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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騰世紀 第二章 蘇軍攔路啦 文 / 大流歌

    第二章蘇軍攔路啦(1)

    寒風嗖嗖,天空渾灰,太陽像半個桔子扣在東山尖上。

    一列汽車駛下江岸,行進在冰雪江面上。前面由一台四輪驅動的卡車開路,接著是一台客車,後面是幾輛裝滿機械物資的運輸車。

    兩岸山坡陡峭,車隊像在胡同裡頂風爬行。雪粒兒像獵槍射出的沙彈,掃在車上唰——唰——作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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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客車裡,前排坐著一位瘦高個子大尉。他身旁是嶄新的少尉領章釘在士兵服上的年輕人。他們倆都紅著臉、閉著眼,顯然是喝酒了。

    丁石先戴上了嶄新的列兵領章,扭頭問同座的方岐:「凍腳了吧!你也喝點兒酒吧!」

    方岐:「我從不沾酒,嘴唇酒精過敏。」

    申炎的嘴在旁邊的玻璃窗上哈出一個圓孔,不時向外觀望,與手裡的地圖相對照。

    丁石先:「隊長,昨晚沒睡多少覺,現在瞇一會兒吧!」

    「怎麼睡不著呢,想家了吧?隨軍哪!邊防部隊和內地不一樣,排以上幹部的家屬都可以隨軍,扎根邊疆嘛。做做媳婦的工作,趕快調來吧!別看這兒天冷,人可長壽。老申媳婦在哪兒?」瘦高個兒大尉說話像連珠炮。

    丁石先:「柳副科長,我們隊——申參謀還沒結婚呢!」

    柳副科長:「那就在這兒找一個,當地姑娘挺美的。不是開玩笑,黑龍江邊兒上水土好,比內地人的氣色好多了。」

    「那是什麼?」丁石先透過司機觀察窗,看見前方白霧升騰。

    「青溝,就是冰沒封住的水流兒。」答話的是一個中年漢子,模樣像外國人。

    柳副科長:「這位是——」

    中年漢子:「不認得啦?我可認識你,柳金棟副科長對吧!你們勘察沙水邊防營房點兒,不是我陪——」

    柳金棟:「哦!想起來了,魏北石副社長。去縣裡開會了?」

    坐在副駕駛座上的人扭過頭說:「不,這條冰道是魏社長領人開的。我們上一趟出了點叉兒,他不放心,專程來護送。這可是能人哪!山裡、江上,沒有闖不通的地方。有他在,跑車的就有了主心骨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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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申炎瞅著座位下面,說:「社長進城穿烏拉,北國特色呀!」

    「你們新來不知道,這叫『奇克密』。鄂倫春人冬天打獵就穿這個,又暖和又輕快。闖江竄山的人都得量腳做一雙。棉皮鞋、大頭鞋、氈圪垯全不如它。」魏北石指著副駕駛座說,「米隊長知道好歹,出車就穿上。」

    方岐:「用什麼做的?」

    魏北石:「狍爪子皮拼的。還有一種『翁得』,狍皮襪子加犴皮外套,比這個差點兒。」

    柳金棟:「老米,你們什麼時候返程?」

    米隊長:「一個來回兒八天左右,有事嗎?」

    柳金棟:「我們備不住搭車回去,先掛個號兒。」

    米隊長:「沒問題。界江上跑車,邊防軍跟著才好呢!我還是軍屬勒!兒子在大連當兵,去年秋天去看過,那兒好啊!」

    聽到大連,申炎的眼睛一亮,似乎想說什麼,又閉上嘴。他把腦袋靠在座背上,瞇起眼睛,腦子裡出現了另一番景象:

    大海碧藍,浪潮澎湃,海鷗翱翔。礁石頂上的女青年眺望遠方,海風鼓舞著身上的乳白色連衣裙。

    一個浪花濺起,她扭過頭來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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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隊長想什麼呢?」丁石先問。

