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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騰世紀 第八章 卷 發女郎 文 / 大流歌

    第八章卷女郎(1)

    辦公樓前,申炎和方岐並肩散步。

    方岐:「我參軍時間太短,軍隊的政工幹部都像王科長?」

    申炎:「那可不是。**、鄧小平、羅榮桓、聶榮臻都是政工幹部出身,和他一樣嗎?直接領導過我的政工幹部有五六個,沒見著他那樣的。你可別像我,別跟他鬧僵,也別拿他當政工幹部的代表。哎!你處對象了沒有?」

    方岐:「在大學有個要好的同學。我來邊防,她跟別人好了。」

    申炎苦笑,「你我同病相憐。」

    方岐:「你是主動終斷,我是被拋棄。不說了,煩!」

    二人默默走了一會兒,方岐:「一年前,你說備不住還到一起工作,成現實了。沒想到,我比你還早二十天到邊防科報到。總站說,上面對參加烏巴勞島冰道鬥爭表現好的人,都格外看重。這可能是調我來的原因吧!對了,丁石先和我一趟船來的,參加報道員集訓,前天還找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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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申炎走進衛生所,典湘正和一個年輕幹部說話:「這不,說曹操曹操就到。你們一年多沒見面了吧?」

    「副站長!你好哇?」鄒奮霍起立,敬禮。

    「小鄒!挺好吧?以後可別那麼叫我,有人知道又該做——」申炎自知話過了頭兒,瞟了典湘一眼,改口說:「一年不見,穿上四個兜兒了。當排長了?祝賀你!一會到我宿舍喝酒。」

    鄒奮霍:「總站抽我去參加偵察集訓,剛從省城回來。去的時候來看你,沒找著。」

    典湘:「小霍說,你們倆處的像親兄弟,那就對了——都是我的兄弟嘛!搞了將近一年社教,一共來這兒兩回,不夠意思。是不是胃病又犯了?是累的還是氣的?」

    申炎:「別說了,心煩。開點藥吧!」

    典湘邊開處方邊問:「是不是死老王又幹壞事了?他說黨委讓你搞社教,可參謀長不知道。你說他是不是又壞又蠢?」

    申炎沒回答。鄒奮霍拿起處方給他取了藥,一起走出衛生所,說:「我大表姐這輩子真夠倒霉了。」

    申炎:「他們倆都是軍隊幹部,結婚前能不相互瞭解?又不是童養媳。」

    路過軍人服務,申炎進去買了兩瓶罐頭一瓶酒。

    出了門,鄒奮霍說:「大表姐是在安東上中學的時候,虛報年齡當了志願軍後方醫院的護士。表現一直很好,得了不少獎狀。王占慶去住院,軟磨硬泡地追她。那傢伙本來老家有媳婦,把我表姐追到手了才回去離婚。那時候表姐才十九歲,哭了三天三夜沒吃飯。要不是有了孩子,組織又勸說,早跟他離了。現在也三天兩頭干仗。」

    申炎:「你跟表姐特別親,是吧!」

    鄒奮霍:「我從小家鄉鬧霍亂,父母都去世了。我沒死了,老爺給起了這麼個名。五歲開始跟大表姐同吃同住,無話不說。她說你是難得的好人。王占慶整你她都知道,總覺著對不起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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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涼風嗖嗖,天上雲團滾動。冷水街上行人寥寥無幾,只有幾個大門上掛著國旗,顯示與平日氣氛有點不同。

    丁石先:「心情好點兒了嗎?還想下基層啊?」

    申炎:「參謀長明白了真相,找我談了好幾回。服從組織吧!」

    丁石先:「報導員集訓就要結束了,宣傳科有意留我當見習幹事搞報道。你說是留在這兒,還是回含瑙?」

    申炎:「這裡的接觸面兒寬一些,留下來沒有什麼不好。你不是對抗俄歷史故事有興趣嗎?地區文聯有人研究黑龍江流域文化史,有機會可以找找資料。」

    一群戴紅袖標的人打著紅旗走來,高喊造反有理、徹底清算劉鄧路線等口號。幾百人擁著幾個戴高帽子的人。其中的李蘭書記胸前掛著打了紅叉的大牌子。旁邊的一個人脖子上掛著破鞋。

