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皇島決戰,清軍北路人馬全軍覆沒,只餘索尼王爺及貼身六百衛隊,因沒有過海,而落荒遁去。他也不敢再回關外,全體盤起辮,脫下軍服,化裝成百姓難民,急急向南而去,托庇於清軍主力。京津以北就此寧靜了下來,為方域全力對付南路大敵創造了有利之機。
然而秦皇島一役的數千生女真俘虜倒成了一個令人頭痛的問題。在以往,女真戰士是絕少成為俘虜的,既便偶爾有一些,也是乾脆斬盡殺絕不留後患。
這次卻俘虜了眾多,是否依照貫例一體「坑殺」?
這是一個敏感的話題,幾乎所有將領都未提異議,唯獨吳三桂的一位前軍師夏國相,為了自己在新主子這裡得到重用而冒險提出了不同看法。
卻說這位夏國相年紀不過二十幾歲,祖籍江蘇高郵人,卻又生於遼東,雖然勤奮讀書卻數次大考不第,直到吳三桂撤遼入關,途中偶遇與其攀談才驚其才華蓋世,收為幕僚。
而夏國相早年讀書之時,又是秦淮河畔的復社成員,曾與陳圓圓、柳如是等人盡皆認識。這才有膽立即找到陳圓圓,並且急電參謀部柳如是,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生女真原本生活於烏蘇里江東岸,與遼東一帶的**真素有仇怨,只是勉強被征服而已,相互之間並不融洽。因此這些俘虜不必殺掉,完全可以利用作為攻擊滿清**真部隊的陣前炮灰。若利用得當,威力不可小看……」
柳如是倒也非常善於決斷,當即傳令不可殺俘,同時星夜調令夏國相進入參謀部,直接向方域進行了匯報。
於是,這批生女真俘虜就和關寧鐵騎殘部一起,被總部下令就地整頓,合編為一支新的騎兵部隊,由郭雲龍擔任指揮,其餘關寧諸將各任其職。
同時,還特地任命紅娘子、陳圓圓姐妹倆為這支關寧騎兵的監軍。這是由於不管讓任何人來擔任監軍,都不如這姐妹倆對關寧諸將來得熟悉與融洽。就傳統而言,明末已有女將軍秦良玉的「白桿兵」,早就標新立異了,所以這姐妹倆監軍倒底會引起什麼爭議,乾脆不去考慮。反正這年頭剃易服都能接受,自然就要接受一切新生事物!
只是,陳圓圓自己卻在暗自嘀咕:「哼!這種安排算什麼意思嘛!人家只是答應清明掃墓而已,某人就把圓圓真的當成『未亡人』了麼?可惱可恨……」女孩子大多如此。其實一直是陳圓圓始終不鬆口要嫁某人,而此時少女情懷卻畢現無遺,惹得紅娘子多次暗笑……
此等情事說不清道不白,暫且按下不表。卻說這邊戰場剛剛打掃完畢,**方面的緊急軍報就已傳來:清軍多爾袞、豪格率領的南路大軍進展神,前鋒已經深入北直隸,直逼保定、蒼州一線,一場決定命運的攻守之戰迫在眉睫!
若非北路大戰的捷報已經傳,只怕此刻**早已人心惶惶。現在總算老百姓並不知道清軍南路大軍與北路大軍兵力究竟相差多少,反而處在一種盲目的狂熱之中,連帶著徒有虛名的太子朱慈琅(現在要稱呼他為皇帝陛下了),也獲得了不少「萬歲」的讚譽……
共和軍總部、參謀部立即召開了緊急對策會議。
多數人主張,既然北路的運動戰已經大獲全勝,部隊總要有個短期休整,不如主力完全調回,依托堅城,固守**!
但又是參謀部新進人員夏國相,提出了旗幟鮮明的異議:
如果擺出一副固守堅城的架勢,勢必會使滿清二十萬大軍得以馳騁**周圍從容佈置,以多爾袞之能,這種圍困最終必如鐵桶一般,導致我方部隊再難自由動彈!而且,要守**就必然要守天津出海口,同時也必須維持天津至**的交通線,這樣一來分力分散,極易被人各個擊破。
因此,部隊眼下不宜回城休整,而應如同對付北路清軍一般,出擊迎敵!趁敵軍尚未合圍之時,趁多爾袞、豪格兩路大軍尚未磨合一致之際,爭取重拳出擊,打其一路!而部隊新勝,士氣高昂,也只需留下重傷員即可,其實不必全員休整。
現在最應當做的,就是南下攻佔保定,以便與天津、**三城形成鼎足之勢,迫使清軍無法從容合圍!
