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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騰世紀 第七章 風雪萬里行 文 / 大流歌

    第七章風雪萬里行(1)

    社教隊辦公室。狄向武指著身邊瘦臉小個子的中年人說:「這位是地區公安處負責政保工作的副處長畢文友同志。地委領導交給我們工作隊一項特別任務,只允許在座的四個人知道,不得擴大知情範圍。老畢你說吧!」

    畢文友:「你們向李書記匯報的達婭娜,是我們早已掌握的克格勃重要嫌疑分子。她有合法身份,很少公開露面。曲後禮是近兩年來與她來往最多的一個。地委領導意見是,以清理隊伍的名義查清這個人的來歷,特別是在伊寧的活動情況。必須派得力同志去辦。」

    狄向武:「我考慮再三,只有申炎同志最合適。邊防部隊的黨員幹部,線索又是他現的。」

    郝玉英:「他是專案組組長,駱立東這攤子還沒見底呢!」

    「經濟服從政治吧!」畢文友說。

    狄向武對申炎說:「乾脆讓鐵寬和你一起去。駱立東先由六位同志熬它一段兒,玉英和我多跟他磨點兒牙。」

    申炎點頭,「鐵寬地方工作經驗比我多。他負責,我配合。」

    狄向武:「軍民軍在前,黨團黨為先。你客氣什麼?」

    郝玉英:「過了春節就出,回來就搞隊伍清理。」

    申炎:「我建議先開個職工大會,讓所有檔案不全的人,包括曲後禮,認真填寫履歷表,每段兒經歷要都寫出兩名以上的證明人的姓名和地址。明確告訴大家,如果外調不屬實,那就是欺騙政府、對抗社教運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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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雪紛飛。汽車沿盤山道爬上高坡。

    車裡,申炎向窗外了望:右側松柏蒼蒼,興安嶺逶迤巍峨。左側山腳下的平原延展開去,白茫茫一片。看不出哪是黑龍江,只能從冒白煙的村落風格來區別中國和蘇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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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汽車裡,熱鬧非常,喊聲此起彼伏。一會兒是哈薩克小伙兒站起來唱歌,一會兒是維吾爾姑娘在過道裡跳舞。

    車外,右側是蒼涼大漠。左側是皚皚白雪的天山。拐過山腳,雪花飄向廣袤的原野。

    車裡,一個姑娘唱起了《花兒為什麼這樣紅》。

    申炎目不轉睛地盯著雪山,眼前浮現出另一番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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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凍成雪人的哨兵一動不動。梁音扮演的楊排長狂吼,雪崩滾滾如濤。

    申炎倒在山溝裡的草地上,靈魂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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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申炎拿出筆記本,顛抖的筆寫下「風雪萬里行」五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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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疆的「小江南」伊寧市。

    走出公安局大門,海鐵寬說:「按照他們的說法,外逃人員名單裡沒有,不能證明沒越境。盲目流動人口,當地人不認識,不能排除越境後秘密遣回,被派到東北或內蒙邊境的可能。線索太少,下一步怎麼查?」

    申炎:「他不是挖過煤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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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昭蘇縣深山裡,一個簡陋的小煤礦辦公室。

    申炎向維吾爾族礦長遞上介紹信:「我們是東北冷水地區社教總團的,要瞭解曲後禮在這裡的表現。」

    礦長指著耳朵:「漢話的,聽的,可以。」又指著嘴,「這個的,不行。」手指著身邊的高顴骨老頭兒,「他的——說話。」

    申炎和藹地說:「老人家,您是什麼民族?懂漢話吧?」

    老頭兒點點頭:「懂的,懂的。我的,蒙古族。」

    申炎:「我們要瞭解的這個人,1962年在這兒幹過活兒。名字叫曲後禮,是個漢族青年,安徽人。」

    「曲、後、禮?」幾個人都晃腦袋。

    老頭兒說:「我們幾個人,1962年都在這裡,曲後禮的沒有。那個時候,漢人的,四個、五個的。」

    申炎拿出曲後禮的照片。

    「哦——有的,有的,名字的,不是曲後禮。曲——雲濤,對的,曲雲濤!幹了幾十天,走了。」

    申炎:「那是什麼時間?他到哪兒去了?」

    老頭兒每說半句話就舔一下嘴唇:「1962年,下雨開始的,2月、3月。他的說,這裡的幹活——受不了。生活的——不好。他的——拿走礦上電線,賣了,偷偷的,走了,沒回來。」