    申炎仰臉看天,「今年的寒流早,暴風雪要來啦!」

    丁石先:「還沒過中秋節呢,我們老家正瓜果遍地。這鬼地方,『五·一』下過青雪花兒,『十·一』又要下大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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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雪籠罩冷水城。邊防機關院子裡、走廊上,處處是紅色標語和語錄牌。語錄牌頂部印著**頭像。一樓走廊兩邊的房門貼著「文革辦宣傳組」、「文革辦綜合組」、「文革辦調查組」之類的紅紙,顯然是新設的臨時機構。

    一位瘦軍人走來,申炎截住:「橋參謀,造反派打起電話沒頭沒尾,一纏就是個把小時。這屋是野戰單機,掐著摁鍵記錄手麻脖子酸。你這有名的『通信橋』,有沒有什麼好招兒?」

    「通信橋」瞅瞅門上的「文革辦接待組」:「穿呢子服會晤,斗老毛子的高手兒,上這兒來逗造反派啦?」

    申炎:「不是說文化大革命壓倒一切嘛!先安內後攘外吧!」

    「通信橋」:「怨不得有人說你牢騷滿腹,進屋等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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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大功夫,「通信橋」拿來一個小廣播喇叭,掛在窗戶的拉手上,用細電線引進電話單機裡。又在耳機柄上裝了個鐵絲套環兒,說:「耳機放在桌子上,不用貼腦袋了。送話器別離嘴太遠,說話前把套環擼到按鍵上。一會兒試試吧!」

    電話鈴響了。

    卷女郎(2)

    申炎指著電話:「這不有人試嗎?」拿起耳機:「你好!這裡是邊防機關文革辦接待室,有事請講。」

    喇叭傳出女人聲音:「我是『紅總』司,暫時在師範學校辦公。你立即派一台北京牌小汽車兒來,革命需要,急用。」

    「通信橋」奪下耳機擼了擼套環,放在桌面上。

    申炎笑著點頭:「貴姓——啊不!現在不興『貴』了,請問怎麼稱呼啊?」

    喇叭:「問名字幹什麼!革命小將還不夠嗎?」

    申炎:「革命小將的名字還保密?情況是這樣,汽車是軍隊裝備,數量有限,不准隨便派,請理解。如果有大災重病緊急情況,請具體說明,我去請示。」

    喇叭:「請示個屁!純粹奴隸主義。造反壓倒一切,還有什麼比這緊急的情況?馬上給我派!」

    申炎耐心地:「這是邊防指揮機關,汽車是保衛邊疆用的。我說了,沒有正當理由,不能隨便派。」

    喇叭:「造反這理由還不正當嗎?什麼指揮機關,還不是嚇唬老百姓?人民的車不讓造反派用,都留著官老爺享受哇?」

    申炎抓起耳機站了起來,示意「通信橋」替他記錄,耐著性子說:「請冷靜點兒,注意你的用詞。那麼說話不像有知識的人。」

    喇叭:「冷靜狗屁!革命還能溫良恭儉讓?我看你耳聾眼瞎,聽不進紅衛兵聲音,看不見波瀾壯闊的造反潮流,還在那按部就班當小腳女人。你對紅衛兵什麼態度?對偉大領袖什麼態度?快派車來!」

