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副社長外逃啦(1)
兩個身穿綠軍裝,沒戴領章帽徽的人走進小紅樓,來到樓上的大房間:「你是申炎同志吧?」
申炎:「你們是——」
「我們是含瑙縣和沙水公社聯合政審組的.」來人拿出介紹信,「我叫遲文革,要瞭解個重大問題。1964年2月末,你們在這個島外被蘇軍截過吧?」
申炎點頭:「不錯。哎!你好像也在車上吧!不過——」
遲文革:「不過那時候叫遲萬福。你說,當時冰道已經開通了,林業車隊往返兩三趟了。魏北石卻借口冰面有變化,非要來回護送不可,這到底是為什麼?」
申炎:「冰道上的險情如何我說不好。但是,就在那一年,友臨地區的一位副司令員,在額爾古納河冰道陷進青溝犧牲了。這可能說明點問題。闖山躥江,那是老魏的專長,往返六七趟沒出事就是證明。」
遲文革:「他給蘇軍朗誦詩,說自己的一半來自蘇聯,說兩家是親戚,說嚮往莫斯科紅場。這都不假吧?」
申炎狐疑:「不假呀!老魏身份特殊,朗誦效果很好。是我們讓他寫的,稿子我還改了改,柳科長也審查過。這你清楚哇!」
遲文革:「那些話有沒有政治傾向?」
申炎明白了,笑著說:「有哇!沒有政治傾向,能對蘇聯士兵起作用嗎?你認為是什麼問題?」
遲文革一臉嚴肅:「魏北石有嚴重特務問題。他自己說舅舅是蘇聯將軍;他會說俄語;他多次單人去對岸秘密活動;他說蘇聯人的生活比咱們強。這些問題聯繫起來,不嚴肅對待行嗎?」
「蘇聯人的生活水平比我們高,這不是事實嗎?」馬立進門接上了話茬兒,身後是鄒奮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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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申炎握手的鄒奮霍說:「我大表姐三天兩頭掛電話打聽你。前天知道我要來,讓我問你的胃病怎麼樣,還有典竹——」
遲文革扭頭,驚奇地盯著小鄒奮霍:「哎!你再說一聲大表姐,再叫一聲。」
申炎;「你認識他?」
遲文革:「不!他那聲大表姐和投修的『艾大瞇眼兒』叫『大紅褲衩子』一個味兒,半點兒不差!不但聲音像,長相和個頭兒也像他,就是年齡不對。」
馬立:「那是啥時候的事?你怎麼知道的?」
遲文革:「以前我和艾俊仁經常一起路過這裡。一住下,他就勾搭『大紅褲衩子』。那人**德敗壞,最後不是……」
申炎厭惡地皺起眉頭,說:「你要是沒有別的問題,我就正式表明態度。我與魏北石交往只有那一次。我清楚地記得當時他說舅舅是蘇聯將軍的話,是你們湊堆兒胡吹六哨說出來的。他有沒有別的問題我不瞭解,那次念詩絕對不能作為特嫌根據。詩是我們鼓動他寫的,稿子我們審查了,我們的方岐給他翻譯的。他也沒有單獨接觸蘇聯人的機會。方岐試過他的俄語水平,結論是比我好不了多少。這些都是車上車下生的事,全車人都可以作證。你是其中一員哪!」
遲文革:「他就不能裝著聽不懂?方岐還是他河南老鄉呢!」
馬立反感地瞪起眼,問:「你懷疑方岐和他同謀?」
遲文革詭秘地一笑:「我只是提出疑問。這可是嚴肅地反修鬥爭,難道不應該多想一想?」
申炎氣憤地說:「他念詩有問題,翻譯是他同鄉。那鼓動他寫的、審查修改的,豈不都是同黨嗎?全車人都給他鼓了掌,也都敵我不分了?這樣一來,咱們的邊疆靠誰來保衛?你那種推理判斷問題的思維方式正常嗎?哪一種邏輯學這麼說的?」
遲文革無言以對,想了想說:「王占慶還當幹部科長嗎?」
申炎:「你找他有事?」
遲文革:「在我見過的軍人當中,那可是唯一一個夠水準的政治幹部。當個科長,實在是屈才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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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人走了,馬立說:「小鄒來給你打下手兒,便於情況接續。」
申炎:「小鄒哪一年當的參謀?馬站長調去的吧?」
鄒奮霍:「當了一年排長就去學偵察,回來不久調到含瑙。」
馬立:「現在管邊情、敵情。你們要撤,由他接收資料掌握情況,準備冬季上島鬥爭。他得像你當年在阿勒那樣,在這呆上一陣子。」
申炎:「這個遲文革什麼來頭兒?」
馬立:「我在縣裡打聽過。原名遲萬福,以前與銀崗公社原書記艾俊仁一起在縣委工作,上下級。為一個俄羅斯女人爭風吃醋,兩個人鬧彆扭。莫斯科會議以後兩黨矛盾公開,他就背地舉報艾俊仁裡通外國。艾俊仁受審查期間,真跟那個俄羅斯女人越境不歸了。那女人的姐姐在冷水,蘇僑協會的頭兒。」
