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璧衝出不遠就被滾滾人流淹沒,她艱難的穿行其中,不時蹦跳著張望,卻再也尋不著姚若蘭,更遠點的地方,就連韓青墨和程懷瑜也沒了影。
黑壓壓的人頭從四面八方聚攏,她貓腰亂躥了一陣,暈頭轉向的直起身,正前方,釋迦牟尼捏決端坐——她鑽進了大雄寶殿。
既從山門過,豈能不燒香。
沉璧摸出塊碎銀子投進功德箱,拈了三根香燃著,恭恭敬敬的拜了三拜,嘴裡唸唸有詞。
「世間萬般煩惱,皆由貪慾生。佛祖若能顯靈,請幫程懷瑜度過一劫,助他早日走出迷津……如果那個笨蛋實在看不穿的話,好歹先保他一命,以便佛祖日後有空再修理……」
不倫不類的一通祝禱完畢,沉璧正要折返,前方響起一個蒼老的聲音:「施主不打算抽根簽嗎?」
沉璧訝然回頭,說話的是一名上了年歲的和尚,鬚眉皆白,臉色卻很紅潤,微笑的樣子看起來頗像供在後殿的彌勒佛。
沉璧抿嘴樂了一下:「抽籤?哦,是不是之前說的很靈驗的那種……那好吧……」
「靈不靈自在人心。」老和尚對沉璧的自言自語毫不在意,他慈祥的遞過籤筒:「既然機緣巧合,不妨一試。」
沉璧點點頭,伸手隨意抽出一根竹籤,瞅了瞅,歪歪扭扭的字體看不懂,於是呈上前去。
「請大師……哎喲!」
好端端的,大殿上湧進一群人,沉璧忽覺背心處被猛力一搡,整個人猝不及防的撲向功德箱。
「誰這麼缺德!」沉璧只覺腰疼得快斷掉,想都不想的怒斥。
「滾開、都滾開……王爺這邊請!」對方嗓門蓋過她。
人群迅逃散,在幾個彪形大漢的護衛下,走來一名玉冠錦袍的男子,神態十分傲慢。
「誰在辱罵本王?」口吻不善。
「阿彌陀佛,佛門清修之地,請施主勿要喧嘩!」老和尚不緊不慢的敲起木魚,寬大的袍袖不著痕跡的將沉璧掩至身後。
沉璧見機開溜,不料沒走幾步,驚聞一聲喝令。
「站住!」
她脊背一僵,拔腿便朝門外狂奔,幾乎同時,身後疾風跟至,胳膊被狠狠擰住,她連疼都顧不上,只管拼了命掙扎:「你要幹什麼!放開我!」
無奈力不從心,她終被扳過身去,一雙陰鶩的眼眸盯著她,正是方才問話的男子。
「我……我又不是罵你,」事已至此,沉璧硬著頭皮分辨道:「那會人多,不知誰撞上了我,我隨口就……」話沒說完,牙關一緊,竟被人捏住了下巴。
男子慢慢瞇起眼,神情透出幾分淫邪:「中原果真好多標緻人兒!」
沉璧心中一咯登,拿不準是不是真遇上了惡霸,還瞧出了她是女扮男裝,可此人不但不揭穿她,力道還粗魯得完全不像是在調戲民女,急怒之下,梗著脖子道:「爺要尋樂不知道有更好的地方嗎?如果不認識路,小的可以帶爺去,找來的姑娘包爺滿意。」
「姑娘?」男子輕佻的哼笑:「爺今晚就讓你知道,世上還有比找姑娘更有樂子的事情。」說著將沉璧提起,大手探向她的屁股,用力揉捏幾下。
充滿**的暗示讓沉璧狂暈不已。
她很想改口說老娘是女的你不會有興趣可又害怕當場被斃掉,只好忍住什麼都不說,一張小臉憋得通紅。