    申炎一臉怒氣張開大嘴,歎口氣又放慢語調:「請你聽清楚,不說明理由,不是特殊需要,這車不、能、派!我再次提醒你理智一點兒,我不聾也不瞎,正密切關注形勢的——」

    喇叭:「你敢說造反派領袖不理智?我告訴你,今天不派車來,我明天就指揮大隊人馬造你們的反!」

    申炎怒衝冠舉起拳頭。「通信橋」連忙摁他坐下,遞來一杯水。申炎喝下一口,壓著火兒說:「那就先請你聽清楚,冷水是邊境地區。保衛邊疆就是保衛無產階級政權,就是保衛**。造邊防軍的反,那就不僅是不理智,還要為後果負責呀!」

    喇叭:「無產階級政權靠你們保衛,天都變修啦!你個丘八竟敢威脅我?什麼是螳臂當車你懂嗎?一小時之內乖乖派車來,要不然,我明天就砸爛你那個資產階級保皇軍司令部!」

    申炎:「沒有正當理由,這車就是不能派!我再次提醒你,解放軍是**親自締造、直接指揮的人民軍隊。你想過沒有,什麼人在霸權主義軍事威脅面前,造無產階級專政柱石的反?」

    喇叭:「別廢話!派不派車?我鄭重聲明,明天不派,後天就衝進你們辦公樓。省委、地委都被我衝垮了,一個兵痞子窩為什麼不能沖?告訴你們司令、政委,後天就鬥他們倆!」

    申炎瞪著眼舉起拳頭:「那可就——」見「通信橋」皺眉擺手,拳頭又慢慢放下了。

    喇叭:「就什麼?哈哈!軟蛋了吧?乖乖派車吧!」

    申炎一巴掌拍在桌子上:「你要是真無法無天,人民不會答應!中央不能答應!就應該鎮壓你!」

    啪!電話斷了。

    「通信橋」搖頭:「你可捅了馬蜂窩啦!」

    申炎瞪著眼,閉著嘴,站著一動不動。突然,拔腳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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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司令員辦公室,申炎筆直地站著。

    「說的都是實情吧?為什麼直接找我?」瘦小的鄭司令員問。

    申炎:「事關重大,我怕逐級報告傳變了味兒。矛頭對向機構的領導核心,確實是造反派的通常風格。通信科橋參謀當時在那屋安喇叭,整個過程他都清楚,還幫忙記了錄。我以黨性保證,絕對沒有任何涉及問題性質的出入。」

    司令員笑了:「別跟我使用外交辭令嘛!又沒懷疑你的政治品質。坐吧!他們要是真來,你說怎麼辦?全國都在奪權,搞得不少軍事機關十分被動。你讓我調兵武力鎮壓?」

    申炎:「不!重在疏導。文化大革命必須在無產階級專政條件下進行,不允許無政府主義氾濫。我相信頭腦昏的只是少數人,廣大紅衛兵通情達理,可以說服。」

    「那好!他們要是真來,就由你去處理。我通知文革辦有關人。」司令員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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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邊防機關院外,街道上。

    海鐵寬對並肩散步的申炎說:「領導不是弄清真相了嗎?你還得跟郝玉英處哇!二十七歲的大姑娘,那麼多人追,她從沒動過心。好容易遇著你這麼個寶貝,動了真情又弄成這樣兒,能不傷心嗎?她那麼信任你,得為她想想吧!」

    申炎:「知道這事的人都挺同情我,得了理就重來?人走回頭路,馬吃回頭草,我可做不出來。傷好人的心實在有愧,只能請她——這麼辦!方岐大學畢業,為人正直,條件比我強。冰道鬥爭的表現你都看見了,他也是為到邊防把對像『吹』了,給他介紹小郝怎麼樣?」

    海鐵寬:「他多大?大家都叫老申、小方,好像比你小不少。」

    申炎:「就比我小一歲,比郝玉英小半歲。沒關係,他們河南不少人取大媳婦。我的老連隊有個班長,入伍前就倆孩子。媳婦比他大五歲,以前是他親嫂子。哥哥死了他接班兒,孩子有一個就是他哥的,也叫爹。當地興那麼辦,說是娶進家的媳婦不出門,連聘禮和婚慶花銷都省了。」

