這……這是酒癮來了,犯糊塗了,又整了一把。」
海鐵寬:「你犯過多少回糊塗?」
駱立東:「絕對再沒整過。」
海鐵寬歎口氣,「你是屬牙膏的,不擠不出,要頑固到底呀!」
駱立東:「我這不承認了嗎?」
申炎騰地站起來,駱立東渾身一拘攣,眼球隨著申炎踱步來回轉悠。申炎立定:「駱立東啊!咱們得說明白。我們把證據給你擺出來了,可不能算你主動交待呀!我問你,木材公司的票你改過沒有?副食商店的收據你改過沒有?醫院的呢?運輸公司的呢?物資局的呢?改沒改過呀?」
駱立東臉上淌汗、聲音顫抖:「沒有!票收據怎麼能亂——就那兩回。」
申炎又拿出一份票據:「你是心虛嘴硬,酒精中毒造成的吧?我們再讓你看這一份,三份加起來就過一百元了。一百元意味著什麼,你應該清楚——定罪判刑的標準哪!今天的談話可關乎你後半生在哪兒過的大事,這裡外的得失厲害你就不好好想一想?現在坦白我們沒亮的,還算主動交待。你可得好好想想啦!」
駱立東脖子一挺,咬牙、晃頭:「沒有了,真沒有了。」
申炎拍拍票據:「你仔細瞅瞅,這是不是鐵證如山?誰看了不得說,這是實實在在的故意貪污?」
駱立東的鼻涕流下來,抱著腦袋說:「你們有多少全拿出來吧!定多少算多少,我都認賬還不行?」
申炎盯著駱立東的臉,壓低嗓音說:「社教快要結束了,你想避重就輕僥倖過關?實話相告吧!你做過鬼的證據,我們很難全都查出來。可是,已經查清了的,遠遠、遠遠過了定罪標準。這樣一來,那些去向不明的資金即使查不清楚,也都成了酌定情節,加在一起後果會怎麼樣,你就不想一想?郝隊長跑上跑下,為你大女兒安排了打字員工作。那可是保密很性強的要害崗位,多少人夢寐以求。勞改犯的女兒能上那種班兒嗎?你被判了刑,家裡就沒有了頂樑柱,老婆孩子以後怎麼過?人心都是肉長的,你就不顧親骨肉的死活?」
駱立東的臉紫了,眼直了,雙手抱著頭啕大哭:「我說,我說!」抬起頭,目光碰到單據,打了個寒顫:「沒,沒有了。」扯開嗓子大喊:「真沒有啦,槍斃我也沒有啦——」
海鐵寬:「社教就要結束,時間不等人。錯過這次機會,那就不是社教隊跟你打交道啦!還是再仔細考慮考慮吧!今天亮證據,是因為光講道理你聽不進去,總以為我們在唬你。這可是第七次給你機會了,明天再給一次最後一次。」
駱立東咬著牙:「不用給了!你們定多少算多少,我服罪。」
海鐵寬:「就你這表現,我早就不願意跟你磨牙了。不行啊!社教社教,重在教字。我們得體現政策,得做到仁至義盡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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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反省室裡,談話已近尾聲。申炎往返踱步,像是對自己說話:「今天又明白了一個道理。一個人要是被金錢迷住了心竅,足以利令智昏、六親不認哪!」
「駱立東啊駱立東,你斷送了自己,斷送了孩子的前程,斷送了全家的正常生活啊!」海鐵寬站起來狠狠拍了桌子一巴掌,「你太混啦!」
二人開門要走,駱立東哽咽著:「申同志,請留步。」
申炎扭頭:「有什麼話要說嗎?」
看海鐵寬走遠了,駱立東才說:「當初我不相信你能查出證據,那是不知天高地厚,罪有應得。咱們政府不能讓群眾餓死,老婆孩子能有活路。你是能人,我有一事相求,你……你就別追查贓款的去向了,千萬別追呀!」
申炎愕然,問:「為什麼不能查?你能不能說得明白點兒?」
駱立東仰起淚臉,雙膝一屈跪在地上:「這話我從沒跟別人說過。我老婆一共生過八個孩子,三個兒子都夭折了。算命先生說,我命中只有三個女兒。那年又生了個男孩兒,怕他再死就送人了,答應每年給人家一百塊錢,將來生他的第一個孩子姓駱。後來我老婆又生了個女兒,送給一個老闖關東的。他老婆做過窯姐兒,不願意侍候嬰兒,要我的大女兒。1962年他們找我,說大女兒上大學了,我得拿補貼,不然就給送回來。大女兒回來,家裡三個女兒還得死一個,只好答應人家。我貪的贓款大半花在這倆孩子身上,求你給他們留條生路,別查他們在誰家了。我坐牢坐到死,就是做鬼做魂兒也感激、保佑你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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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委書記辦公室,李蘭:「鄭司令員,請你來商量一件事。地委準備多抽些軍隊幹部,參加第三批社教。中央了《5·16通知》,政治形勢更複雜化了。群眾運動需要引導,軍隊的同志有威信,戰鬥力強。你跟我說的那個申炎就是個典型,那可是個寶貝呀!」
乾瘦矮小的鄭司令員說:「司令部調他來搞涉外鬥爭,幹部科長耍了個小手腕兒,頂替別人來搞社教。參謀長找我,我說咱們讓『王肅反』涮了。」
李蘭:「人材難得呀!他到裝卸隊不久,就抓出了全區最大的貪污犯,又摸出一個蘇聯特嫌。軍隊幹部地方不好獎勵,按你們的規矩辦吧!今天算是我為他請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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