「但是,保定一帶地形以冀中平原為主,滿清鐵騎會形成高度機動力,而我軍賴以殲敵的炮兵在6地之上行動遲緩,將很難對自己的騎兵和步兵形成有效支援,十分不利!」騎兵統帥李牟此刻已是作戰經驗豐富,當即提出反對的看法。
「這個……」夏國相收攏折扇,不由自主地搓了搓頭皮,「保定附近有個白泮澱,也許……可以讓炮兵呆在船上?」
夏國相對新式炮兵也是剛剛惡補了一些知識,說話未免吞吞吐吐……
「好主意!」不料,這個想法竟當即得到了最高統帥方域的肯定。
也許是方域早在另一時空耳濡目染了白洋澱游擊隊痛殲日本鬼子的情節,此刻眼神忽然一亮:「一時竟沒想到白洋澱就在那裡,好極了!我們贏定了!」
柳如是有些詫異:「侯公子!白洋澱雖大,卻蘆葦叢生,地形複雜,水底深淺不一,而且澱內還有好幾股土匪,外人到了那裡,水上很難行動自如啊……」
「呵呵呵呵……」方域自信地一笑,「我們要打『人民戰爭』,自然要動當地群眾啊!至於小股土匪,只要他們是打滿清的,可以給些好處,進行聯合或者收編啊!何必一定與之為敵?只要我們的群眾工作做得好,白洋澱將成為我軍的天堂,滿清的地獄!建議派香君、小宛、嫩娘、芬兒分別帶領一些能說會道的人員,立即去那裡開展宣傳群眾的工作。」
「嗯……」柳如是點點頭,雖然她感到這一計劃實在過於大膽,但她的責任就是盡量完善這一計劃。
計劃終於被與會將領勉強通過。而這種勉強通過顯然是基於對共和軍統帥侯方域「神機妙算」的信心。
方域知道這次會議幾近於「一言堂」了,然而自己比這些人多出了許多後世知識,有時候這種做法也是必須的,尤其是決定命運的關鍵時刻。其實,歷史上韓信、曹**、諸葛亮也曾多次「力排眾議」而取得出乎意料的勝利,可見「真理往往在少數人手裡」。
共和軍得到命令,迅向南運動,攻佔了保定府城,隨即將兵力擴展到高陽、任丘一線,使白洋澱完全納入共和軍的勢力範圍。
保定,無論在任何歷史時期,都是軍事重鎮。方域原以為攻佔保定必有一場血戰,不料還沒等他雲集重兵,就兵不血刃地拿下了。等到方域快馬加鞭趕到保定城頭的時候,竟看到先期入城的偵察部隊帶領部份民眾從容出城迎接!
「好哇!」方域欣賞地向他們去,「看來是你們的『地下工作』做得極好?有賞!」
「謝過侯帥,我們只是依照您的吩咐認真說閱讀,盡在
做事。」一位麗裝少女上前盈盈一福,竟是宋蕙湘。原來她病好之後,就攜著滿腔仇恨,自告奮勇地參加了參謀部軍事情報隊。
只見她復又黛眉微鎖:「但實際上我們的工作才剛剛展開,清軍之所以不戰而逃,據說是奉了多爾袞命令,這一帶一切軍事力量都不要擅自出戰,往主力大營地點集結。至於老百姓其實對我們還不甚瞭解,城南正有不少人攜家帶口往外逃亡呢……」
「哦?」方域心思電轉,「走,我們快去看看!」
眾人就從城根底下繞道,飛快趕到南門外,果然見到大隊百姓拖家帶口,甚至攜帶著不少沉重的行李,慌不擇路地湧出城門!
難道都是一些富戶麼?方域劍眉微蹙,立即勒馬高喊:「鄉親們!暫且停步,聽我一言!」
宋蕙湘也氣喘噓噓地跟了上來,揮舞素手,柔聲說道:「大家不要怕,這是我們大明共和國的相侯大人,想和你們說幾句話!」
「侯大人饒命啊!高抬貴手,放我們一條生路吧!」幾乎所有人都頓時跪下。
怎麼會這麼怕我們殺?方域心中一動:「別誤會!我們不比清軍,共和軍決不胡亂殺人。只有七種人才在必殺之例,那就是:
**謀**者,殺!
為虎作倀者,殺!