    海鐵寬:「那我試試?」

    申炎:「可有一條,別說是我的主意。農村人特別忌諱轉讓女朋友。你就說是小郝沒看上我——有胃病。」

    卷女郎(3)

    「造反有理」的大橫幅引導下,「紅色革命造反團」、「滄海橫流總司令部」之類的大旗迎風招展。幾百名紅衛兵組成的隊伍,浩浩蕩蕩奔向邊防機關大院。

    兩個哨兵擋在門前,紅衛兵隊伍停止行進。

    不少群眾圍觀,議論紛紛。有的說,地委、專署都讓他們衝散攤子了,看看軍隊怎麼樣吧。有的說,解放軍戴高帽子那成什麼了?真是天下大亂了。

    一個身材瘦小、眼睛直愣愣的紅衛兵大叫:「誰反對紅衛兵就讓他滅亡!砸爛資產階級司令部!戰友們,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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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申炎跑來,微笑著喊道:「紅衛兵小將們!冷水邊防機關熱烈歡迎你們!**教導我們說,我們需要的是熱烈而鎮定的情緒,緊張而有秩序的工作。請大家靜一靜!請問你們為何而來?請心平氣和地協商好嗎?你們看,我一連用了三個請字,對紅衛兵尊重之至嘛!」邊說邊伸出三個指頭。

    人群中出現了笑聲,氣氛輕鬆了一點。

    「我們不跟你說!讓你們最高頭頭兒出來——」「直愣眼」吼道。

    申炎:「小將們都知道,解放軍的締造者和最高指揮者,都是**。你那話起碼缺點限制詞兒吧?」

    又是笑聲。「直愣眼」臉紅了,氣焰不那麼囂張了。

    一個頭捲曲的大齡女生喊:「讓你們司令政委出來!」

    申炎點點頭:「按理說,這要求沒有什麼不妥。你們有人見過他們倆,一胖一瘦,個頭兒都不高兒。這麼多人一圍就看不著了,在大街上怎麼說話呀?」

    一片笑聲,氣氛更輕鬆了。

    申炎:「這麼著吧!你們都看過軍事題材電影。軍隊的事務先由值班員處理,有什麼事先跟我說。我處理不了,一定辦個水落石出,保證及時答覆你們。不過——不能在這兒談。」

    「直愣眼」又扯起嗓子喊:「司令政委不出來,我們決不答應!」

    申炎:「你的話又有毛病了。軍隊前一段時間不介入文化大革命,中央明確規定『三不』。目前讓軍隊瞭解運動進展情況,還不能直接干預。軍人在大街上不准談論運動的事。別說司令和政委,我也不行。中央的規定你能隨意改變嗎?我們願意傾聽紅衛後的心聲。但是,只能進軍營,或者到你們的『司令部』去談。」

    「直愣眼」揮動拳頭:「沒有什麼可談的!你們與革命造反派為敵,必須繳械投降——」

    申炎:「紅衛兵小將們,解放軍最聽**的話。全世界的人,包括我們的敵人,都知道中國人民解放軍受黨中央主席的指揮。什麼人才會讓解放軍投降?再二、再三地說反話,這還是革命派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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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陣寂靜之後,一個戴眼鏡的學生把「直愣眼」拉到人群裡,回頭對申炎說:「你們接待室的人訓斥我們總聯絡員,說我們罪不可赦,必須出兵鎮壓。」

    申炎大吃一驚:「哎呀!竟有這種事?果真如此,一定要繩之以法。這樣吧!你們派兩個瞭解情況的代表進屋詳細說,弄清事實、整出材料才好處理呀!」

    「卷頭」女生:「不行,人多怎麼就不能談?」

    申炎撓撓頭:「能不能說清問題,不在於人多人少。我們的接待室最多能同時接待四個人,再多連凳子和杯子都沒有。你們遠道而來,喊口號喊得口乾舌燥,連杯水都不給倒,也太不尊重紅衛兵小將了吧!」