    申炎如夢中驚醒,打了個寒噤:「嗯?沒想什麼——對了,寒區的客車,安上暖氣包就好了。」

    「暖氣?安鍋爐還是電阻絲?」柳金棟接過話茬兒。

    申炎:「炮兵試驗過排氣餘熱利用,邊行軍邊做飯。客車的排氣管子從座位下面通過怎麼樣?關鍵是別漏氣熏人。」

    「你還別說,備不住真行啊!趕明兒試——喲!」司機扭頭說話,沒『咬』住前車的轍,車輪軋在冰塊上。加油、打舵,衝了過去,汽車像芭蕾舞演員一樣就地打起旋兒來,連轉了三圈兒才停下。

    丁石先臉色刷白。方岐直嘔。人們暈頭轉向,紛紛下車。

    柳金棟:「別害怕,掐掐虎口。冰道上跑車這是常事。要是吉普車,一下子能轉十幾二十圈兒。」

    「泚溜到青溝裡不就完了嗎?」丁石先餘悸未消。

    柳金棟:「你尋思沒有哇?淹人淹車都生過。話說回來,柏油路面就不翻車了?」

    雪地上一片腳印,唯獨魏北石留下的『奇克密』印特殊——兩腳不對稱,左腳蹠骨明顯向內凸出。申炎用自己的腳比量著。

    「六岔快到了,前面就是烏巴勞島。」柳金棟指著左前方的二三十棟泥草房,還有一棟二層小紅樓。

    丁石先:「六岔?要是能看見袁永裕、史延忠和指導員就好了。島子怎麼叫那麼個名字?」

    柳金棟:「從前島上有個旅店,掌櫃的叫烏巴勞。」

    方岐:「島上啥也沒有,岸上就那幾棟泥草房,開店誰去住?」

    柳金棟:「清朝後期,沙水一帶光淘金子的就有萬把人,還有伐木的、采山貨的、跑買賣的,木排、帆船直通冷水。那時候島上有房子有地,還種西瓜呢,冬夏行人不斷哪。」

    「對岸是柯魯洛夫卡哨所吧?」申炎的目光停在地圖上,抬起頭,臉色驟變:「有情況,蘇聯邊防軍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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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右前方開來一輛吉普車和一台滿載邊防軍的卡車,奔中國的冰道而來。

    柳金棟:「不好,蘇軍攔路啦!快上車,往前開!」

    人們紛紛上了車,情緒緊張,騷動不安。

    申炎:「大家安靜!我們是邊防站的,邊防涉外政策性很強,大家都要聽柳同志指揮。」

    「我們打這兒路過,他們怎麼知道?這裡面會不會有什麼名堂啊?」柳金棟身邊的年輕少尉說。

    「我也覺得奇怪。以往年年走爬犁,汽車也跑了好多趟,蘇聯可從來沒找茬兒呀!」一個三十多歲的尖嘴男人說。

    「遲萬福,你也不看看,咱們在人家眼皮底下跑了大半天,那玩藝碰著多少個了?」魏北石指著右面岸上的鋼質瞭望塔說。

    遲萬福一臉尷尬,瞅瞅年輕少尉。對方同病相憐的目光給了他勇氣,冷笑道:「我要是像你那麼聰明,不也當社長了?」

    柳金棟:「別吵吵!司機同志,繞到開路車前面去!老申,雙方軍人直接對峙容易激化衝突。我在冷水會談會晤被蘇方偷拍過。你和小方以乘客身份與他們交涉,擺事實講道理,堅持原則注意方法,有理有利有節。」

    申炎、方岐,與車上的乘客交換穿戴大衣和帽子,有人用圍巾纏住他們的領章。

    蘇軍攔路啦(2)

