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損失了一名隊友,自己還中了一槍,是這讓你覺得好笑?」
趙強疑惑地看著他。
「當然不是,我是為你感到慶幸。」許波收起微笑。「在那種情況下你仍然能夠做出反擊,比起你的隊友來已經很幸運了。」
「你到底想說什麼?」趙強皺緊了眉頭。
「你為什麼把他放走?」許波看著趙強。「你要知道,他出現在那個地方,說明他肯定知道硬盤的事,不管他是友是敵,你都應該把他抓住。」
「抓住李墨生?」趙強反問許波。「算了,也許你不知道李墨生是什麼人,也不知道我們是什麼人,那麼讓我來告訴你,殺死一個秘密部隊成員可能有一百種辦法,但活捉他的辦法連半個都沒有。」
當時的情況是,趙強在追擊中已經打光了衝鋒鎗彈匣裡的所有子彈,接下來就要使用他的沒有消音器的手槍,而且他也沒有他當時所說的手榴彈,這不是在自己的國家,而是在一個說不上友好的國家,要避免的是任何激烈到會引起別人注意的行為,所以在火力上他已經不佔優勢。抓住李墨生?如果他沒受傷的話,他是要試一試。
不過他用不著跟這個人說這個,老實說,趙強不喜歡許波的微笑,不喜歡他臉上的表情,更不喜歡他這個人,但這個人是他現在的上級,所以他必須忍耐。
許波察覺到了這一點,不過他並不擔心。虎鯊和毒蛇在當時加入猛虎部隊時都不喜歡許波這個人,但後來他們都心甘情願地做了他的部下,只要給許波一點時間,他很容易就能夠說服別人。
他的目光停留在放在一邊的停屍袋上。
「關於你的同伴,你有什麼要說的?」
趙強反感地看著許波。「是不是你有什麼要說的?」
許波坐直了身體。「他還有家人,你打算怎麼對他家裡人說?」
儘管不情願,但這個問題還是觸動了趙強。
「他的家裡會收到一封信和撫恤金,我用不著對他說什麼。」
「是啊,我過去也是對我的戰友這麼說,但後來我現,這樣做行不通。」許波深有感觸地歎息一聲。「因為時間越長,壓在你心裡的這塊石頭就越沉重,他會讓你連做回一個普通人都不那麼容易。有的時候,一個人的死,可能給他身邊的人以同樣的打擊。我經歷過這個,而且不僅一次,所以我知道你的做法行不通。」
趙強打量著許波,他看得出來,許波從前也是個軍人,而且也是一個從事秘密任務的特種軍人。出於自己的經歷,趙強能夠瞭解執行秘密任務軍人的無奈。儘管他們一直被要求,加入這一行就得放棄自我的存在,在無聲的戰線建立無名的功勳,做一個永遠沒有人知道的英雄,但在每個人的心裡,至少在他的心裡,總有著一絲不能將自己的壯舉公諸於眾的遺憾。或者說,他不為自己遺憾,也會為那些個在身邊倒下的戰友遺憾。他們死得默默無聞,而看在活著的人眼裡,也會對自己的處境感到失落。死去的人解脫了,而活著的人要繼續在這種掙扎中煎熬。
趙強能夠理解許波話裡的意思。
「但這就是我們的生活,我們不能抱怨。」許波忽然笑了笑,在手裡旋轉著自己的手杖。「我們只能夠傷感一小會兒,接下來就還要做我們該做的事情。」
趙強也笑了笑。「事情的確是像你說的那樣。」
許波注意到了趙強神色上的緩和,知道他的話已經引起了趙強的共鳴。
「那麼,他家裡是個什麼情況?」許波的目光停留在裝屍袋上。「我沒有不敬的意思,但我知道,一旦有人出事,他的戰友總是要為他的家庭承擔起一些責任是不是?在我們的時候,每個家庭還都不富裕,所以我們一定要那樣做,直到現在我還照顧著一些戰友的家屬,至少要讓他們衣食無憂。」
趙強想了想。「『鱷魚』的家裡還算富裕,我想他不需要什麼財務上的。」
「不僅是財務上的,『野馬』,還有其他的。」許波的表情很凝重。「他的家裡總有父母吧?總有什麼人為他傷心難過,或者說,總有他放心不下的人,我希望能夠在這一方面提供一些幫助。」
趙強沉默了一會兒。「他有個很有才華的女朋友,想要讀博士還是什麼的,但他們的繼續還不足以……」
「這就是我們能夠為死去的戰友做的事情。」許波打斷了趙強的話。「我們可以幫助他讓自己的女朋友完成學業,那樣當我們有機會站到他墳前的時候,我們會很坦然,很欣慰。」
趙強略感意外地看著許波。「我們有規定不允許這樣做。那樣的話,人們就會問,到底他所在是什麼部隊還會有這樣的福利?那就違背了秘密工作的意義。」
「這完全是民間的、匿名的,甚至與死者本人沒有任何關係。」許波充滿感情地看著趙強。「我們只是想讓死者心安,只是為戰友提供力所能及的幫助。我知道你說的規定,但我這麼多年來一直這樣做,從來沒有引過任何麻煩。」
趙強看著他。「這麼多年來?」()
許波點點頭。「沒錯,我有一筆基金,我和我的戰友所賺來的每一分錢都用在了這個上面。這個基金的目的就是為了給像我們這樣的人提供『力所能及』的幫助,任何人,不管與我們有沒有關係,只要我們知道,就會提供這樣的幫助,完全無償,完全匿名。」
趙強很吃驚。「這個基金的數目一定不小,單憑你的收入支撐不起來。」