    人群中又起了哄笑。「直愣眼」伸頭看看「卷頭」女生,又擠到前面吼起來:「兩個人絕對不行——」

    申炎伸出四個指頭:「有理不在勢眾,那就四個吧!」

    「卷頭」女生:「四個不行!『總部』勤務員都得參加,最少也得六個。」

    申炎歎口氣說,「六個就六個吧!那得借倆凳子。再多可真沒法接待了。其他小將們請回吧!鬧革命,時間可寶貴呀!」

    大隊學生漸漸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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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申炎引導六個「勤務員」進了接待室。室內確實四個杯子四把椅子,申炎真到外面拿來兩個水杯、兩個凳子。

    「告訴各位一個小秘密,本人有喝茶的習慣。你們來就不敢往外拿了,怕說是資產階級享樂主義。」申炎邊倒水邊說。

    三四個學生笑了,緊張氣氛鬆弛了一些。

    申炎逐個登記來訪者姓名。問到「直愣眼」,他那神態說不清是矜持還是剛強——歪著腦袋,眼皮不眨,一聲不吭。

    旁邊那個戴眼鏡的學生說:「他叫翟斌,我叫吳寶,都是冷水師範紅色造反兵團總司令部的勤務員。」

    下一個是高個子方臉兒學生,他說:「我叫王奮起,也是『紅總』勤務員。你們這兒有人對我們『總聯』說,在邊境地區造反就是反對無產階級專政,罪不可赦,必須出兵鎮壓。」

    申炎點頭:「看來,『罪不可赦』四個字不止一個人聽說了。不過,干革命可不能製造冤假錯案哪!原話怎麼說的,必須核實準確。哎!你們說的那位『宗蓮』,像個女生名字,她沒來呀?」

    吳寶指著「卷頭」女生說:「來了,這就是。東北林學院『紅總』駐全省『紅聯總』負責人。她回冷水是掀**、揭蓋子,實際是冷水地區所有紅色造反團的總司令。我們稱她為『總聯』。」

    「喲!『紅總』、『總部』、『聯總』、『總聯』,把我『總』糊塗了。『總聯』的名字怎麼寫?」申炎一邊說話,一邊在抽屜裡面打開帆布書包,找出一張照片——蘇文理拍照的手拿書本兒站在達婭娜院裡的瘦青年,與眼前的『直愣眼』無疑是同一個人。

    吳寶說:「她叫冷方芝。寒冷的冷,方向路線的方,草字頭下面加一個之乎者也的之。」

    申炎笑著記錄:「咱們這裡是冷,方向路線很重要。可是,草偃風從、之子于歸,那好嗎?喲,對不起!我又開起玩笑了。咱們談正題吧!」

    卷女郎(4)

    冷方芝個子挺高,長臉龐挺白淨,說話不停地揮動胳膊:「你們那個人跟文化大革命唱反調兒,壓制革命造反派。說我不理智是小事,竟敢使用鎮壓這個詞兒。」

    申炎態度和藹:「冷方芝同學,是那個人主動找你,還是你找的他?『罪不可赦』這四個字他對你說了嗎?」

    冷方芝:「電話上說的,效果不一樣嗎?」

    申炎循循善誘:「你打電話他接的,不錯。『罪不可赦』是他說的嗎?他說鎮壓之前,你說沒說別的話?一個解放軍幹部,無緣無故就要鎮壓紅衛兵,那不是瘋子嗎?說那倆字,總得因為點兒什麼事吧?」

    冷方芝:「我們讓他支援一台汽車。他不派,還氣勢洶洶。」

    申炎拉下臉說:「不對吧!你沒說別的話?比如,狗屁、丘八、官老爺、耳聾眼瞎、就造軍隊的反、就要砸爛這個資產階級保皇軍司令部——兵痞子窩,不派小汽車就斗司令政委等等。你和這裡的人通電話,用沒用這些詞啊?」