    蘇軍的卡車橫在中國冰道上,幾十名持槍的邊防軍一字排開。中國車隊不得不停下。

    申炎和方岐下車。一位高個子蘇軍上尉走來,說著俄語。

    方岐:「他說這是蘇聯領土,不許越境通行。讓咱們返回。」

    申炎手指六岔村頭的航標架說:「請看,我們在航道中心線中國一側通行,並沒有越境。倒是你們進入了中國水域,阻撓中國公民正常通行,請馬上撤回!」說一句,方岐翻譯一句。

    蘇聯上尉又說了兩句話。方岐說:「他說我的俄語挺好,問我是什麼人。」

    申炎盯著蘇聯上尉右眉尖上的傷疤,似乎想起什麼事了:「嗯?哦,你不是中學外語教師嘛!不必保密。」

    「疤眉」上尉手指島子說著,方岐翻譯:「那個島是蘇聯領土。中國人只能從島的那一邊通過。」

    申炎:「你是不是說,中國的輪船也要走島的那一邊?」

    「疤眉」:「航行是航運機關的事。這是邊防軍的事。」

    申炎:「這就怪了,蘇聯的航運機關不歸政府領導?你們邊防軍又歸誰指揮?兩國的航運協定你們邊防軍不承認?」

    「疤眉」:「現在是說島嶼,不是說航行。」

    申炎:「那是烏巴勞島,在航道中方一側,距離江右岸很近。歷史上一直是中國領土,中國人在上面蓋過房子種過地,什麼時候變成蘇聯領土了?」

    「疤眉」:「航道不是國界,國界在那邊。」

    申炎:「通航界河以航道中心線為界,這是全世界通行的法則。你認為國界根據什麼劃?」

    「疤眉」:「劃在距離中國岸邊不遠的地方。」

    申炎:「不遠是什麼概念?是幾公分,還是幾公里?江面有寬有窄,用什麼標準度量?」

    「疤眉」卡殼了。身旁一個老上士從大衣兜裡抽出雙手,比劃著說:「不是公里,『附圖紅線』劃在你們岸邊,很近。」

    申炎以奇異的眼光審視這個人——瘦長臉,門牙縫兒足能塞進筷子去,走路有些跛,臉上的皺紋和言行舉止明顯與上士肩章不相稱。於是笑著說:「你的『附圖紅線』是從哪兒冒出來的?據我所知,不平等的《愛輝條約》和《北京條約》裡都沒有,是你杜撰的吧?如果像你比劃的這麼近,中國人在江邊洗腳也伸進蘇聯境內嘍?」

    聽了翻譯,「疤眉」的臉紅了,瞪了「大牙縫」一眼,說:「制止你們通行,是蘇聯政府的命令。你們有意見,可以找北京。」

    申炎:「幾百年來,中國的馬爬犁年年從這裡通過;我方的邊防軍——以往是行政官員和警察,也沿這趟路線巡邏,蘇方從來沒表示異議。現在你們公然攔路,請問上尉作何解釋?」

    「疤眉」:「以往你們沒有汽車通行冰道,今年為什麼有了?」

    申炎:「同一夥人開的人行冰道、爬犁冰道和汽車冰道,有什麼不同的領土意義嗎?中國建設邊疆使用汽車,還要蘇聯同意嗎?開什麼冰道也要蘇聯批准?你不覺得這太霸道了嗎?」

    「疤眉」轉過臉去,不說話了。

    申炎轉到對面還要理論,「疤眉」又背過臉去。

    申炎指揮客車從蘇軍旁邊繞行。汽車右轉,蘇軍右攔;汽車左繞,蘇軍左擋。汽車只好停止,申、方二人回到車裡。

    「聽著了,談的不錯!」柳金棟指了指車窗縫兒說。

    申炎摘下帽子一頭汗:「集訓聽的,書上看的,出前臨陣磨槍學的,全用上了。沒出什麼大錯兒吧?他們不談,也不走,你說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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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車裡的人七嘴八舌議論起來。有的說老毛子欺人太甚;有的說人家有槍有炮,咱們鬥不過;有的說他們帶著電台,是上邊指揮來的,咱們回去報告吧!