    申炎:「以後有沒有人再見到他?」

    礦長聽了蒙族老頭兒的翻譯,說:「有的,有的。」接著與老頭兒說起了維吾爾語。老頭兒為他描述了一個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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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礦長走在伊寧市商業街道上。一群圍觀人中,有個河南口音在叫賣:「誰買耗子藥啦!老鼠聞味兒就來,舔一舔立馬蹬腿兒。」

    曲後禮走來,「李大哥!」

    「喲!曲老弟呀,你不是去了啥煤礦嗎?」

    礦長停步,擠在人群裡盯著曲後禮。

    曲後禮:「那不是人幹的活,生活也太差勁。」

    「李大哥」:「這是準備到哪兒混?」

    曲後禮:「去霍城看了看老鄉,想找個夥伴兒去闖大世界,沒整成。」

    「李大哥」小聲說:「不少人從霍城去蘇聯了,聽說都領了蘇聯僑民證。你沒鬧一個?」

    曲後禮也小聲:「別說那事兒了……」聲音變大:「哎!怎麼沒人買呀?我來!」拿起「李大哥」的小板凳,從身後經跨下拋向空中,一條腿落在頭頂旋轉起來。兩隻手拿起耗子藥袋兒高聲叫:「來呀!快買耗子藥啦!百尺之外聞味兒就來,沾沾嘴兒立馬蹬腿兒。百靈百驗,包退包換……」

    圍觀人群中,一個留「斯大林鬍子」的白種人扭身走了。

    礦長扭頭,目送那人的背影消失在蘇聯駐伊寧領事館旁邊的胡同裡。礦長點上一支煙,沒等抽完,那人又出現在圍觀人群裡。等曲後禮與他的目光相碰時,輕輕甩一甩頭,轉身又走了。

    曲後禮放下耗子藥:「李大哥,我還有點事,回見!」

    礦長大喊:「曲、雲、濤!走的不要,電線的……」

    曲後禮撒腿就跑,拐進一條胡同沒影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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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由市場上,賣囊的、賣烤包子的、賣羊肉串的、賣水果的、賣紅茶的,很熱鬧。

    申炎和一個擺地攤兒的哈薩克人說完話,站起來對海鐵寬說:「那個賣耗子藥的河南人,這二年沒出現。都這麼說。」

    風雪萬里行(2)

