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流向東(4)
白色吉普車駛近東山頭通往北大營的路口前,度降了下來,停在路邊上.鄒奮霍和牛柏站在車前。
申炎下來:「看來你們不認為我有可以尊重的地方,是嗎?」
牛柏臉色鐵青:「團長傳達了你的指示,我們不能違抗。可是,你得看這片山,看看前面那條江,你什麼地方沒到過?我們的連排班,你哪個屋子沒進去過?難道就沒有值得你回憶的地方嗎?難道就沒有值得你留戀的人和事嗎?一線每個連隊只來兩個代表,二線連每個班只來一個代表,『夜老虎連』全體來了,這點兒意願你都不容納,我們的軍人情感就那麼沒有值得珍惜的份量嗎?」
鄒奮霍:「全體注意,立正!向我們邊防代表,敬禮——」
申炎的臉也鐵青,無語,還禮,邁步。
兩位團長左右陪同。白色吉普車緩緩隨行。
越過隊列,申炎轉身,立正,敬禮,鑽進車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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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色越野車行駛在盤山道上。
搖開車窗玻璃,冷風吹來,飄飄揚揚的雪花隨之進來了。
申炎探出窗外極目眺望:黑龍江看不見了——白雪把山下的平原和對岸連成一片了。這讓他想起了一幕幕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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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面冰上,客車外。西北風迎面撲來,雪粒鑽進領口、袖筒。天空渾暗,月亮像沉在井底的半隻碟子影影綽綽。山上松濤嗚咽,冰上雪流打旋兒。二十五歲的申炎打了個寒噤,像從夢中醒來,張嘴吶喊著。
蘇軍士兵背槍、躬腰,奇怪地看著這個仰面長嘯的中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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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對岸,蘇軍的卷中校接過大口徑機槍,眼貼瞄準鏡,一隻手搖動方向機,一隻手貼在板機上。
十字線向土坎後的電台天線靠攏、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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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水濤濤,松濤嗚咽。江西山坡上一座新墓面朝大江。兩邊擺著花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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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前的江面上有一排縱向木樁,中間十幾根突出到航道中心線中國一方。
臥冰的駁船旁「噗通」一聲,申炎掉進了冰窟窿。幸虧雙手
挓挲著,挎在冰面上。看船的工人拋來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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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條通旁,蘇兵包圍舢舨,伸手抓人。船員舉槳自衛,一個點射打來,船員倒下。
李家靜左手捂腹,雙眼噴射怒火瞪著端槍的蘇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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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夜,樹上的打火機亮了。
坡下的江裡馬達動,一條黑影竄入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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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邊山坡電柱下,一個軍人小心翼翼地撬起一個黑匣子……
申炎崇敬地看著『通信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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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戰室,申炎進來,仔細察看大桌子上擺著的德國造華爾特手槍、遠攝鏡頭照相機、「水鬼」腳蹼、草綠色細帆布服、背囊、指北針、地圖和麵包、鹹大馬哈魚塊、罐頭、大白桿煙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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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水冬天的江面上,申炎獨自一人越過蘇方的越境冰道。
蘇岸的高音喇叭哏——哏——響。蘇岸下的執勤哨兵臥倒,據槍瞄準。蘇岸上的碉堡射孔伸出了機槍口,子彈上膛聲卡嚓、卡嚓。兩卡車全副武裝的蘇軍開到下江道口。
申炎微笑著,向蘇方招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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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暗,蘇方山坡上的坦克陣地一片忙亂,有人在清理下江的通路。
中國江岸下,申炎和袁永裕指揮戰士雪地埋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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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裝直升機群飛抵江邊;坦克群向前沿開來;一排排大炮身管後坐、復進;一排排坦克車體連續抖動、炮口噴火。
中方江岸上,邊防戰士半臥在塹壕裡,面向蘇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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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風呼號,捲起漫天『銀屑玉鱗』飄飄旋旋。江面上兩條冰道,一條伸向遠方,一條伸向烏黑的冰窟窿。
申炎蹲在冰窟窿旁,眼盯著黑水。
岸上,一個女人佇立,面向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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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駛的汽車一頭栽下冰面,申炎的頭從前窗右側豎柱彈回,臉上流血、暈了過去。
水從門縫兒、車窗湧進。滴滴鮮血在水面上浸出朵朵紅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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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上停車場,西薩耶夫擁抱申炎。
岸上的綵燈照著江冰,反射出不同顏色的光斑。
申炎沉浸於往事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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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色吉普車登上高坡之頂。申炎從回憶中回到現實——身後出了什麼動靜。
回頭看,原來是王飛起從後座靠背後面的行李堆裡鑽了出來:「憋了我一個半小時,該抻抻腰啦!」
申炎:「這是怎麼回事,鑽到行李堆裡幹什麼?」
王飛起:「不鑽行李堆,你能讓我上車嗎?」
申炎:「無效勞動,這又何必!攔台逆向車回去吧!」
王飛起:「那可不行,於公、於私、於友,都不允許我那麼做。先讓我坐到座位上,然後跟你細說吧!」
申炎問司機知不知道車上還有人,司機笑而不語。
王飛起滾過座椅的靠背,坐在後排座位上:「於公,孫政委和幾們長商量,由我代表他們送你到新崗位。不到目的地就回去,那就是沒完成任務唄!於私,是你把我送進軍隊大熔爐的。回冷水後,是你一步一步領著我走過這十五年邊防生涯。你不僅是我的長,還是我的導師。還有,你在冷水這片土地上耗去了這輩子最寶貴的生命時光。作為純粹的冷水人,我在你離開的時候不該送出這塊土地嗎?於友,守備師馬師長說——」
話不說了,汽車減了,停了下來,緊接著往後倒了一點。原來是王飛起在扳動司機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