六神無主之際,空蕩蕩的殿堂內傳來一個清朗而不失沉穩的聲音。
「大哥得空來趟建安,怎麼也不事先知會小弟?」
男子聞言一愣,拎著沉璧衣領的力道鬆了些。
殿門處的一方光線被擋住,來人取下黑紗斗笠,湛藍的眼眸神采奕奕,目光隨意一掃,輕描淡寫的從沉璧臉上掠過。
沉璧似揀到一根救命稻草,頓時心臟狂跳,藍眼睛妖怪啊……
男子「哈哈」一笑,將忘記掙扎的沉璧推給手下,不慌不忙的踱上前:「六弟自小神鬼不敬,這會怎麼倒有興趣趕廟會?」
「沒錯,求神不如求己。」慕容軒饒有興趣的仰起臉,將大殿上的佛像逐個觀賞了一遍,經過沉璧身邊頓了頓,才道:「大哥有所不知,南淮近年民風日下,建安城裡鬧賊鬧得厲害,小弟也未能倖免,一路追賊追到廣化寺,這才碰巧遇上了大哥。」
「哦?你丟了什麼貴重物事,還值得你親自出馬?」
慕容軒挑挑眉:「大哥不如先看看自己少了什麼。」
「本王能少什麼?」慕容博嗤之以鼻的拂袖,動作中途一滯,在腰間亂摸了一陣:「令牌?本王的令牌呢!」
「使節令?」慕容軒唇角一挑,似笑非笑道:「這做官丟了官印要革職,出使丟了令牌又該如何呢?北6邊關是過不去了,就在南淮行走,也別和小弟當年一樣被當作奸細通緝才好。」
慕容博臉黑如炭,半晌才出聲道:「六弟怎知我令牌不在了?」
「大哥不如去問他。」慕容軒抬手往沉璧所在的方向一指,補充道:「小弟只道令牌應該是鑲金嵌玉的值錢貨,猜測而已。」
眾目睽睽之下,沉璧被一名彪形大漢如同老鷹抓小雞似的拎在手中,狼狽不堪。她之前幾次三番想開口求救,卻見慕容軒完全一副將她當路人甲乙丙的模樣,直擔心他會不會搭理自己。正糾結著,慕容軒就上了這麼一齣戲。
「不……不是我偷的!」沉璧結結巴巴的思維短路:「還有你,我偷你什麼了?」
「哦,敢情你偷多了,連自個都不記得了?」藍眸中閃過一絲促狹的笑意,他衝她眨眨眼。
沉璧瞬間呆住,一年不見,這傢伙居然沒半點長進,見面就死性不改的拿她取樂,都不分個場合地點。她都已經這樣了,還落井下石!
「來人,搜身!」慕容博滿腹狐疑的打量沉璧,緊接著一聲令下。
「你……你們認錯人了……算是我認錯人了!」沉璧驚恐萬分的望著地面上幾條黑影迅逼近,直至忍無可忍的大叫:「慕……」
溜到嘴邊的一個音節被打斷,沉璧只覺頸側被什麼紮了一下,再也不出聲來。與此同時,抓著她的彪形大漢手臂一顫,束縛她的力量忽然變輕,她反應極快的旋腿踢中對方膝蓋,趁著混亂,頭也不回的飛跑到門邊,誰知下一秒,她再次被人點中穴道,這一次,是徹底不得動彈,視線中出現一張面熟的臉孔——在祈州見過的莊稼漢。
「得罪姑娘了。」鄭桓宇伸手探向沉璧腰側。
沉璧目瞪口呆的看著他從自己斜跨的書褡中掏出一塊玉牌,隨即聽見一個欣喜的聲音。
「正是本王遺失之物!該死的殺千刀的小賊!」
沉璧的身子晃了兩晃,想扶牆都沒能夠,心中叫苦不迭,慕容軒啊慕容軒,英雄救美是可以這樣救的麼?跑龍套的就不需要劇本了嗎?而且,你的手下為什麼和你一樣笨,難道就不覺得一個女生定格在起跑姿勢很滑稽也很累麼?