    年輕少尉對柳金棟說:「國界問題確實應該由兩國政府來解決,是得回去報告。」

    申炎:「中國人在自己領土上走,別人一擋就回去?」

    年輕少尉一臉怒氣,盯著柳金棟。

    柳金棟小聲說:「蔡白吉,這是什麼場合,不懂就別亂說。」然後大聲問:「米隊長,汽油能堅持多久?」

    米隊長:「油沒問題,後面有一車。」

    「這就好!申參謀說得對。不走這條冰道,那就意味著連不平等的北京條約給中國剩下的半條黑龍江也拱手送人了。前輩子人開店種瓜的島子不要了,我們這些人有權嗎?老米、老魏,你們做做大夥兒的思想工作。老申和小方隨時與他們說理鬥爭。我帶開路車到邊防站上報情況,順便弄些吃喝。」柳金棟邊說邊與乘客交換大衣、帽子,下了客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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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機箱蓋子揭開了,動機響著,車窗上的玻璃漸漸透明了。

    申炎坐在司機位置上看車外,突然轟起油門兒。

    蘇聯軍人馬上抬起雙臂上前阻擋。

    停一會再轟,蘇軍再擋。反覆幾次,不靈了。

    申炎掛上一檔、輕加油,客車輕輕向前『轱悠』。

    「疤眉」上尉命令部下以肩抵抗。抵不住,「大牙縫兒」就命令士兵趴在車前。

    丁石先兩眼盯著窗外:「腿上是麻袋一樣的空筒粗呢子褲,頭上是薄薄的麻絨帽子,羊皮大衣是半截兒的,還沒有布面兒。蘇聯人這麼抗凍嗎?」

    米隊長說:「手捧著嘴直哈氣兒,兩腿不停地『跳舞』,還不是凍得受不了?」

    魏北石裂著嘴點頭:「咱們是棉褲絨褲加襯褲,再套上皮大衣,戴上皮帽子,坐在車裡還凍得慌。他們那點兒衣裳,冒寒風、踩冰雪、頂涼車,人都是肉長的,造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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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客車前,趴冰的蘇聯士兵點了一支「大白桿」煙,這個抽兩口,遞給那個抽兩口。

    申炎下車,掏出群英牌香煙,點上一支,其餘的遞給一個黑頭圓臉蘇聯兵。

    「圓臉」看看「疤眉」上尉,想接又不敢。

    「中國人講究煙酒不分家,見面兒分一半兒。有煙大家抽,有酒一起喝。這不是賄賂,又不是毒品,抽支煙還請示上級?」申炎示意方岐翻譯。

    聽了中國人的話,蘇聯士兵裂嘴樂了,煙也接了。

    申炎進車裡,拿出酒瓶和茶缸子,回來倒了半杯遞給蘇聯兵。

    一個蘇兵剛要接,「大牙縫兒」唧哩哇啦火兒了。

    申炎自己喝了杯裡的酒,說:「沒有毒吧?」上車了。

    蘇軍攔路啦(3)

    車裡,老魏的方臉膛兒迎著申炎由衷地俯仰了兩下兒。蘭眼珠兒放出真摯的目光,讓人覺得這是個敦實憨厚的漢子。

    「魏社長,跟蘇聯人打過交道嗎?」

    遲萬福接話:「豈止打過,常來常往。他舅還是蘇聯將軍哪!」

    「那不是哥兒們聚堆兒湊趣兒,胡吹六哨逗你玩嘛!還當真事兒了?」魏北石憨笑著轉向申炎說:「過去中蘇友好,過年過節互相祝賀。有個急病號啦,缺什麼急用東西啦,常去那邊兒找幫忙的。咱這邊交通不方便哪!」

    申炎:「社隊領導都常去嗎?」

    魏北石:「我這不特殊嘛!母親是俄羅斯人,大夥兒說我模樣像蘇聯人,讓我去的多。」

    申炎:「那你的俄語一定不錯囉!」

    魏北石:「不行!老爹不讓學。小時候我媽教,他就火兒。」

    申炎:「那為什麼?」

    魏北石:「他說我是中國人,不是俄羅斯人。他是河南開封府的,脾氣可倔了!」

    申炎笑了:「自己娶俄羅斯媳婦,為什麼不讓兒子學俄語呢?這也不平等嘛!」

    魏北石:「他是逃壯丁打死人跑出來的。那時候這一帶淨是『闖關東』的「跑腿子」,找個媳婦比揀塊『狗頭金』還難。我媽是『白俄』的女兒,為躲避鎮壓跑過江來。我爹怕我學會俄語忘了祖宗,臨終還囑咐我一定要領著孩子回老家尋根祭祖。」

