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宵含淚一笑,也撫上她的臉,「你怎麼那麼傻?為了一個余莫愁,居然自己擋了一劍……你難道不知道,她是來搶大哥的嗎?她這個人偏激又傲氣,遲早會來破壞你們的!」
子奼歎氣,搖了搖頭,原本清亮的雙眸在虛弱的狀態下,顯得有些黯淡。「如果我不擋那一劍,那麼傷心的便會是你大哥,而且,莫愁也一定會被你抓住送往宮裡,那樣一來,難過的會是很多人,包括我。」
「難道你現在不難過嗎?」凌宵不禁蹙眉,「你若是不難過,那你可看見我在難過?」
屋裡忽然陷入了一片安靜,誰都沒有動,只有爐火在火盆裡微微搖曳,帶著些紅的光,帶著些藍的光,照耀在每個角落裡。
凌宵臉上也有抹耀眼的紅,那股熾熱彷彿來自心底,一部分滲透到了臉上,一部分漾進了眼眸。子奼不敢再承受這樣的目光,哪怕它使得她一天天靜寂下來的心變得柔軟和溫暖。
她輕輕撇開臉,將手從他掌心裡抽出來。草綠的窗紗外面,是再度降落的白雪,一片片滑過窗前,飄搖又無奈。瘦削的手掌撐在床褥上,她盡力坐起來一點,聲音從喉間低低地流出:「宵兒,我——」
「小姐,」喜兒掀簾進來,遲疑地望著對視中的二人,低下頭道,「大少爺回來了。」
凌宵下意識地眉頭輕蹙,望了望子奼將語未語的神情,鬆開手,站了起來。「你好好養著,我先回屋換身衣服,還得去給老太太賀年,過兩日,過兩日我再差沉香送些藥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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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兩日,宮裡便傳出了龍煜將登基臨位的消息。
聖旨已經詔告天下,消息卻是凌雲帶給她的。喜兒這妮子明明早已得知,卻大約是為了怕又勾起她一些心事,故而一直閉口沒說。
「國師已經看過日子。正月初九正是數年來難逢一見地大吉之日。為了慶典地事。我近來會比較忙。你要好好地。知道嗎?」
凌雲拂著她額間地絲說。彼時積雪已漸融。太陽懶洋洋地照在大地。她一早便被凌雲抱出來。一道坐在陽光底下地花園裡。
子奼有一剎那間地心神恍惚。不知是為突來地改朝換代還是為著他此刻地親暱。她捏著衣角。有些不安地問:「你果真要做他地監國御相麼?那麼。我是不是也會被封為誥命夫人。然後入宮見駕?」
凌雲輕笑。說道:「自然。你身為皇上地表親。又是御相地夫人。怎麼會可能不入宮見駕呢?不過你身體不好。見駕地日子會往後推推地。可能會去到三四月。那時天兒暖了。你身子也較穩定。也就不怕了。」
子奼頓了頓。目光裡閃過了一絲懼意。她低著望著抵住他胸膛地右手手掌。忽然微微起抖來……
「怎麼了?」凌雲捉住她地手。蹙眉問。
她搖搖頭,有些含糊地說:「唔,有些冷……」
凌雲遂將雙手懷得更緊了些,又將覆在她身上的絨氈仔細地攏好。子奼靠在他胸前,閉上了眼睛。他近來氣色已比從前好了許多,乍一看,倒不像是有病的人。宵兒說,毒是余莫愁下的,為此,老太太已下令,命令凌家所有人誰都不許與瀧國人有來往。
可是余莫愁那樣愛他,又怎會捨得他死呢?
子奼了一回怔,忽地暗歎了一氣。再有幾個月,她會離開他、離開京城,走到遠遠的地方去。她會見不到龍煜,當然也不會應了在秦子嫣面前下的誓言從而孤獨終老,她會帶著她與他的孩子一起安心的過著平凡的生活,直到最後一刻。
可是這胸膛這樣溫暖,她暫且靠靠,也是可以的吧?