    鄉村路上,冰雪溶化,泥濘難行。當地的行人都穿著長腰靴子,外面套著膠皮套鞋。

    四輪馬車上,申炎親切地問馭手:「小伙子,你是哪個民族的呀?」

    十七八歲的小老闆揮著鞭子說:「塔吉克,塔吉克民族的。」

    申炎:「這麼小就出來謀生。怎麼不上學呀?」

    小老闆:「弟弟的嘛,多多的上學。我的,掙錢。」

    申炎:「幾個弟弟上學?」

    小老闆:「上學的嘛,四個。兩個的嘛,爸爸的孩子;兩個的嘛,哥哥的孩子。」

    海鐵寬愣一下,隨即哈哈大笑:「他把男孩兒和弟弟這倆詞弄混了吧?兒子孫子同輩兒了!」

    申炎學著小老闆的腔調說:「小弟弟,你的,這個的幹活,多長時間——幾個年了?」

    小老闆伸出四個手指頭:「四個年了。」

    申炎:「紅旗大隊,常常的,去嗎?」

    小老闆:「常常的。這裡的路嘛,不好。別人的,不來。」

    「你見過這個人嗎?」申炎拿出曲後禮的照片。

    小老闆認真瞧了一會,點著頭說:「記得的,記得的。個子的嘛,高高的,眼睛的嘛,笑笑的。」指著牙,「這個的嘛,亮亮的。他的,古裡木的去。紅旗大隊的,不去。」

    申炎「嗯?那是哪一年?」

    小老闆:「我的,這個的幹,剛剛的。那個年,十五歲的。」

    海鐵寬:「古裡木是什麼地方?你今年十幾歲?」

    小老闆:「古裡木的嘛——小隊的。紅旗大隊的,下面的。我的,十九歲了。」

    申炎:「那是1962年嗎?什麼季節?你和他說話了嗎?」

    小老闆:「對的,路的水水的,這個樣子的。說的,說話的。他的說,他要看到的嘛,他的,一起的,人的。家裡的嘛,那邊的嘛,同——的,同——」

    海鐵寬:「同鄉!他還說什麼了?」

    小老闆:「他的嘛,不好,錢的不給。我的嘛,不幹,他的給,這個的(兩個手指頭比劃夾煙),六個的。他的說,那個的嘛,外邊的來,錢的嘛,多多的換。」

    申炎:「香煙?那是什麼牌子的?」

    小老闆指天上,「上上的。」

    海鐵寬:「彩雲牌?藍天牌?飛鳥牌?」見小老闆一一搖頭,「月亮牌?星星牌?」

    「宇宙火箭牌?」申炎問。

    小老闆:「對的,對的。火箭的,高高的,上上的。」

    申炎樂了,學著小老闆的腔調:「我們的,紅旗大隊的嘛,不去。去古裡木的嘛,古裡木的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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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古裡木生產隊隊部。幾個漢人坐在長條凳子上,其中一個說著安徽腔:「……那傢伙沒正經的。他說蘇聯那邊生活好,好幾萬人都過去了。讓我們跟他走,到很遠的地方去看大世界。」

    申炎:「那是1962年嗎?哪個月?他說要去哪兒?」

    另一個安徽腔:「是62年,4月吧!去哪兒他賣關子。那不是個正裝兒人,讓我們每人拿一百元路費。我們不去,勸他也別瞎折騰。在這磨叨兩天沒人聽他的,就走了。」

    申炎:「以後又有人見過他嗎?」

    一個厚嘴唇的安徽人說:「我從老家回來,路過伊寧看見他進了酒館,想進去一起喝兩杯。在玻璃窗外見他坐在個外國人身邊嘀嘀咕咕。倆人說了能有兩分鐘的話,外國人就走了。」

    申炎:「他沒現你?那個外國人什麼樣?不是哈薩克人?」

    「厚嘴唇」:「看樣兒他沒現我。那個外國人方臉,留兩撇兒八字鬍子。肯定不是哈族人、也不是維族人。在這呆久了,一眼就能認出當地人。」

    申炎:「是斯大林那種鬍子嗎?他們談了什麼?你怎麼沒進去呢?」

    「厚嘴唇」:「對,像斯大林的鬍子。他們說什麼我聽不見。那天伊寧亂糟糟,不少汽車拉著解放軍開進城來。我看要出事,趕緊往回趕。班車全停開,好不容易搭上了一輛馬車。」

    海鐵寬:「出什麼事了?」

    「厚嘴唇」:「成群結隊的人,拿著僑民證要去邊境口岸,把個汽車站擠得水洩不通。汽車停開了,那些人就砸車站。州長來講話,他們掀翻州長的汽車,衝進農四師搶武器。回頭又包圍州工委,解放軍能不鎮壓他們?」

    海鐵寬:「真有那麼多僑民嗎?」

    「厚嘴唇」:「哪兒來的?架不住有人一麻袋一麻袋地僑民證啊!要不怎麼封了蘇聯領事館呢?」

    申炎:「僑民證那麼多,曲後禮沒弄一本兒?」

    「厚嘴唇」:「不知道他有沒有?人家是維族、哈族,親戚朋友熟人之間互相串著。漢人、外來人,沒有門子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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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伊寧,市場裡。申炎向一個賣鮮葡萄的長鬍子老頭兒問價。

    老頭兒說:「兩毛錢——」

    「挺便宜,買一斤。」申炎掏錢。

    「一百公分。」

    海鐵寬忍不住笑了:「人家正大喘氣呢!你著哪門子急呀?」

    申炎學著老頭兒的腔調,伸出兩個手指頭說:「我的,要買的嘛,兩——個,一百公分。」

    三個人哈哈大笑。

    海鐵寬嘗一粒葡萄:「挺好吃,您在這賣幾年啦?」

    長鬍子老頭兒:「小小的,十多歲。時間的,長長的。」

    申炎:「我有一個老鄉,姓李,河南人。聽說他在這個市場賣過老鼠藥,您見過嗎?」

    長鬍子老頭兒:「見過的。他的藥嘛,騙人的。上個年的上個年,人們打他。他的嘛,跑了,不見了。」

    申炎:「他去哪了,您知道嗎?」

    老頭兒晃晃腦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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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申炎和海鐵寬走進伊寧飯店,到服務台拿鑰匙。服務員遞來一封電報:「電悉,申歸。酌情決定海繼續否。」