申炎:「叫什麼,是達婭娜嗎?」
馬立:「不清楚。遲萬福這個人心眼小、官癮大,在哪兒都搞不好關係。前二年沙水公社缺個副社長,他主動要求去工作。結果縣委任命了魏北石,他耿耿於懷。文革開始就殺回縣委造反奪權,沒當上縣革委常委,不甘心呢!」
副社長外逃啦(2)
下午,望遠鏡視野裡。處在向陽面的蘇方淺近縱深山坡上,地形地物一目瞭然:兩道塹壕已經構築好;混凝土工事的射孔黑洞洞;一條急造軍路通往山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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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岸山坡處於背陰面。
隱蔽良好的觀察所裡,申炎把大倍望遠鏡讓給鄒奮霍。
身後的巴久禮問:「情況怎麼樣?」
申炎:「工事可以展開一個連的兵力,山後很可能有炮陣地。」
巴久禮:「山裡開荒也差不多了,咱們快撤了。我現小呂來的更勤了,好像對你滿有意思。你也該處理個人問題了。」
申炎搖頭:「不可能。在我的感覺裡,她就是一個紅衛兵小將,年齡相差也懸殊。」
巴久禮:「那也跟她談談,別傷了女孩子的心。我先回去。」
巴久禮走遠,鄒奮霍問:「參謀長說的是誰?」
申炎:「這兒的團支書,縣革委常委,是個挺不錯的女青年。」
鄒奮霍:「那你為什麼不同意?」
申炎:「一兩句話說不清楚。我在情感上受過挫折,你表姐知道,正為我操心呢!小呂真是個好青年,我比她大的太多。」
鄒奮霍:「上個月我去冷水,大表姐說你是難得的好人,讓我好好跟你學。她好像有什麼心事,讓我問問典竹的事你想得怎麼樣了,別的沒說。她把女兒送到姥姥家去唸書了,怕在跟前受王占慶影響。」
「心地善良,為人熱忱爽朗,也有思想,就像深山裡的一潭透明見底的泉水。只可惜,攤了個不大磊落的丈夫。人生都有缺憾哪!」申炎深歎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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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輛三軸越野大卡車駛到小紅旁。柳金棟等一群人跳下車。
巴久禮、馬立和申炎出門迎接。
柳金棟把申炎拉到一邊,小聲說:「縣裡通知魏北石回去接受審查,你聽到什麼風了嗎?。」
申炎一驚:「特嫌問題?有證據嗎?」
柳金棟:「現在整人還要證據?無事生非還少嗎?」
申炎:「前幾天遲文革——那年咱們去阿勒的車上,不是有個和蔡白吉眉來眼去的遲萬福嗎?他來找我,那人精神有病。」
柳金棟:「精神病造反派照樣作妖兒,魏北石凶多吉少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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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久禮領客人來到大屋裡坐下:「路線勘察完了吧?」
答話者是築路指揮部總指揮,也是個軍人,看樣兒與巴久禮挺熟:「幹線走完了。老魏領著,從沙水一直走到老驛站。前天縣裡通知他回去了。通往各公社、各邊防站的支線,只好撂一撂了,等幹線施工的時候再組織人踏察吧!」
巴久禮:「從這兒登船回去嗎?」
築路總指揮:「回去組織各地區的民兵團進山哪!再晚就不通航了。人員機械上不來,上凍前搶出路基的計劃就得落空。你們前指什麼時候撤?」
巴久禮:「快了,情況有些變化,觀察兩天再走。」
「鄭司令員升任黑龍江生產建設兵團副司令,你代理冷水司令。省城已經公開了,趕快回去上任吧!」總指揮笑著起身。
門外,魏北石把申炎拉到一邊:「我攤事了。那回給蘇聯兵念詩,算不算政治問題?」
申炎難過地看著這個樸實漢子,懇切地說:「要是有人問這件事,你就讓他來找柳科長和我。我們是負責任的人,絕不會顛倒是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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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紅樓門口。呂秀敏門裡門外四處張望。
申炎從村中走來,呂秀敏慌忙坐在門旁看江水。
申炎站在門前:「小呂看什麼呢?我們今天下午就撤了,你對今後的鬥爭有什麼看法?」