她不由往那溫暖蹭了蹭,恍惚中,也有那麼一些些放鬆。也許當心中打定了主意時,從前的那些過往都已經不再重要了,因為只要離開了這裡,她一定會將所有苦痛全部都忘記。
「奼兒,天涼,別睡了。」
凌雲將她抱起。一抬眸,卻見雨墨正在屋簷下往這邊望,像是有事的樣子。便招手喚了他過來,問道:「什麼事?」雨墨俯身一拜:「衛玠大人來了。」
「哦,」沉吟片刻,已經站起身子來,「現在何處?」
「在梨雪齋小花廳等候。」
「我這就過去。」
雨墨稱是離去。凌雲彎下腰,微微勾唇將子奼抱起,「我先送你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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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前春枝輕搖,帶落一地疏影。
飄著幽蘭清香的小花廳裡,年輕的衛玠端坐在右椅子上,雙目微垂望著地面,俊逸內斂的臉龐卻有著一股讓人望之起敬的尊貴和溫和。
門口忽然一黯,凌雲撩開珠簾,徐徐走了進來。
「凌相。」衛玠站起,朝他深深一揖。「衛先生請勿多禮。」凌雲伸手扶住他,拉他在原位坐下。「衛先生此來,可是皇上有事吩咐?」
衛玠從袖籠裡取出一物,呈至凌雲跟前,「皇上因未時初刻要前往太廟察看太陵進展,約有一兩日不在宮中,方才派我送這個來,請凌相務必妥善安排。」
凌雲接過一看,卻是一枚刻著皇室圖騰的青銅令牌,上書一個「相」字。不由微愕,說道:「這不是宰相劉央的相令麼?皇上命呈交於我,可是還有口諭?」
衛玠頜道:「正是,因朝庭近日在重擬百官名單,宰相一職即將撤除,另有安派,但劉央劉大人昨日上書南書房,意欲告老還鄉。皇上念他年歲也大,況有疾病纏身,便允了他,但是宰相畢竟為大溏盡職盡忠了三十餘載,且又為皇親,皇上的意思,請凌相將此事處置周全,盡量讓劉大人榮歸故里之時,心無遺憾。」
「嗯,」凌雲點頭,「此事我定當安排周全。——皇上已然動身了麼?」
「還未曾,未時初刻才動身前往。」衛玠垂眸,又道,「另外還有一層,皇上的舅家,如今的皇舅秦老爺,其子子由公子已年及弱冠,原來在兵部當差,皇上念及秦皇妃當年極為疼愛這一個侄兒,宰相劉大人於呈請告老還鄉之時,又曾鄭重請求皇上關照公子,如此,便請凌相也酌情調派個官位。」
凌雲淺笑點頭:「那是自然。子由公子亦乃我之妻舅,何況近年來在朝堂也兢兢業業,此時皇上剛剛繼位,身邊自然少不了多安排些盡忠職守的臣子,此事我亦定當負責到底。」
衛玠含笑作揖:「便有勞凌相了。宮中還有要務,衛玠須得立即回宮,就不作耽擱了。」
「先生何須如此多禮?」凌雲謙讓道,「其實我也正要入宮一趟,大典在即,還有許多事務未曾處理,如此,我便與你一道回去。」
「凌相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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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極殿內,一身白色寬鬆錦袍的龍煜正斜倚在榻上,聽著執事太監稟報宮內事務。凌宵坐在一旁,靜默不語
「……宮女共二千六百六十八名,靜、安、淑、容、華五位太妃各居一宮,各宮宮女三十六名,其餘各公主、皇子宮各二十四名。宦官共二千一百一十五名,各宮均為二十八名,品階不等……」
龍煜舒了一口氣,任敞開的長窗裡吹入的涼風拂過面頰,瞇起雙眼說道:「宮裡為什麼還有皇子居住?」
執事太監一愕,俯道忐忑地回道:「是——還未年滿十四歲亦未有封號的十一皇子和十五皇子……按照宮中舊例,未滿十四週歲的皇子可留在宮中與母妃一同居住……」
「兩位皇子的母親都是什麼品階?」
「回皇上,十一皇子的母親是趙才人,十五皇子的母親是劉嬪。」
「唔……」他垂眸微點了兩下頭,說道:「傳旨,趙才人晉封為趙太嬪,劉嬪晉封為劉太妃,兩位皇子分別封襄陽候、祈陽候,各於王府大街賜宅第一座,與其母同住。」
「遵旨。」
「另,各公主皇女,將適婚者名字年齡呈交禮部,與各王公臣子中擇適合者指婚。五位太妃均遷往南宮,一切供應仍按宮中舊例給付。」
「是。」執事太監俯領旨起身。旁邊一直未曾開口的凌宵神情卻忽地有些遲疑,問:「皇上,六王龍渲與其母倪妃,又將如何處置?」
龍煜目光一閃,唇畔勾出一抹冷笑來,先自瞇眼望了望窗外的艷陽天,方才說道:「倪妃這個人,一輩子機關算盡,——賜她個『玲瓏夫人』的誥命吧,老六賜『安親王』,仍賜住原來的宅子。」
說到這裡,他稍稍坐直了身子,單手斜撐在榻上,寬鬆的袍袖從他手肘上一落而下,襯著那慵懶冷漠的神情,於這壯觀威嚴的帝王廣廈之中,竟有著不染纖塵的無盡風流。當日血洗皇城的暴虐冷酷似乎只是冬雷夏雨一場,已然一去不再,而眼前於這股瀟灑閒適中淡定地運幬帷幄的士子才是他原本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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