屠我同胞者,殺!
**我姊妹者,殺!
易我衣冠者,殺!
毀我文明者,殺!
佔我山河者,殺!
你們是這七種人麼?」
不少人立即嗑頭如搗蒜:「哦,我們……我們都是善良百姓,只是心中害怕啊!」
善良百姓?這年頭為富不仁,善良百姓在清軍領地哪來這麼多的財產?但方域聽他們漢話說得都還不錯,心中一歎:這就是眼下一些富裕階級的取向?直把階級利益看得比民族利益還重?鼠目寸光啊!但也只能放行,共和國來去自由,儘管他們分明是要投向滿清地界……
就在這時,這些人行李當中,一口黑漆箱忽然出了一陣輕微的「咚」、「咚」響聲!
「哈哈!怎麼回事?」方域自從練了內功,耳朵可不是吃素的,立即下馬躍到箱子跟前,「裡面竟有活物不成,也不怕被悶死?」
邊上一名滿面風霜卻腦滿腸肥的傢伙頓時面如土色!
軍情處的士兵不由分說,當即把箱子打了開來,裡面竟是一名僅有貼身兜肚的漂亮女孩,被綢布堵著櫻桃小口,身上鞭痕道道,尤自清晰可見!
「蕊仙?」宋蕙湘詫異地叫了一聲,「侯帥,這就是咱們久尋不見的吳蕊仙啊,想不到,她比蕙湘的命更苦……」
「就是和你一同壁上題詩的女孩?」方域急忙解開她的堵口之布,「唉!廣陌**塵暗鬢鴉,北風吹面落鉛華。可憐夜月箜篌引,幾度穹廬伴暮笳……可是姑娘所作?」
吳蕊仙撫**著身上的傷痕,悲憤地點了點頭:「誰散千金同孟德,廂**旗下贖文姝?今日總算見到我大漢孟德復出,蕊仙此生值了!」
說罷,竟一頭往青石地面撞去!
「姑娘!」方域手急,急忙伸腿墊住她的頭顱,著實被她重重砸了一下,「何至於如此?」
吳蕊仙以淚洗面,抽泣著說道:「蕊仙被那些可惡的韃子……糟蹋了何止千百遍?無顏再見同胞啊!」
「別這樣想……」方域救過不少女孩,此刻開導女孩子的經驗也算豐富了,「你看我的隊伍裡,不少女孩全都與你有過同樣遭遇,她們不都繼續活著麼?只有勇敢地活下去,才能復仇!對了,你不是被鑲**旗所擄麼,怎麼會在這口箱子裡?」
吳蕊仙立即含著眼淚,回身朝著那名滿面風霜卻腦滿腸肥的傢伙一指:「他!他就是鑲**旗的一名退伍老兵!保定一帶原本就是滿清鑲**旗集中圈地之處,這城中起碼有四分之一是滿人!我被鑲**旗的達官貴人們多次污辱,卻始終不肯曲意奉承,掃了那些『大人』的『興致』,後就賞給了這名立過戰功的醜陋老兵!」
「丫的!豈有此理?」方域勃然大怒,手起刀落,電光火石之間,便將那名鑲**旗老兵一揮兩段!