呂秀敏往常那股闖朗勁兒不見了,臉上有幾分羞澀和不安,低著頭說:「正想聽聽你的呢!」
申炎:「你是縣革委常委,思想挺敏捷,應該比群眾看得遠些。生產隊的幹部,有點兒盲目樂觀的苗頭。我們是軍人,不便跟他們直說。希望你能多加引導。」
呂秀敏:「有什麼樂觀的?蘇修緊張備戰,特務沒揪出來。你們在這兒還好,走了以後誰掌舵?」
申炎:「特務不像當權派,抓不住手腕子不算數兒。要盯住『大紅褲衩子』那幾家。生產隊的黨組織停止活動了,不停也不好讓他們做什麼。你就多操點兒心吧!」
呂秀敏:「你都沒抓著,我有啥招兒?」
申炎:「你是當地人,情況熟悉,行動不大引人注意。留點心,多觀察多分析唄!」
呂秀敏:「有事寫信找你行嗎?邊防電話通了,聯繫也方便。」
申炎:「多和孫指導員商量吧!他做事比我穩當,就在跟前,人品也好。有事需要商量,他能找到我。」
呂秀敏:「真盼你別走,啥時候再來?」
申炎有些愧色:「沒準兒。我這人身體不大好,說不定什麼時候轉業。當兵以前有工作,不準備長期扎根邊疆。對了!我們走後,含瑙總站的參謀鄒奮霍在這呆一段兒時間。這人正直、聰明、年輕,身體好。從小兒在姥姥家長大,現在的親人只有表姐。我跟他認識四年半了,處得像親兄弟。你和他多交換意見吧!接觸多了,就知道他的人品了。算我分別前的托付吧!」
副社長外逃啦(3)
孫思弟走來,袁永裕背著背包跟著。
申炎:「幹什麼去?」
孫思弟:「給你送個兵來。預提苗子集訓,上教導隊,跟你們同船。早點來,陪你吃飯哩。」
申炎:「哦?袁永裕要當幹部了!可也是,兵齡快五年了。」
袁永裕的娃娃臉笑著:「當軍長也是你的兵麼!」
申炎對孫思弟說:「小呂正為今後的鬥爭傷腦筋呢!你得多幫她一把,具體事多讓小鄒跟她配合行動。這倆人都是新生力量,需要扶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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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高氣爽,涼風颯颯。孫思弟、鄒奮霍、史延忠、呂秀敏、孫隊長等人,站在水邊依依難捨。
指揮組一行站在「黑龍三號」二樓甲板上,揮手告別。
申炎回看烏巴勞島:草地之中,兩片油黑的新土地;雪白的小房子,立在草地和黑土之間;綠、黑、白分明,格外醒目。
船尾的「後蹬子」翻起一道浪花。
岸上的人影漸漸縮小、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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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岔,小紅樓裡。鄒奮霍對孫思弟和呂秀敏說:「昨天晚上十點,對岸又信號了。」
呂秀敏:「我在這兒長大,從沒現過聯繫信號。你來幾天就看著了,有什麼竅門兒?」
鄒奮霍:「申參謀交待,一有風吹草動特務就該聯繫了。指揮組昨天撤了,不就是大風吹勁草嗎?」
呂秀敏沉下臉說:「他走了,咱們怎麼辦?」
孫思弟:「內緊外松,注意觀察動向。登島、抓特務,都按指揮組留下的意見辦。小鄒要在六岔呆上一段時間,我看別住邊防站,住這兒吧!老百姓不認識你,換上便衣就像航運職工,活動方便些,可能現更多情況。小呂現問題,來這裡分析研究也方便,你倆多商量。通邊防站的電話線不撤,有事隨時找我。」
「行,就聽指導員的。」鄒奮霍又對呂秀敏說:「指揮組撤了,偵察連沒撤,我估計特務還會聯繫。咱們研究研究具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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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水公社一間「牛棚」外,遲文革得意地喊:「魏北石,你也該有今天了。裡通外國,鑽進黨內的蘇修特務,老實交待吧!現在可是造反派掌權,群眾專政,要是還他媽不識相,你可就有好瞧的嘍!」
鐵窗裡的魏北石雙手捂腹,痛苦不堪:「我不是特務,你栽贓陷害也沒用……疼死了,我得去縣醫院治病啊!」
遲文革陰笑:「哼!還上北京呢,做夢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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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水,機關大院。申炎走進衛生所。