    「方岐也是河南人,你們是同鄉。」申炎向方岐遞個眼神兒。

    方岐快說了幾句俄語,魏北石沒有反應。方岐慢慢地說了幾個單詞,魏北石嗑嗑吧吧白話了一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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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陽懸在西山頂上,開路車回來了。

    柳金棟和三個社員搬下幾隻暖水瓶和一個蓋著棉被大木盆。其中一個人的長相與魏北石差不多。

    客車裡,人們吃豬肉酸菜餡包子,喝熱豆漿。

    柳金棟關上車門說:「這裡的情況一生,邊防站的觀察哨就報告了。哈爾濱、瀋陽直到北京,都密切關注事態的展。上級認為咱們做得對。冷水已經升旗了,約蘇方會晤。」

    與申炎換穿大衣的方臉大眼青年說:「跑到不毛之地,還讓北京重視一回,偏得呀!」這人鼻角旁邊有顆黑痣。

    米隊長:「邊防無小事,事事通北京嘛!」

    柳金棟對那個長相和魏北石差不多的六岔人說:「孫隊長,你看蘇聯小兵兒多可憐,拿些包子給他們吃吧!」

    車下,孫隊長手捧冒熱氣的包子遞過去。

    蘇聯士兵這個瞅瞅,那個嚥唾沫。「大牙縫兒」說了什麼,士兵們後退幾步,轉過臉去。

    申炎示意司機,客車往前「轱悠」了一段兒。

    「大牙縫兒又」趕緊命令士兵趴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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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個太陽藏進西山後,蘇岸開來一輛汽車。一個戴『光板』肩章的軍人為士兵們分食品。每人兩片『黑列巴』、一勺湯——裡面有三四塊土豆。倒進小鋁盆裡,沒喝完就結了冰碴兒。

    客車裡,魏北石搖著頭說:「大小伙子,就那麼兩片兒『黑列巴』,喝涼湯、挨大凍,怎麼挺得住哇?」

    「蘇軍是分餐制,管了兒,不管飽兒。」申炎說。

    「你怎麼知道?」柳金棟問。

    申炎:「我老部隊是預備炮兵。1955年蘇軍撤離大連之前,不少老同志和蘇軍共同生活了一段兒時間,搞裝備交接。」

    柳金棟:「你知道俄語的汽車怎麼說嗎?」

    申炎搖頭:「我們連有一台『嘎斯-63』,方向盤上刻了一行俄文字母。老駕駛班長說『是位特拉拿馬神』,說那車像神馬。」

    方岐嘴裡的豆漿噴了一地,眼淚都嗆出來了,咳嗽好一陣子才說話:「斯維特拉娜是光明、陽光的意思,不少俄羅斯姑娘以此為名,就像中國女孩子叫什麼晶啊、麗呀的。馬申是指機器,汽車、縫紉機、播種機、割草機,都可以稱馬申。那個蘇軍司機,可能把心裡想的姑娘和手裡的汽車合而為一了吧?」

    大夥兒哈哈笑,丁石先卻左右張望。

    柳金棟打趣兒,「這小伙兒也想心裡的姑娘了輕吧?」

    「疤瘌眼上尉怎麼沒影了呢?」丁石先說。

    申炎:「司機交給他一個手提式飯盒,進『嘎斯-67』——不!是『嘎斯-69』裡吃飯了吧!」

    「你擺弄過汽車?」柳金棟問。

    申炎:「機械化炮兵,成天跟汽車打交道。」

    柳金棟:「擺弄過就好。夜裡,你、我、司機,三個人輪班兒『轱悠』,看『老毛子』能熬多久。」

    「那可就苦了這幫兒『騷達子』嘍!」六岔村的孫隊長說。

    丁石先:「蘇聯人是『騷達子』?那『老毛子』指的是什麼?」

    孫隊長咧嘴:「這小同志,新來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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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黑了。柳金棟對孫隊長說:「開路車把你們送回去。如果蘇方不撤,明天還得送飯。觀察哨會告訴你。」

