興安雪兔(4)
袁參謀長進屋向滿友敬禮,覺氣氛不對,笑道:「老長親自視察,一定有十分寶貴的重要指示,請下達吧!」
滿有:「四連的演習方案,由你來修改把關,一定要整出『天下無敵軍』的水平。你先整,我去解解手兒。」說完出門了。
袁參謀長拿起方案仔細看起來。
齊副團長板著臉,一言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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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炎:「滿參謀長怎麼一去不復返了?我去看看。」
警衛員指著窗外說:「這個連的副指導員來了,拉著參謀長坐車走了,從那小道兒往南。」
申炎:「副指導員跟東山頭邊防團政治處的孫幹事一模一樣,是親哥倆吧!我幾次想問沒好意思。」
袁參謀長:「什麼哥倆,就他,孫學友。他們團政委說,要提這傢伙當『夜老虎連』指導員,你不同意。某位長讓他來我們團最好的連隊鍛煉鍛煉。這兒沒有『夜老虎』,可也不是『野老鼠』,先當副職看看再說吧!」
齊副團長:「別『某位長』了,乾脆說滿有不就明白了!孫學友前天偷偷跟我說,山邊那塊豆地裡有一群野雞天天刨垅溝,讓我開車去打。我沒搭茬兒,老滿還能放過?」
申炎:「還真是他,怨不得老躲我。我只在汽車站見過他一面,印象可挺深。滿參謀長不回來,袁參謀長快動手改吧!」
袁參謀長:「得了吧!他老滿先生歷來是『水缸裡放二踢腳——硬充大口徑炮』——自己『噗咚』(不懂)還老顯高調兒。我們這些人誰不知道他是哪路神仙?到邊防六年了,杵倔橫喪的勁頭兒一點兒沒改。在老部隊是出名的『佛腸子灌生鐵——硬得不通人食(事)兒』。這方案無懈可擊,協同計劃像威虎山的『聯絡圖』,叫什麼法來著?」
申炎:「蘇聯叫網絡法。在中國,是運籌學裡的統籌法。」
「本人現學都來不及,豈敢亂撇手榴彈?把老滿糊弄走,我給你買酒喝。」袁參謀長掏出五塊錢,招來通信員說:「你去買二斤酒、兩瓶罐頭,藏好。不許讓老滿頭子看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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汽車回到門外,袁參謀長迎到車前,笑呵呵說:「解個手兒才兩個多點兒,方案都改完了。老長在這吃飯嗎?我本想回團部準備一番用車送來,又就怕涼了。窮山溝兒裡啥都沒有,連隊一天三頓凍白菜,連個油星都看不著,伙食費還嚴重支。你看這頓飯……」
「方案改好了比啥都哇!咱們老部隊的人就是不一樣,戰術眼光高,辦事也利索。申炎,你可得好好學呀!飯嘛!下回再吃吧。」滿有翹著金牙,揮手讓警衛員上車。
孫學友從車上下來,一臉尷尬。
齊副團長板著臉。
袁參謀長問:「豐收了吧!你那岳姑丈人挺高興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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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上,車裡,警衛員說:「袁參謀長說方案整得好,一個字也沒改。他不懂網絡法,說現學也來不及。」
「嗯?這是真的?」滿有一臉驚詫。
警衛員:「申副科長有水平。在格南,長事事都讓他拿主意,造反派頭兒都怕他。在機關,他的威信也特別高。」
滿有臉皮紫:「又沒打過仗,有啥了不起?小聰明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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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坡上,烏連長和戰士們打鋼釬,挖塹壕。人人嘴裡噴白氣,臉上流汗,棉衣外面一層霜。
申炎拿鋼捲尺量了深度,拉過烏連長說:「山腳下的火力射點,全都得蓋上雪蓋兒。水力點周圍五十米的塹壕交通壕,也要全蓋上。」
烏連長不解:「蓋雪蓋兒有幹什麼?又不擋炮彈。」
申炎:「還真就擋炮彈,動動腦子吧!」
烏連長:「塹壕深一米一,蓋上蓋兒,又碰腦袋又憋氣。雪又不是水泥板,怎麼蓋法?」
申炎:「用鋼釬打個眼兒,插上樹枝丫,搭上橫桿鋪上草。對了——工事五十米以內的樹枝可不能砍。」
烏連長點點頭:「明白了。那也得先把連主陣地和排支撐點蓋上啊。」
申炎:「不!只蓋山腳下的。」
烏連長模不著頭腦兒:「為什麼?這不是本末倒置嗎?」
申炎笑了:「不是讓你動動腦子嗎?該吹號收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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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村的路上,齊副團長和申炎並肩而行。