典湘見面就說:「你還知道來呀!上次從六岔回來,連個照面兒都不打。是怕我要口供,還是怕扣下你?」
申炎:「時間都耗在往返船上了,登島開荒等機械——」
「別說了,不聽費話。我知道你為啥不跟典竹處對象了。」典湘說話的表情與往不同,臉也紅著。
申炎關切地問:「你怎麼了?情緒挺異常。」
典湘:「同病相憐唄!讓你氣的。」
申炎:「你也有胃病?不會吧!」
「心病!心動過。」典湘從櫃子裡拿出一個包袱來。
申炎有些吃驚:「這是什麼?」
「看你那傻樣兒!我還能吃了你?老王托人從內蒙捎來幾斤駝絨做棉衣。他的做完了,剩下這一半兒又加上一斤絲綿,咱倆一人做一件兒,又輕快又暖和。胃寒就得注意保暖,變天了你就給我穿上,反正外面有罩衣。」
「既然做好了,我得領情,謝謝啦!」申炎掏錢放到桌上。
「領情就行,別來這一套!想叫我腦血管爆炸呀?」典湘伸手去抓錢,見護士進來,改口說:「托我做棉衣,不多給點工本費?回去試試合不合身兒吧!」
護士走了,申炎也起身。
典湘把錢塞申炎兜裡,小聲說:「沒事多來看看,開點兒藥、嘮會嗑兒。不許躲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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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間,家屬宿舍寢室裡。
典湘獨坐沙,瞅著孤燈呆,回憶一幕幕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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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進衛生所,盯著典湘愣的申炎;
——申炎端詳著典湘說:「像,臉形、個頭、氣質,都像。她屬蛇,外表看不出比你年輕。你比王科長可年輕多了。」
——面對典竹照片無動於衷,盯著典湘呆的申炎;
——訴說身世,像孤獨者渴望友情的申炎;
——說「你怎麼了?情緒挺異常」的申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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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話響了。典湘驚醒,抓起耳機。
鄒奮霍的聲音:「大表姐,見著申參謀了嗎?他說你為人爽朗,心地善良,也有思想,就像深山一潭透明見底的泉水。只可惜,攤了個不大磊落的丈夫……」
典湘欣慰、興奮,羞澀地微笑著,抹了一把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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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間,六岔江邊寂靜無聲。
潛伏在岸坡後面樹叢裡的史延忠和一個戰士,一個注視著對岸,一個注視村子。
對岸有人打著手電筒登上瞭望台。
史延忠對著送話器「噗——、噗——」吹了兩長聲。
不大功夫,村北頭一戶人家的後窗閃了三下手電筒光。
史延忠「噗、噗,」吹了三短聲。
副社長外逃啦(4)
村北樹叢裡躍起幾個民兵,衝開北頭第二家房門:「不許動!你在幹什麼?還想抵賴?」
光頭男人:「沒干什——這是我自己的家,幹什麼用你管?」
領頭民兵:「朝窗打電筒幹什麼?你說明白!」
另幾個民兵在屋裡各處搜查。
光頭:「起夜照亮兒上茅房,你不讓啊?」
領頭民兵:「胡說!茅房在江北嗎?」
光頭:「我,我那是看看後窗戶關嚴了沒有,這還犯法?狗拿耗子多管閒事。」
搜查的民兵沒現異常,搖搖頭。
領頭民兵:「現在這房子不是旅店,用不著留後窗。明天封死,聽著沒有?你不封我們來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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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紅樓,樓上。呂秀敏拍一下桌子:「又白扯了。這個老狐狸,他還理直氣壯!」