慕容軒把僅剩的一根香插進香爐,作勢拜了拜,轉身笑道:「看來今日還是多虧佛祖顯靈了,不然我又得上哪去找小賊,大哥沒有損失便好,人就交給我了,要不……待我與他算清帳再還給大哥落?」
「不必了!」慕容博臉上青一陣紅一陣:「此等下作之人,就直接交由官府處置吧!」
「那小弟就不打擾大哥遊玩雅興了,若先於小弟回朝,轉問父王安好!」
慕容軒慢條斯理的告辭,唇邊猶帶笑容,逕直往殿外走去。鄭桓宇躬身呈上令牌,扛起渾身僵硬、手裡還擒著一支竹籤的沉璧也跟著去了。
「嘖嘖,你這麼眼淚汪汪的看著我,是急著訴說別後相思麼?」
將人帶到偏僻處,慕容軒好整以暇的調侃著,替沉璧解開幾處大穴。
沉璧舒活完筋骨,驀然現自己還不能出聲,當下又怒火騰騰的瞪過去。
「好吧,我就勉為其難的問你一個問題,你想我嗎?」慕容軒玩心大起,單手撐著沉璧身邊的廊柱,誘魚上鉤般:「想的話,就點頭。不想的話……嗯?」
沉璧點頭如啄米。
「還是不懂矜持麼……」慕容軒略帶惋惜的抬起手,解開沉璧的啞穴。
「慕容軒!」怨氣沖天的河東獅吼,沉璧充分展現了小宇宙的魄力:「你救人就不知道換一個比較容易形成默契的方法嗎?暗中做手腳也得給當事人一點暗示啊!想當年,你落魄江湖的時候我有讓你這麼擔驚受怕過嗎?還賴我偷你東西呢!就你那無與倫比的神偷經驗值,我要是哪天真能偷點什麼來,稱霸武林都沒問題了!」
「你沒偷過我的東西嗎?」慕容軒笑著聽完,冷不丁反問一句。
沉璧足足愣了有半分鐘,見他煞有介事的表情不像說謊,忍不住問道:「我偷過你什麼?」
「偷心不算偷?」半開玩笑半認真。
沉璧張張嘴又閉上,若有所思的瞧著慕容軒。
慕容軒忽然有點緊張,也許是很久沒有離她這麼近了,近得能聞見她身上淡淡的馨香,花朵般嬌嫩的唇瓣就在眼皮底下,令人不由自主的記起那久違的柔軟觸感……
就在這時,沉璧說話了:「你是不是每天都會想我,每晚閉上眼都能看見我,回憶起和我在一起的日子就很開心,希望我以後也能時刻呆在你身邊?」
慕容軒呆:「你怎麼知道?」
花朵甜美綻放,沉璧笑了。
她拍拍慕容軒的肩膀:「果然是泡妞高手,台詞都不用點撥的,有機會的話,我介紹個徒弟給你帶帶!」
這是……什麼跟什麼啊?
慕容軒繼續呆。
「好了,我還有急事,先走一步。」沉璧見天色不早,沒心情再逗留。
「等一下。」慕容軒頭腦一熱,不假思索的拉住沉璧:「那些話都是真的!」
「不但是真的,還經典著呢!可是都被我說了,你說什麼?」沉璧還是笑嘻嘻的:「為珍惜資源起見,留著去哄你那每月一換的紅粉知已吧。」
「你……」慕容軒哽得說不出話來。
「對了,正經的,你進正殿之前有沒有見到兩名男子,可能還有一名女子,大美人,男的也不差,都是很醒目很養眼的那種……」
「有誰比我更養眼?」慕容軒洩氣的往柱子上一靠,意興闌珊。
「自戀狂!當我沒問,自己找去。」沉璧撇撇嘴,走幾步又停下:「今天還是多謝了,幸虧能遇見你,不然的話……你和你大哥真的是兩類人。」沉璧遲疑片刻,聲音放得很輕:「其實也沒什麼,至少你還有朋友。」
慕容軒抬頭,看見黑寶石似的明亮眼眸,純淨無暇,傳遞著安慰、鼓勵等種種情緒,偏偏,沒有他希望的回應。
他歎了口氣,朝西南邊的角門指指:「你要找的人,在那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