「老申,滿有這個人你瞭解嗎?」
申炎:「他到職就呆在東山頭,我在冷水前指,沒打過多少交道。以前在電話上吵過嘴,知道他看不上我。」
齊副團長:「他對你那種態度,還一口一個老部隊,好像我們和他的態度一樣對待別的部隊來的人。有些本來不想說的話,看來是不說不行了。他這個人從小當長工,目不認丁、性格倔強,靠部隊作風的熏陶和那點兒勇敢當了幹部,靠救過長的命得以提拔。進過兩次軍校,也就是檔案上多記幾筆。念報紙嗑嗑吧吧錯字連篇,看文件連個名兒都簽不好。憑資歷熬上副團長,工作總對不上路,杵倔橫喪的脾氣可大幅度提高。實在混不下去了,安排到後勤部當副部長。不到一年時間,上下左右怨聲載道——和誰都整不到一塊去,只和協理員一個人對撇子。正趕上抽人組建邊防部隊,就把他倆一起調出來了。」
申炎:「協理員是王占慶嗎?」
齊副團長:「是!他們倆團結不了同級和下級,對上級可是畢恭畢敬。滿有的心眼兒太小,嫉妒心太強,愛佔小便宜,聽不得不同意見。你想跟他搞好關係,就得先給他當兒子。當上兒子你再罵他、損他,他都不吱聲兒。老部隊駐吉東的時候,他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娶了個當地富貴人家的女兒。大夥兒背地開玩笑,說豬八戒進高老莊,背回個苗條女人當菩薩供著。媳婦面前他就是僕人,孩子面前他也像個長工。」
申炎憋不住笑了:「那是為什麼,一物降一物?」
齊副團長:「他同村的戰友說,他當長工的那家地主挺歹毒。地主的兒媳婦也挺厲害,對他可挺關照。他對那女人百依百順,對那女人的孩子也唯命是從。」
申炎點點頭:「明白了。有那麼一種人,少年時期形成的思維定勢,可以延續一生至死不變。舊社會農村底層這類人不少。他比巴司令員還大幾歲,幾十年的部隊生活沒能改變的秉性,官當大了就更難改了。你說得對,孫風的事他是張冠李戴了,不像是有意整景兒。他當副部長時候的公務員,提了幹部也跟著來邊防了,對吧?」
齊副團長:「有那麼一個人。聽說成天泡在滿有家裡,成了『苗條女人』的勤務兵。」
興安雪兔(5)
上山的路上,烏連長問齊副團長:「申副科長讓把山腳下的火力點和周圍五十米的塹壕、交通壕,全都蓋上雪蓋偽裝起來。山上的支撐點和反而不搞,你說他是為什麼?」
「哦?他……」齊副團長恍然大悟:「對!這傢伙是詭道。要點上沒有工事,連敵人都不信。山上有坑道保存實力,把敵人的火力引那兒去,這叫明修棧道。山腳下的火力點不讓敵人現,出其不意殲滅裝甲目標,這叫暗渡陳倉。你還真得好好跟他學——咱們都得有他那麼一股勁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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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必厚率領拉練隊伍,登上演習陣地後面的山坡。
武團長和幾百名幹部站成一個方隊。馬立等各邊防團的人組成另一個方隊。各縣武裝部又一個方隊。
廣播喇叭傳出巴久禮的聲音:「同志們,我區次在興安嶺上進行戰術演習。規模很小,意義很大。清朝軍隊在這裡吃了敗仗,導致喪權辱國,割讓大片領土。我們通過一個連的陣地實彈演習,來研究如何對付以集群坦克為骨幹的寬正面、多方向、大縱深突然進攻,摸索堅固陣地防禦戰鬥的戰術技術和野戰工事的構築要領,研究我區新時期人民戰爭的作戰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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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個制高點周圍的茫茫白雪中,新構築的環形野戰工事顯得分外清晰。
滿有:「這個申炎,怎麼整的?三個支撐點這麼孤立,塹壕交通壕沒修到山腳下,反坦克小組怎麼出擊?雜牌軍的人又沒打過仗,就是不行啊!」
桑必厚:「人家從統帥預備炮兵師調來,怎麼是雜牌軍呢?你不是親自審查了方案,反覆進行了實地檢查嗎?這麼明顯的問題,怎麼事先不糾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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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顆紅色信號彈騰空而起。一架航模在空中盤旋。
三個山頭同時響起密集的爆炸聲,三個支撐點被濃煙籠罩。