鄒奮霍:「申參謀和柳科長研究過,他們說這種土特務幾乎半公開。像泥鰍一樣,不容易抓著七寸。」
呂秀敏:「乾脆對他實行群眾專政,成天鬥他!」
「申參謀說,那等於老牛逗耗子,抓特務不像斗走資派,必須抓住鐵證。他說,要鬥一回長一回見識,囑咐咱們別灰心。」
呂秀敏:「你可真是他徒弟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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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水,一棟白色平房走廊裡,兩個戴紅袖標的人對話:
「一年就演四回電影。好不容易盼來,還看不上,太倒霉了。」
「馬上就開演,咱倆去一個吧!《地道戰》你看三遍了,我才看一遍。動完手術才六天,他還能跑了不成?」
「這傢伙體質好,老婆送的烙餅他吃了四個。小心點兒吧!」
「沒事兒。這地方名義上是醫院,連內外科都不分。這種條件動手術,沒整死就不錯了。這裡比含瑙的夜還短。現在快到十點半了,再過四小時天又放亮兒了。就是跑,三四個小時他能躲哪兒去?江邊有邊防哨,舢舨到不了他手,六十里以內沒人家,進山還不讓狼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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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陋的病房裡,魏北石躺在床上靜聽。
露天電影的聲音傳來。魏北石提著褲子趿拉著鞋,從門上的小窗向外斜視。
整棟房子裡一片寂靜。走廊裡只剩下一個戴紅袖標的人,正趴在東頭兒窗台上聽電影呢。
魏北石焦躁、彷徨,坐下來愣了一會兒,突然站起來,咬咬牙爬上後窗台。回頭看一看,提著褲子跳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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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散場了。一個「紅袖標」回到走廊,到魏北石房門的小窗前:「嗯?這傢伙真跑了?」隨即扯開嗓驚呼:「特務跳窗逃跑啦!快來人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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遲文革趕來,看見窗敞著,一拍大腿剛要作,突然笑了:「哼!我叫你不承認,不是特務跑什麼?前幾年跑了個書記,這回又跑了個副——對,趕快報告邊防站,就說副社長外逃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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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體形挺胖的軍隊幹部,帶領兩名戰士和一條軍犬趕來。軍犬在床上床下嗅了一陣兒,跳窗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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森林裡,星光下。魏北石把襯衣撕成布條作褲帶,又用小布條綁了沒有鞋帶兒的鞋。瞅瞅天上的星星,朝森林深處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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軍犬在密集的樹林和高草間穿行,引導員扯著索引皮帶緊跟。軍犬突然就地打轉兒,引導員說:「副連長,你快看!」
胖軍人趕來,手電筒光下是一泡屎,還在冒熱氣。軍犬嗚嗚咽咽、嗅嗅吠吠,跳躍不安。
胖副連長:「追!」
軍犬低頭飛奔,胖軍人站著大口喘氣。
手電筒光只能照到前面的戰士,照不到軍犬和引導員了。
胖軍人抹了抹汗,繼續小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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樹叢下的魏北石趴在地上喘粗氣。
遠處傳來微弱的對話聲:「軍犬怎麼不追了?」