    孫隊長走了,柳金棟笑了:「說話真得注意點兒。小丁不是問老毛子嗎?老孫就是半拉老毛子——『二毛子』。」

    申炎向柳金棟撇撇嘴,意思是魏北石就在身後。

    魏北石看見了,說:「叫二毛子怕啥?那不是罵人,隨便叫。不叫修正主義分子就行啊!」

    人們笑了。柳金棟挺不好意思:「我這人嘴上沒有把門兒的。話說回來,確實不是罵人,算是當地土話吧!老魏是黨員領導幹部,不在乎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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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夜,申炎離開司機座位,走出車外。

    西北風迎面撲來,雪粒鑽進領口、袖筒。天空渾暗,月亮像沉在井底的半隻碟子影影綽綽。山上松濤嗚咽,冰上雪流打旋兒。申炎打了個寒噤,像從夢中醒來,自言自語:「寒江,風雪,堅冰、黑夜,這就是現在,就是我的人生之路。海濱、陽光,白鷗、春風,都不屬於我了。黑夜,來吧!風雪,來呀!我就站在這冰原之上,任你瘋狂吧!」

    越說聲音越大,最後近乎吶喊了。

    幾十個背著槍、抄著手、躬著腰的蘇軍士兵,驚奇地看著這個仰面長嘯的中國人。

    上游駛來一輛卡車,送來十幾個蘇聯邊防兵。車燈照著一個大孩子似的中士,拉開「嘎斯-69」車門,嘀咕了幾句。

    「疤眉」上尉和他的原班人馬登車走了。

    申炎登上客車,棚燈亮著。

    蘇軍攔路啦(4)

    客車裡,人們靠著座背睡了,只有鼻角旁有「黑痣」的人和一個尖下頦青年在嘮嗑。

    「嘮什麼呢?」申炎小聲問。

    「黑痣」:「說你呢!小丁說你來邊防才兩個多月,頭一次出遠門兒就跟蘇聯談國界、談航道。這可是重大外交問題呀!」

    申炎:「你們是哪個單位的?」

    「黑痣」:「冷水航運局的。他是公安段民警小蘇;我是調度室貨運員,叫海鐵寬。『疤眉上尉』走了,蘇軍群龍無,咱們狠點兒斗怎麼樣?」

    申炎:「不能那麼辦,對蘇聯士兵更應該懷柔一些。冬季不通航,你們來幹什麼?」

    海鐵寬:「瞭解夏季運輸量和沿途裝卸安全。大興安嶺林區大開,運輸計劃沒有底數了。哎!下級軍官和士兵同是執行者,為什麼對士兵要更懷柔?」

    申炎:「蘇聯士兵膽兒小,只知道機械地執行條令,斗毛了會出事。搞航運的人和蘇方有接觸吧?」

    海鐵寬:「業務聯繫很多,友好時期雙方船員還搞聯歡。」

    申炎:「聯歡什麼內容?」

    海鐵寬:「唱歌、跳舞、下棋、打球、看電影,還有江裡游泳、野餐喝酒。」

    申炎:「會唱蘇聯歌嗎?」

    「尖下頦」:「小海是我們局演出隊的男高音,得過獎。」

    申炎:「能用俄語唱嗎?」

    海鐵寬搖頭:「那可不行。說幾句老毛子話,沿江百姓差不多都行。能用俄語唱歌的,全冷水地區也沒有幾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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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陽從東山露出臉來,六岔村的孫隊長趕著馬爬犁來了。

    孫思弟身著便衣,上車先對柳金棟說:「上級指示,堅持說理鬥爭,有理、有力、有節,防止衝突激化,不許撞傷、壓傷蘇軍,不要授人以柄。」說完,拉起申炎的雙手:「夥計,又見面哩!」