    海鐵寬:「這怎麼回事?電報問問。」

    申炎搖頭:「看來不是隊裡的事。你再到市場管理部門,還有些小旅店,查查老李的下落。沒有新線索就回去,你說呢?」

    風雪萬里行(3)

    社教隊辦公室,桌上放著葡萄乾、哈密瓜干。

    狄向武:「各分團進展都挺快,多數五月底結束。李書記指示,駱立東貪污案要在下一批社教團組成之前結束。你走這一段時間進展不大,回來再突擊一下,抓緊報捕吧!」

    申炎:「曲後禮的越境問題還是個懸案,他來冷水的動機還沒有查清楚。」

    狄向武:「收穫已經不小了,特嫌可以確定。老畢跟我談了,就是定了性,目前也只能控制。反諜工作得鐵證如山,即使證據充分,動不動他還得看政治氣候和其他案情的展。」

    早炎:「嫌疑就這麼撂下,真有點兒不甘心。」

    「李書記指示裝卸隊要盡快建立黨組織,讓支部負責監控嫌疑人。公安機關已對達婭娜採取了進一步措施。」狄向武說著,用手指頭蘸水,在桌面寫了兩個字——特情,隨即擦掉。「鐵寬什麼時候回來?」

    申炎:「找不到知情人,三五天就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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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宿舍,申炎燈下看材料。

    一個人敲門進來:「申參謀,你還認識我嗎?」

    申炎端詳著尖下頦,「認識,烏巴勞冰道——小蘇,沒錯吧?」

    小蘇:「蘇文理。那天小海去看我,眼睛總瞅西院兒。他那神態讓我明白了幾分——準是你讓他監視達婭娜。你看!」

    申炎接過三張照片。一個是戴狐狸皮帽子、鼻樑上架一副眼鏡的人,提個紅十字診療箱子低頭進門;一個是眼睛挺大的瘦青年拿一本書,張嘴站在院子裡;一個是曲後禮,正低頭出門。

    小蘇:「醫生肯定不是冷水的,去達婭娜家不止一次。這個青年頭一回看見,進院兒叫老師,像是去學俄語。這個你認識。」

    申炎:「小蘇——實際可能不比我小。你可真是個有心人,警惕性挺高,頭腦清醒。裝卸隊的工人秘密去那院兒,我和鐵寬產生點兒懷疑。中蘇嚴重對立,某些外僑的動向值得注意。你偵察意識強,住地有利,注意觀察沒有壞處。這種問題特別嚴肅、特別敏感,絕不能傳出去,這一點你懂。社教結束前,現情況隨時找我。社教結束後,如果需要可以找公安處畢副處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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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反省室裡,年近五十歲的駱立東偎縮在椅子上。