「它跑得太快,我看你們跟不上,怕夜間走散了,勒它幾回。可能它以為不讓它追這個嗅源,『興趣』沒了。」
「到底是牲口,跟它沒法說明白。這是往西跑,沙水上游百里之內沒有村屯。麻址對岸有個蘇聯哨所,要越境只能去那兒。」
「麻址原來住一個單身老頭兒,去年讓公社革委會遷走了,去那兒也沒人幫他。手術沒幾天,能跑七十里山路?」
「他可是闖山把式啊!過十二點了,再讓軍犬追追試試。要是還不追,就得回去乘艇堵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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軍犬沒有動靜,對話聲也消失了。
側耳細聽的魏北石仰臥地上,喘了一口長氣,站起來繼續走。
來到一個高坡上,東方天邊吐白了。魏北石靠著大樹坐下,眼望天空,臉上的淚珠映著星光。
「天哪!我怎麼成特務啦?你們為什麼往絕路上逼我。堂堂的副社長,春節還代表黨委和行政慰問邊防,如今變成他們抓捕目標了。麻址的老頭兒沒了,我上哪兒去啊?人活到這份兒上,還有什麼意思?」
魏北石解開作褲帶用的布條兒,挫成布繩,拴在一根高樹杈上。腳登著較低的樹枝,脖子伸進繩套兒裡,閉上眼,鬆開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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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暗的走廊裡。一個混血人婦女滿臉愁容站在病房門外,一手端著一碗燉豆角,一手托著一摞餅。
魏北石隔著門上的小窗與妻子對視無語。
三個混血小孩兒站在一邊,可憐巴巴地瞪著小眼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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樹枝下,魏北石兩手掙扎,抓著了頭頂的套子,腳登著了樹枝。腦袋從套子裡禿擼出來,跌落在地上,大口喘氣。
嗓音沙啞:「我不能死,不能讓孩子背上特務子女的黑鍋。活著就有見到她們的希望啊!」
摸摸嗓子、咽口唾味,痛苦萬狀:「都說上吊後悔來不及。我沒死,備不住還有後福呢。」
副社長外逃啦(5)
天亮了。魏北石走進一棟孤伶伶小房子,屋裡空空。
出門,什麼東西絆了一下。
彎腰,摸著一個拳頭大的倭瓜。連啃兩口,手捂脖子痛苦萬狀。輕咯一聲,吐出血來,甩手扔掉倭瓜。
愣了一會,又找回倭瓜,狠狠心,接著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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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處的馬達聲漸漸清晰。
魏北石來到水邊沙灘上來回踱步,突然停住。
背後松濤嗚咽,眼前江水淘淘。
一跺腳,脫了衣裳跪在地上,向東磕三個頭:「爹!兒子沒了生路,不得不去那邊避避。你在九泉之下千萬別生氣。要是能活著回來,我一定給你重修新墳,一定回河南尋根祭祖。」
抬起頭,雙頰滾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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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灰色『2o3』型巡邏艇艙裡。
胖軍人對駕駛員說:「加快度哇!」
駕駛員:「副連長,這是最高轉啦!逆流。」
胖副連長舉起望遠鏡。鏡內景:遠方一串浪花奔向蘇岸。
「不好!趕在我們前頭了,快追!」
駕駛員:「是他!糟糕,過航道了。等我們到那兒他就上岸了。這裡的江面不足三百米呀!」
軍犬引導員:「這傢伙體質真好,跑了一宿還能游過江。」
胖副連長:「山上打火、江裡放排、冬天打冰道,都是他領頭兒。可惜這麼個人了。」
駕駛員:「上岸了。咱們返航上報吧,讓上級會晤要人。」
胖副連長:「這樣的人過去了,蘇方還能讓他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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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飯後,宿舍。