許波笑了笑。「我的收入跟你們一樣都很微薄,我們不是沖這錢來幹這個工作的。錢從哪裡來我不方便透露,但可以肯定告訴你的是,這錢不是從銀行裡搶來的。」
只是賣命換來的,儘管不知道是為誰賣命,許波在心裡對自己這樣說。不過關於這個基金的問題,許波並沒有說謊。的確是有這樣一個基金在運作,其目的也的確是為了安排同事中死者的身後事,如果深究下去,這還是許波加入「老闆」的開始。許波本人一直對此諱莫如深,今天提起這件往事,他忽然意識到,自己正在做著「老闆」當年做的事情,儘管在那之後,他給這件事情定義為「收買人心」。
他意識到自己的卑鄙以及忽然為趙強的反應深深擔憂起來,他擔心自己的意圖會被趙強看穿,如果趙強再細心一些,就會現許波臉上有種不同尋常的紅色,連許波自己也吃驚地現,他還會感到羞愧。
但趙強沒有現這一點,他的全部心思都在死去的戰友身上。就像許波所說的,如果能夠為死去的戰友做點什麼,那他將來再面對這些事情的時候會更坦然、更欣慰。
「如果你能為『鱷魚』提供這樣的幫助,我個人將會很感激。」
趙強表達得很乾脆,他願意接受許波的幫助。儘管他也覺得許波的善意來得比較突然,但他表明自己是以個人的名義接受許波的贈與。
「別說感激的話,這不是為了某個人,而是為了所有因公殉職的戰友,你個人的感激毫無意義。」
許波的目光又投向地上那個停屍袋。躺在裡面的那個年輕人真的是「因公」殉職嗎?恐怕不見得,他們其實都是死於個人意志,只不過,有些人的個人意志是通過所謂的「公事」體現的,至於誰會被犧牲,那不是「有些人」所考慮的問題。
就像虎鯊,他轉動著手杖。也許,下一個就是李墨生。
「說到因公殉職,你接下來打算做什麼?」許波話鋒一轉,不著痕跡地把話題轉到眼前的複雜局面上。「部裡派你們來肯定不希望只收穫了一具屍體。」
「必須找到硬盤。」趙強這個時候已經對許波完全改觀。「只有找到硬盤才能知道生了什麼事情,不管是誰,他們殺害了老『蘇菲』,為的就是硬盤裡的秘密。如果我們拿到硬盤,那麼接下來就是對付隱藏在暗中的敵人。」
「對於是什麼人想要得到硬盤,你有概念嗎?」許波試探地問。
「現在唯一能夠肯定的是,不是法國反間諜部門。」趙強皺著眉頭。「如果是他們,我們現在就沒有這麼輕鬆。」
「肯定不是法國反間諜機關,他們還沒有聰明到那個地步。」許波看著趙強笑了笑,但一向沒有幽默感的趙強對他的調侃沒有任何表示,只是沒有表情地看著他,許波只好繼續說下去。「我們都知道,法國的情報系統中,國土監控署和情報署這兩大機構並存,它們都有反間諜的只能,但是它們分屬國防部和內政部,這就造成它們內部的信息溝通不暢和重複勞動,所以,如果是法國人,那現在整個巴黎都會雞飛狗跳。」
「要麼誰都不做,要麼大家搶著做。」趙強深以為然。
「那麼還有什麼人能夠這樣做?」許波看著趙強。「除了美國人和俄國人?」
「說到美國人我會贊同,但這裡有俄國人什麼事情?」趙強有些疑惑。「當然,不管公開場合人們怎麼說,事實上國家和國家之間從來都不是友善的,可在現在的局勢,俄國人沒必要捲到這裡來吧?」
「這裡是浪漫和自由之都,在這裡生什麼都不意外。」許波露出深思的表情。「既然那個李墨生已經出現在這裡,為什麼你不跟他一起探討下?」
「李墨生並不是那種願意跟人探討的人,他已經習慣了獨往獨來,所以如果他打算避開別人,那麼要找到他就會很困難。」趙強沒有想到自己也會承認李墨生的難以對付。「不過他提到了老『蘇菲』有個女兒,現在想起來,這是李墨生出現在這裡的原因。很明顯,是這個不知道從哪裡來的女兒找到了李墨生。」
「這是謊言。」許波冷笑。「老『蘇菲』是我們的人,沒有誰比我更瞭解他的底細。從來就沒有過什麼女兒,他倒是有過一個兒子,但在幾年前因為吸毒過量死掉。你就這樣相信了他?」
「當時我沒有理由不相信他。」趙強的表情起了微妙的變化。
許波沉默了片刻。
「我覺得,你有必要跟李墨生談一次。不管用什麼辦法,我們都要見到他。」
趙強沒有用太多的時間就同意了許波的提議。
他把「瘋狗」和「雪豹」留在秘密地點繼續尋找硬盤,現在他身邊還有「紅豬」和「黑鷹」。找尋李墨生基本上很困難,如果他立刻離開巴黎,那麼任何人都沒有辦法找到他,但既然他也是為了硬盤來的,那麼在硬盤沒有出現之前,他不會離開巴黎。重要的是,如果他是為了「公事」而來,那麼就沒有理由躲著對方。按照最古老聯繫的方式,「紅豬」會在《世界報》和《費加羅報》這兩份全國性報紙上登載醒目的聯繫方式,這種方式絕對不會被錯過,有滲透任務的特戰人員每天做的件事就是找到當天的報紙。
「黑鷹」會去調查老「蘇菲」到底有沒有一個女兒,儘管這可能會需要很長的時間而且很有可能沒有任何結果,但卻是必須的過程。不管老「蘇菲」有沒有女兒,有一個事實是,總參對自己下面的間諜並不是像辦公室裡那些人想像的那麼瞭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