    室內寂靜。申炎指著小喇叭說:「請看,你來電話的時候,這裡可不是一個人。有記錄、有人證,喇叭的聲音全走廊都能聽見。難道非要放錄音你才認賬嗎?」

    冷方芝白淨的臉頰泛起紅暈。其他幾個學生瞪大雙眼,除了「直愣眼」都是疑惑、吃驚的目光。

    申炎臉色嚴肅,聲音洪亮:「告訴各位,那個電話就是本人接的,我叫申炎。軍隊也好,紅衛兵也好,對黨中央、對人民要誠實,要說真話。不是成天高喊無限忠於**嗎?**最講認真,認真就不能說假話。那些話你到底講沒講啊?」

    冷方芝的臉更紅了,頭更低了,帶卷兒的頭遮住了半個長臉。別的學生似乎明白了什麼。只有「直愣眼」仍舊「直」著,嘴裡吐出很小的聲音:「說了又怎麼的?你還讓她吞回去?」

    申炎站起來慷慨陳詞:「同學們,我們國家還不富裕。國產北京牌小汽車,為什麼先到邊防來?車輛和槍炮、坦克、飛機、軍艦一樣,都是軍隊裝備。沒有裝備能算軍隊嗎?你要這個,他要那個,部隊還能保邊疆嗎?邊防戰士趴冰臥雪無怨無悔,本人差點餓斃荒野,也沒坐汽車——對不起,有自我表功之嫌了。『總聯』有權調動軍隊裝備嗎?哪一份中央文件允許呀?」

    五個男紅衛兵,四個朝冷方芝投去艾怨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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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申炎自坐下來抹了抹臉,口氣緩和些說:「冷方芝的大名我早有耳聞。在公路上截車,跑到斯6縣,把縣委書記揪上台就是兩個大耳光子,這事不假吧?」

    冷方芝:「斯6縣一潭死水,不把他打倒就揭不開蓋子。不過正就不能矯枉。你看他那副狡猾相,典型的走資——」

    申炎像彈簧一樣騰地站起來:「哦!以貌取人哪?你這一頭卷又是什麼相?如果叫你卷女郎,說你是資產階級小姐相,你委曲不?我認為長相不能選擇,天生的卷無可指責。文革是革長相的命嗎?『十六條』明文規定『要文鬥不要武鬥』。把中央的綱領文件當耳邊風,你這『總聯』怎麼當的?截車、打人,想坐小汽車就逼軍隊派,不給就拉隊伍來搶,土匪也不一定這麼囂張吧!你不是說坐小車兒是官老爺享受嗎?自己要來個『官小姐』享受,這叫什麼邏輯?你自己說吧!」啪!一巴掌拍在桌子上。

    冷方芝偎在椅子裡。其他學生有的羞愧,有的點頭。只有「直愣眼」仍舊擰著脖子不服氣。

    申炎的聲音越說越大:「我是用了鎮壓這個詞。原話是:『你要真無法無天,人民不會答應!中央不能答應!那就應該鎮壓你!』一個字不錯吧!矛頭指向廣大紅衛兵了嗎?大敵當前,要砸爛三千里邊界的護衛機關,這是愛國還是害國?什麼人要這麼幹?什麼人歡迎這麼幹?有這樣的革命者嗎?請同學們說!」

    王奮起看看左右:「這些情況我們不知道——」

    「這就對了!**的紅衛兵通情達理,怎麼會來砸軍隊?電話內容全跟同學們說了嗎?『罪不可赦』到底出自誰的嘴?斷章取義、以假話蒙蔽群眾來『打砸搶』,這叫挑逗紅衛兵斗解放軍!說你不理智還重了嗎?不談政治品質,起碼是頭腦脹、忘乎所以!」申炎怒氣衝天,又拍了一下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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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廊上,各屋都開著門,屋裡的人都在側耳細聽。接待室對面的屋裡擠滿了人。