    穿藍色過時海軍大衣的袁永裕和一個十六七歲小青年,搬來熱騰騰的大米飯和豬肉燉粉條。撂下木盆,袁永裕拉起申炎的胳膊一個勁搖,裂著嘴不說話。

    大狗皮帽子壓眉的小青年伸出小手,說:「讓咱也見識見識神教官嘛!」竟是女孩子聲音。

    袁永裕放開申炎,和丁石先摟到一起,互相捶打後背。

    「我姓申,田字上下出頭兒。給這批新同志當過教員,他們叫我申教員。」申炎指了指丁石先、袁永裕說。

    女青年:「不對!說的是你特別神……」

    申炎揚手制止,半嚴肅地說:「新同志什麼都新鮮,胡說亂傳,你可別跟著起哄。」

    這丫頭伶牙利齒,手一直沒鬆開,說得很認真:「怎麼是起哄呢?打熊專打眼,瞎話說成真。成天研究孫子兵法,像孔明一樣懂八卦奇門遁甲。」

    蔡白吉反感地瞟了一眼。

    申炎:「得、得!越說越離譜兒了,你是誰呀?」

    孫思弟說:「她叫呂秀敏,六岔有史以來第一個女狀元,在縣城上了三年中學。現在是團支部書記、會計、婦女隊長、民兵排副排長兼女基幹班班長,官銜不少哩!團支部到邊防站過團日,新兵講集訓的故事。聽說你來,說甚也來看看。」

    呂秀敏這才鬆手:「看著啦!你快吃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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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客車外,蘇方的汽車也來了。「疤眉」帶著人來換了班,不像昨天那麼神氣了。

    申炎、方岐下車,向蘇聯上尉打招呼。「疤眉」又背過臉去。

    老魏掏煙遞給蘇兵,不少人接了。

    申炎問那個圓臉黑頭蘇聯列兵:「你的家鄉在哪裡?」

    「圓臉」低聲說了什麼。方岐翻譯:「原來在格魯吉亞一個叫巴統的地方。他當兵以後,父母搬到巴羅格斯克來了。」

    申炎:「格魯吉亞是斯大林同志的故鄉。那裡氣候溫暖,還出產茶葉吧!為什麼搬到遠東來?」

    聽了方岐翻譯,「圓臉」點頭說:「這裡人口稀少,政府提倡移民。原來住在農村,這回進城了。」

    申炎:「能說出你的名字嗎?」

    「圓臉」:「羅什·阿列克賽·烏裡楊諾夫。」

    申炎:「你家搬到了巴羅格斯克,我們就同飲一江水了。既然是鄰居,就該作朋友哇!」

    羅什瞅了「大牙縫兒」一眼,輕輕點頭。

    申炎又問一個高約一米九的下士。方岐翻譯,這人的家在烏克蘭一個叫熬德薩的城市。

    申炎仰望天空大聲朗誦:「人最保貴的是生命。生命對於人只有一次。人的一生應該這樣度過——」

    方岐翻譯了兩句,高個子下士就叫起來:「奧斯特洛夫斯基,《鋼鐵是怎樣煉成的》!——」方岐又為他當起了翻譯。

    申炎:「當回憶往事的時候,他不會因為虛度年華而悔恨,也不會因為祿祿無為而羞愧;」

    方岐翻譯,幾個蘇軍士兵跟著朗誦。

    「在臨死的時候,他能夠說:『我的整個生命和全部精力,都獻給了世界上最壯麗的事業——為人類的解放而鬥爭』。」申炎朗誦完了,頭還仰著,神情凝重,形態若塑。

    蘇軍士兵忘情放聲,如同集體詩朗誦。

    卡嗤、卡嗤!「大牙縫兒」從大衣兜裡掏出照相機拍了兩下,然後吼了兩句。集體朗誦剎住了,蘇兵們端起槍來。

    「他讓士兵把槍口對向我們。」方岐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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