「告訴我,這裡面還有誰是韃子?弟兄們,一起給我圍上,一個也不准放走!」
「他!他!還有他……」
曾幾何時,韃子**漢人軍兵百姓便如屠宰羔羊一般!而今天幾乎倒過來了,也許這些大清子民都是老弱病殘吧,被指認者全都渾身抖,竟無一人能有象模像樣反抗的……
吳蕊仙滿懷悲憤指認,「別躲了!你,也滾出來!」
不料這次竟碰到一個異類:「不不不!我可道道的漢人啊!諸位,你們誰幫我說一句話……」
「哼!我在滿人的宴會上看到過你,別看你會說漢話,那時還沒有宣佈剃易服,你卻早已有辮子了!」
「冤枉啊!我是……」
姜之升恰好率了一隊士兵急急趕到,一見之下哈哈一笑:「哎呀?這不是前明大學士李建泰麼?曾代帝出征,『如朕親臨』?怎麼變成這副模樣啦?對了,你早早就降了清,可滿清也鄙視你,一直沒給你什麼實缺,直到前不久,朝中實在無人了,才放了你外任,好像就是保定知府?」
「哦,原來還是條大魚?蕊仙姑娘,這回你可立功了!」
李建泰頓時嗑頭如搗蒜:「奴才雖然當了知府,可沒做什麼壞事啊!也根本來不及做任何事……對了,我立即投降共和國,獻出保定城!我有戶籍名冊,你們一看就一目瞭然了!」
宋蕙湘兩眼一瞪:「保定城還用你來獻?不過這戶籍名冊倒是好東西……」
方域接過名冊心中一喜,保定城中竟有這麼多滿人?城中所有的人都是「金線鼠尾」,而滿人也都會說漢話,若無名冊,一時還真不好區別……
翻了翻道:「好吧,我接受你投降!不過,這名冊有多久沒有修訂了?是否還有缺漏?」
李建泰如逢大赦,這才站起身道:「自打頒布《剃令》之後,才修正過,大部分屬實。不過,還請侯大人不要盡屠滿人,這些**部份只是老弱孩童,有些人直接從關外遷徒而來,並非戰士……」
姜之升此刻正力求上進獲得重用,立即一聲斷喝:「住口!不要命了?膽敢替韃子求情?侯帥,這人是典型的『三姓家奴』,闖王來了降闖,韃子來了降清,我們一來,他雖然拱手而降,誰知不會轉眼就叛?此人信不得也留不得!」
李建泰不由得急了:「侯公子!在下也曾是東林黨人,復社成員,與令尊亦有交情!當年實在無奈才降的清!如今我再也不會降了……」
說罷,立即掏出一把修理鬍鬚的剪子喳喳幾下,便把辮子剪為兩段!
方域忽然戲謔地一笑:「喲,李大人!你這辮子成了兩截,固然不能再梳『金錢鼠尾』,可頭也盤不起來了啊!豈非不倫不類?」
吳蕊仙含恨說道:「他這辮子可以接起來的!敗類之中,不少人都會這一手!不信,只要我們一走,滿清再來,他照樣風光……」
「沒關係!」方域上前拿過剪刀,「就讓我給李大人剃一個更加風光的型!」
「侯公子!你何等到身份,怎能親手給這傢伙剃頭?」葛嫩娘不知何時也來看熱鬧,嘻嘻一笑,「就讓小女子來伺候吧!給他剃成什麼樣?和尚頭?**陽頭?」
「不是。不知嫩娘你見過西洋神父的模樣不?」
「哦,理成西洋人的式?」葛嫩娘大眼睛一眨,「為什麼要學他們?」
「不完全是啦……」這時候的西方型,其實比後世要差得遠呢。方域拿過筆墨紙張,立即畫了一個後世的西帥哥模樣,七八分就像他自己,「這樣才行!帥不帥?」
「切!原來還可以這樣啊……」葛嫩娘一雙大眼忽閃忽閃地瞧了瞧方域,「可是給李大人剪成這樣,有點兒糟蹋手藝哦!」
「別吹,你有沒有這能耐?」
「哼,你瞧著!」葛嫩娘運氣於纖指,一陣快的剪刀下來,還真是……基本上差不多,強差人意!
「再多練練!不然……本公子還不敢讓你剃哦。」方域一笑。
「咦?公子難道……」
「嘿嘿,不久的將來,這種式就叫『共和頭』!」方域意味深長地一笑,「蒼海桑田,人間正道。有些風俗自然會變……」
接著他含笑看了看李建泰:「李大人!對自己的模樣還算滿意麼?大人既然是保定知府,就最後盡一下職責吧?我拔給你一隊兵,不管你用什麼辦法,反正你要讓全城的人,無論滿漢,全都給我剃易服!記著,留頭不留辮,留辮不留頭!」
「喳!」李建泰習慣躬身應答。
「嗯?」
「哦,遵命!」
看著李建泰被士兵裹挾著匆匆而去,葛嫩娘遲疑地問道:「公子,我們也這麼做?合適麼?」
方域笑而不答。
姜之升卻立即說道:「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有什麼不合適?已經有了第一次,不信有人還敢玩命抗拒剃頭!」
「哦,知道了!」葛嫩娘忽然頓悟,「保定這一帶,必然成為敵我雙方反覆爭奪的犬牙交錯地帶,而大家把頭剃成這樣,就算清兵重新統治,那什麼『金錢鼠尾』,也怎麼都梳不上了!」
方域點頭微笑:「有的時候,人梳什麼頭,穿什麼衣,也是一種無形的力量……」
「可清兵如果因此而屠城呢?」宋蕙湘提出了自己的擔憂。
「他敢?」方域猛然立足,遙望遠方長雲,不怒而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