申炎仰臥床上,雙手墊在頭下,眼球兒一動不動地盯著天棚。
腦海中映出甫新怡小溪旁痛心的表情……
申炎煩躁地翻身,眼盯著電燈泡。
腦海又映出典湘送棉襖的親熱舉止和話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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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前,申炎寫日記:
我得成家了。邊防形勢不是三年五載能緩和得了的,不能打一輩子光棍兒。我結婚,別人的心情或許能平靜一些,省些麻煩。
合上日記本,拿出稿紙寫道:
「大姐:我想盡快結婚。你幫我找一個人品好,願意到邊疆來的人。最好是搞醫的,不要嬌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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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話鈴持續響著。
申炎煩躁地抓起耳機:「有完沒完?」
後勤部長辦公室裡,韓少嶺拿著耳機:「沒完!怎麼的?臭小子,吃槍藥啦?……不聽你說廢話。從南方來二十頓鹹鴨蛋和乾菜,給邊防站過冬。去年卸船損耗太大,巴代司令說你跟航運熟……去監督卸貨……大客車開去,別凍著我的寶貝。乾糧、開水都在車上,現在就去,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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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十點。秋風嗖嗖,江水淘淘,碼頭貨場上冷冷清清。對岸城市的燈火像天上的星星密密麻麻,江面上也就星空蕩漾。高聳入雲的電視塔上各色綵燈點點串串,江面上也就出現如飛天舞女滿身珍珠玉翠搖曳不停的倒影。
在申炎眼裡,閃動的倒影中不時出現典湘送棉襖時的臉龐。幾一簇亮晶晶的燈影洽巧組合成典湘的眼、鼻、嘴。
客車門被拉開,典湘興沖沖進來。
車裡,對著江面愣的申炎回頭,驚喜:「是你?剛夢見飛天舞女,真來啦!」說完才覺得失言,連忙改口:「我看江面的電視塔倒影入迷了,聯想起飛天畫了……」
典湘:「聯想好哇!韓部長通知衛生所出個公差。本來是張醫生來,他愛人病了。」
申炎:「貨卸完了,貨場有打更的。咱們有個人監視就行。司機讓我攆回去了。你也別在這熬了,回去吧!」
典湘:「煩我呀?我不來就得小於來,你稀罕她?咱倆說說話,你不覺著心情舒暢嗎?還嫌我們共度的時光多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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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岸的燈光漸漸少了,天空更黑了。大江靜靜流淌。
一個黑影竄到客車前,猛然拉開車門,接著是手電筒光在車裡亂晃。
「誰?!」典湘驚問。
來人躥過去摀住典湘的嘴,一隻手解她的衣裳扣兒。
典湘摸到對方的臉,拳打腳踢咬牙切齒:「我猜就是這條賴皮狗,捉對兒來了是不是?」
「別吵吵,別打。看貨場車裡閉燈幹什麼?」王占慶的聲音。
「閉不閉管你屁事?半夜三更來幹什麼?你說不說?不說明白,不准再吃一口鍋裡的飯!」典湘怒不可遏。
「我來看看……那麼關心一個光棍兒,又介紹對象,又找藥方。一說起他就眼睛變亮兒、臉變顏色。老頭兒我好不容易回來一趟,你跑這來跟光棍兒守夜,還閉燈……」王占慶聲音很小。
「對了!我喜歡他。他一招手兒我就投懷送抱,他脫衣裳我就上床,你滿意啦?損種,驢馬爛兒!人家像亮亮清清的泉水,你像下水道裡的垃圾湯。這可好!『王肅反』盯他老婆的哨了,張揚去吧!你不去我去。明天就跟黨委說,王占慶去蘇聯眼皮底下抓奸,抓他老婆,多光彩呀!順便把離婚書一交,你不就贏了嗎?跟你這種人不人狗不狗的東西,實在沒法過下去,滾!你給我趕快滾——」典湘越說氣越大,簡直聲嘶力竭。
「別,別生氣,我賠罪。讓申炎回去,我在這陪你。怎麼罰我都領還不行?」王占慶近乎哀求了。
典湘指著王占慶的鼻子喊:「心眼兒長到狗腸子上了,又彎彎又臭,挨著就噁心。你滾不滾,不滾我踹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