爆炸聲剛停,十輛坦克、二十台拖拉機和牽引車拖著坦克靶,展開戰鬥隊形向演習陣地起「衝擊」。後面的公路上,還有十輛汽車拖著裝甲車靶跟進。
突然,山腳下的白雪下多點噴火。八五加農炮身管抖擻。無後坐力炮、火箭筒探出雪面向後噴火,射之後隨即消失。
坦克靶被擊毀十餘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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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腳下的各火力點周圍炸點密集,雪土飛揚。公路上的裝甲車靶展開,協同沒被擊毀的坦克靶向演習陣地衝來。
三個支撐點的坑道裡,分別出動兩三個反坦克殲擊小組,在交通壕內快運動了一段,消失在白雪之下。
山腳下,各反坦克火力點五十米以外,又響起反坦克炮和火箭筒射聲。各支撐點上的輕重機槍噴著火舌。
一個個坦克靶被擊碎。十個裝甲車靶,有的被地雷炸翻,有的被迫擊炮炸點淹沒。周圍的步兵靶一個個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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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觀台上,丁石先的照相機對向前沿陣地,卡哧、卡哧。
李戈:「雪下運動,新奇呀!支撐點的工事不但延伸到前沿,反坦克火器都有隱蔽的預備射陣地。我早就說過,申炎是軍師材料。一個連演習,對他來說不過是小菜一碟兒!」
桑必厚扭過頭:「老滿,這是你親自審查、具體安排的嗎?」
滿有紅著臉,想說什麼又嚥下去了。
巴久禮:「我在含瑙,開始也沒看出這棵高草。該晉級沒晉,該立功沒立,臨走才覺著對不起他。你們可別犯我的毛病,好好看吧!好戲在後頭。」
「卡哧」丁石先向長行列照了一下。
「照什麼照!有什麼好照的?不就是給你的隊長長臉嗎?溜須精!純粹趁火打劫。」滿有呵斥道。
槍炮聲、爆炸聲突然停止,演習分隊全部隱蔽。
參觀的人們一片驚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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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雪偽裝下的觀察所裡,申炎:「齊副團長,你命令團高機排快佔領制高點準備射擊,我請示上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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廣播喇叭:「大家不要動,請看天空!」隨即沒聲了。
半空中,出現了一個類似小船的白色漂浮物。有點像一隻纏足老太太的小鞋倒置著,懸停著不動,高度千米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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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遠的山上,一群戰士們抬著高射機槍登上制高點,架起三角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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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色懸浮物迅升高、移動,變成一個越來越小的白點兒,消失在東南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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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陣兒寂靜之後,喇叭傳出申炎的聲音:「長、同志們:剛才大家看到的是空飄間諜氣球。由輕體泡囊塑料做成,核心是拍攝和錄音儀器。多數從赤塔、喬巴山一帶放飛,到伯力、海參崴一線回收。它可以升降、飄動和懸停,有遙控和自爆裝置。由於金屬構件很少,表面又有吸納電磁波的塗層,一般雷達很難現。受到威脅,它可以快升到萬米高空懸停不動。我們的殲擊機想接近它,只能極高度飛行。這樣一來,瞄準射擊之後很可能來不及躲避,與其殘骸相撞的概率很大。我們空軍曾在友鄰地區冒險打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