    申炎向門外瞟一眼,坐下來降低聲調說:「在座的有幹部子弟吧?如果你們的父親像斯6縣委書記那樣,沒有講理的機會就挨打——別說了!我今天激動了,請原諒。如果言論有錯誤歡迎批判。但是,造反派的鬥爭矛頭不能對向邊防機關,更不能對向人民解放軍整體。眼前就是國界,咱們得共同保邊疆啊!」

    吳寶:「有些事我們不懂,現在是該總結教訓的時候了。」

    王奮起:「你的話等於一堂深刻的政治課。革命到底怎麼搞,是得好好想一想了。咱們回去吧!」

    「直愣眼」仍不服氣,像是自言自語,也像為冷方芝鳴不平:「哼!進了人家的門,主人的嘴就大。上當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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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門外,申炎和紅衛兵逐一握手,唯獨翟斌擰著脖子先走了。

    申炎親切地對剩下的五個人說:「半年來,人們對紅衛兵持兩種心態。一是怕得要命、恨得要命;二是羨慕得要命,捧得要命。我今天當了個熊吐膽汁——苦得要命的角色。你們要是覺著苦口是良藥,那就拿我當朋友、當同志,包括冷方芝同學在內。革命很不客易,我要是學生可能還不如你們。革什麼,保什麼,是該好好想一想了。革命目標不能是解放軍和她的裝備呀!」

    紅衛兵領袖們走出不遠就爭吵起來了。多數人埋怨冷方芝,只有翟斌依然頑強「保駕」。

    卷女郎(5)

    大樓門旁的值班室裡,人們議論得熱火朝天。

    柳金棟拿起值班日記往桌子上一拍,大聲說:「這就是——申參謀單槍匹馬巧舌智退五百紅衛兵;炎鐵嘴三起二掌拍案大罵六個造反頭兒!要知後事如何,且聽下文分解。」

    眾人哈哈大笑。一隻眼球不轉的老軍人——後勤部長韓少嶺也湊熱鬧:「參謀舌戰群儒,科長坐壇台搖鵝毛扇兒。上下聯兒有了,橫批呢?是不是膽大包天?」

    柳金棟:「那可不行。真正的橫批是,胸、懷、大、略!對了,本人現在鄭重宣佈,『拍案大罵』系本人用詞不當,改為『拍案痛斥』。申鐵嘴兒沒說什麼不乾淨的話,咱們別把正事說反了。」

    韓少嶺:「不錯,是鐵嘴。申鐵嘴,神鐵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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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申炎回到接待室,進門就愣了。

    王占慶已經站在屋裡:「說多啦!什麼蒙蔽群眾、忘乎所以;聲大啦!像訓斥犯人,全走廊都聽得見;過頭啦!害國呀,官小姐呀。怎麼能用土匪這個詞兒呢?那是**的紅衛兵,是群眾運動的領袖哇!你要注意勒!早晨『三敬三祝』,你怎麼老上廁所蹲著?跳『忠字舞』,你為什麼不參加?這不是政治態度問題嗎?我不主管接待,也是文革辦副主任嘛!」

    申炎皺眉、瞇眼,瞅著王占慶。等他說完了,點點頭說:「謝謝!在阿勒,你背地搜集材料,打了個開除我軍籍的報告。這回敢於面對面了,還不得打個送交軍事法庭的報告?槍斃也行啊!我等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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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機關禮堂坐滿了人。

    主席台上,傳達文件的副政委桑必厚放下材料說:「軍隊直接介入文化大革命,對我們提出了更高要求,一些同志的思想不適應啊。接待組有人破口大罵來訪的紅衛兵領袖是官小姐、是土匪。該同志從不跳『忠字舞』,對『三敬三祝』有牴觸情緒,這就嚴重了嘛!文革辦要查清事實,盡快報告黨委。散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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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出禮堂,人們議論紛紛。