    海鐵寬耐心地:「論收入和家庭人口,你家的生活水平應該在貧困線上下。天天喝酒,錢從哪來?」

    駱立東拉著臉說:「老婆孩子采山貨。」

    海鐵寬:「你家屬說了,采山貨一年只能賣百八十元。這幾年你往內地郵了幾百塊,郵局有存根。」

    駱立東擰著脖子,無語。

    海鐵寬:「中午晚上兩頓不離酒,家裡人都承認。上著班兒還抽空兒去小鋪喝『站酒』,一天兩次,工人都知道。不能白吃白喝吧?」

    駱立東像個木頭人,話從牙縫往外擠:「嗑倆瓜籽兒,嚼倆榛子仁兒,『站酒』花不了多少錢。」

    海鐵寬:「架不住天天練哪!這是你常去的四家酒鋪和食雜店的證言,實際花銷不會比這個數兒少吧?」

    駱立東不吱聲。

    海鐵寬:「駱立東,你可別死豬不怕燙啊!錯過坦白的機會,那就不是人民內部矛盾啦!賬上那麼大缺口,總得有個交待吧?」

    駱立東擠出五個字:「肉爛在鍋裡。」

    海鐵寬:「你就指望這五個字?鍋裡的肉少了那麼多,你這個掌勺的怎麼交待?」

    駱立東:「我說多少遍了,沒貪公家錢。」

    海鐵寬:「工人來報銷,讓他們簽字畫押,按單據上的數目給錢打走。然後你幹了什麼事?」

    駱方東的眼神一驚,臉白了:「那、那能幹什麼……下賬唄!」

    海鐵寬遞給他一份報銷單據,問:「這塊肉還在鍋裡嗎?還用我亮出收款單位的原始單據嗎?」

    駱立東手抖,接過單據低下頭,好一會兒才說:「人家來要酒賬,我沒有錢。一時急糊塗,順手整了這八塊,就這一回。」

    「就這一次?為八塊錢讓你隔離反省?」海鐵寬大聲吼道。

    駱立東:「再沒有了。」

    「你再看這個!這比八塊多多了。」海鐵寬又遞上一張單據。

    駱立東的脖子繃起青筋來:「這……這是酒癮來了,犯糊塗了,又整了一把。」

    海鐵寬:「糊塗過多少回?」

    駱立東:「絕對再沒整過。」

    海鐵寬歎口氣,「你是屬牙膏的,不擠不出,要頑固到底呀!」

    駱立東:「我這不承認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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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申炎在反省室裡來回踱步,突然立定:「駱立東啊!咱們得說明白。我們把證據擺出來,可不能算你主動交待的呀!我問你,木材公司的票你改過沒有?副食商店的收據你改過沒有?醫院的呢?運輸公司的呢?」

    駱立東聲音顫抖:「沒有!票收據怎麼能亂——就那兩回。」

    申炎:「你是酒精中毒了,還是心虛了?我們再讓你看一份,三份加起來就過一百元了。這意味著什麼,你應該清楚——定罪判刑標準哪!這可是關乎後半生在哪兒過的大事,你就不好好想一想得失厲害?現在坦白,還算你主動交待。說吧!」

    駱立東咬牙晃頭:「沒有了,真沒有了。」

    申炎拿出一張收據:「你仔細瞅瞅,這是不是鐵證如山?誰看了不得說這是實實在在的故意貪污?」

    駱立東的鼻涕流下來,抱著腦袋說:「你們有多少全拿出來吧!定多少算多少,我都認賬還不行?」

    申炎盯著駱立東的臉,壓低嗓音說:「社教快結束了,你想避重就輕僥倖過關。實話相告吧!你做過鬼的證據,我們很難全都查出來。可是,查清了的這部分遠遠、遠遠過了定罪標準。這樣一來,那些去向不明的資金即使查不清楚,也都成了酌定情節。加在一起後果會怎麼樣,你就沒想想?郝隊長跑上跑下,為你大女兒安排了打字員工作。這種要害崗位,多少人夢寐以求,勞改犯的女兒能上那種班兒嗎?家裡沒有你這根頂樑柱,老婆孩子怎麼過?人心都是肉長的,你就不顧親骨肉的死活?」

    駱立東的臉紫了,流汗了,雙手捂著臉號啕大哭:「我說,我說!」抬起頭,目光碰到單據,打了個寒顫:「沒,沒有了。」扯開嗓子大喊:「真沒有了,槍斃我也沒有啦——」

    海鐵寬:「社教就要結束,時間不等人。錯過這裡機會,那就不是社教隊跟你打交道啦!還是再仔細考慮考慮吧!」

    駱立東咬著牙:「不考慮了!定多少算多少,我服罪。」

    風雪萬里行(4)

    反省室裡,申炎像是對自己說話:「今天又明白了一個道理。一個人要是被金錢迷住了心竅,足以利令智昏、六親不認哪!」

    「駱立東啊駱立東,你斷送了自己,斷送了孩子的前程,斷送了全家啊!」海鐵寬站起來狠狠拍了桌子一下,「你太混啦!」

    二人開門要走,駱立東哽咽著說:「申同志,請留步。」

    申炎扭頭:「有什麼話要說嗎?」

    看海鐵寬走遠,駱立東才說:「當初我不信你能查出證據,那是不知天高地厚,罪有應得。咱們政府不能讓人餓死,老婆孩子能有活路。你是能人,我有一事相求,你……你就別追查贓款的去向了,千萬不能追查呀!」

    申炎愕然,問:「為什麼不能查?能不能說明白點兒?」

    駱立東仰起淚臉,雙膝一屈跪在地上:「這話從沒跟別人說過。我老婆生了八個孩子,三個兒子都夭折了。算命先生說我命中只有三個女兒。那年又生了個男孩兒,怕他死就送人了,答應每年給人家一百塊,將來生的第一個孫子姓駱。後來我老婆又生了個女兒,送給一個闖關東的。他老婆當過窯姐兒,不願意侍候嬰兒,要我大女兒。1962年他們找我,說大女兒上大學我得補貼,不然就給送回來。贓款大半花在這倆孩子身上,求你給他們留條生路,別查他們在誰家。我坐牢坐到死,魂兒也感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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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委書記辦公室,李蘭:「鄭司令員,請你來商量一件事。地委準備多抽些軍隊幹部,參加第三批社教。中央了《5·16通知》,政治形勢更複雜了。軍隊的同志戰鬥力強、有威信。你說的那個申炎,可是個寶貝呀!」