    巴久禮跟隨申炎來到接待室:「桑副政委可能聽了什麼反映,講得不一定完全準確,你得正確對待呀!。對紅衛兵說的話如果有用詞不當的地方,就寫個檢討,大家能原諒。『三敬三祝』和『忠字舞』,還是參加吧!」

    申炎:「黨章沒規定『三敬三祝』;條令上也沒寫跳『忠字舞』。」

    「政治運動嘛!說不上還有什麼變化呢!大潮流來了,一個人怎麼頂得住?老帥兒們也有不理解的,何況咱們?你再想一想,別太固執了。」巴久禮拍了拍申炎肩膀,走了。

    申炎皺著眉頭瞪著眼來回踱步,嘴裡連連噯氣。手插進兜裡摸了一陣兒,又拉開抽屜翻了翻,捂著肚子走向衛生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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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典湘合衣而臥。

    王占慶進來:「怎麼不脫衣裳睡呀?」

    典湘倏地坐起來:「桑副政委那麼講,肯定是你做的醋。辦公樓裡外議論紛紛,你還有臉見人嗎?」

    王占慶:「長講話,議論我幹什麼?」

    典湘:「你訓申炎,大夥兒都聽見了,還裝正經人?我就弄不明白,一個當幹部科長的,那麼恨一個年輕的優秀幹部,到底是為什麼?」

    王占慶邊脫衣裳邊說:「我不是恨這個人,是恨他的思想和行為。我也承認他聰明能幹,還佔過他便宜。可一個義務兵幹部,總跟我這樣的老政工較的什麼勁兒?太不自量力了吧!這本身就是個政治原則問題,就是路線斗——」

    典湘:「強盜披袈裟——假裝善人!人家光明磊落,一心為了工作。你鬼鬼祟祟專打小報告兒,就不怕遭報應啊?」

    「報應?他處處顯山露水,總想壓我一頭,批他就是報應。」王占慶上床貼乎典湘,「你對他這麼上心,看上小白臉兒了吧?」

    「人家沒像瘋狗亂咬人,沒人給他整『狗屎事件』。他比你好百倍,你讓人噁心,滾!」典湘手搡腳蹬,王占慶跌落床下。

    「輕點兒、輕點兒,別讓那屋聽著。我跟你說,政治就這玩藝兒。你不整他他就壓你。」王占慶爬起來嘿嘿笑著說。

    典湘:「佔人家的便宜他沒揭你,又不擋你陞官的道兒,也沒偷你老婆,礙你什麼了?不整人你就活不成?」

    「我參加革命,他還穿豁襠褲呢!哪一點兒比我強?我突出政治,他憑什麼反對?那麼多老資格都沒人出頭兒,哪輪到一個排叉子擋橫兒了?哎!咱這可是兩口子說話,千萬別傳出去。好了,不說他了,睡咱的香香覺兒吧!」王占慶伸手幫典湘寬衣。

    典湘:「人家說話辦事有理有據,對內對外急難險重處處在前,誰不佩服?那麼重的胃病,當幹部科長的不知道關心愛護,成天背地裡搗鬼整人。這叫什麼政治?簡直是國民黨特務作風。聽我勸,以後別當『王肅反』了,改一改行不行?」

    王占慶:「好了好了,我可以改,但他得先改。個人英雄主義往上爬,自我表現刁買人心,還真能蒙蔽一些人。你老說他好,說我不好,那是他挑撥家庭不和的結果呀!不鬥行嗎?」

    典湘咬牙切齒:「王占慶啊王占慶,你可真是本性難移不可救藥哇!滾得遠遠的去」一腳把他踹下了床。

    王占慶爬上床說:「這不是說體己話,掏心窩子嘛!你不愛聽再不說了,求饒兒還不行?要踹要揍我受著,當狗作馬我情願。今個兒咱倆好好親——」

    典湘抹眼淚:「勸你二百八十回,就是狗改不了吃屎,還算個人嗎?跟你的政治親去吧!我是死心了。滾,你給我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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