    乾瘦矮小的鄭司令員說:「司令部調他來搞涉外鬥爭,幹部科長耍了個小手腕兒,頂替別人去搞社教。參謀長找我,我說咱們讓『王肅反』涮了。」

    李蘭:「人材難得呀!他到裝卸隊不久,就抓出了全區最大的貪污犯,又摸出一個特嫌。軍隊幹部地方不好獎勵,按你們的規矩辦吧!算我給他請功了。」

    鄭司令員:「幹部科長說,其他社教隊的人都回去了,就申炎遲遲不歸。參謀長前天還問呢!」

    李蘭:「是!我們留的他。快了,六月十三號在工人文化宮召開公開逮捕大會。由他宣讀罪狀;工人控訴批判;檢察院批准逮捕;領導講話。這是本期社教的收筆之作,也為下一期抓好新時期的階級鬥爭造一造聲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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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社教隊宿舍,申炎收拾行李。

    海鐵寬:「我跟郝玉英一提,一點『背兒』沒打就點頭了。」

    申炎:「嗨!著什麼急嘛。讓我再考慮考慮嘛!」

    海鐵寬:「行啦!二十七週歲了,她也才小一歲。再考慮都成老頭兒老太太了。我得讓你們照上面兒,撤點以後馬上就辦。」

    冷水邊防機關,參謀長辦公室。

    巴久禮拿著耳機:「老王嗎?申炎什麼時候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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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幹部科長辦公室,王占慶接電話:「昨天回來了,今天該到邊防科了呀!他這個人可有說道兒,借『四清』之機拉咕女人。別的社教隊都回來一個月了,他為啥才回來?哎嗨!正好兒,參謀長快從窗上看,正送相好兒的哪!地方、軍隊可議論紛紛,說他故意延誤社教時間。這不明擺著?快看哪!」

    大門外,海鐵寬和臉帶羞色的郝玉英,正與申炎告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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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參謀長辦公室,巴久禮:「申炎哪,王科長讓你什麼時候去邊防科報到?」

    申炎:「他說社教回來的人都休息幾天,讓我下星期報到。」

    巴久禮皺起眉頭,「嗯?你在社教隊搞對象了吧?」

    申炎不好意思了,說:「社教結束了,有人介紹了一個。今、昨天提到這層意思,準備處處看。」

    巴久禮:「是不是有反映啊?『四清』工作隊可得——沒傳達《桃園經驗》嗎?連雞蛋都不能吃,允許搞對象嗎?」

    申炎陰下臉來,抓起電話:「接航運局調度室。鐵寬哪!謝謝你的好意。請轉告郝玉英同志,對不起她。昨天提的事不可能了……別問為什麼。再見!」撂下電話,忿然揮手:「完事了,從提出到結束不到十八個小時。影響,隨便吧!」

    巴久禮愕然:「你怎麼沉不住氣呀?」

    申炎怒氣衝天:「我也弄不明白。不管什麼事,上下都有為我動腦筋的,而且總能上綱上線兒。我們的隊伍這是怎麼了?」

    巴久禮想了想,「王科長到底讓你什麼時候到邊防科報到?」

    申炎眨吧眨吧眼,又搖電話:「請接幹部科科長。王科長嗎……謝謝你關心。我休息一天了,一會到邊防科上班,還有什麼指示?」聽了一秒鐘,把耳機擎在巴久禮耳邊。

    「……你呀你呀小諸葛,讓你多休息幾天,還他媽不領情。一上班兒就沒有時間處理個人問題嘍!你怎麼……」

    申炎撂下耳機,一臉嚴肅、端坐不語。

    巴久禮面帶愧色:「這個王占慶!你也老大不小了,難得有人給介紹對象。快和人家解釋清楚,該處就處!」

    「還處?不處還起妖兒呢!與霸權主義鬥爭的機關怎麼是到了這種模樣兒?請你們把我調到最偏遠的邊防一線點兒去,省得有人成天為我動腦筋。參謀長沒有別的指示,我先到邊防科去,等待你們配!」申炎像走向刑場,挺胸轉身出門了。

    巴久禮晃了晃下巴,愧疚地看著走去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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