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這次的行動,藍星月破天荒地被邀請到總參的秘密行動指揮中心一起為前線提供技術支持。幾十個人在前線的行動,就需要有上百人為他們解決各種各樣可能出現的問題,這些專業人才的本事一點也不比那些在前線出沒的人本事差。他們之間唯一的區別就是,後方的人不需要承擔生命危險,所以這些在後方的人下意識地會認為,自己對前線的那些人負有很大的責任,一旦前線人員的計劃出了什麼紕漏,這些工作在辦公桌前的人就要在第一時間為他們解決這些問題,至少是試圖解決這些問題。
「這種越俎代庖的事情讓我感覺很不舒服。這本來是我們範圍之內的事情,現在卻要交給外行人去做,上面會怎麼想?我們訓練的快反部隊就只能給別人打下手?」
在明亮的大廳裡,陳磊不高不低的聲音正好能夠越過其他的噪音傳到藍星月的耳朵裡。他和他的部下們聚集在大廳的一端,他們的綠色軍裝和大廳這邊的一群便裝打扮的人對比強烈而涇渭分明。
隔著玻璃門,藍星月感興趣地看著隔壁總參行動指揮室裡的通訊軍官們在忙碌,對陳磊半是牢騷半是埋怨的話充耳不聞。現在,成敗完全決定於他手中的那支隊伍,而得失的利害則全部由他自己承擔,相比之下,陳磊的言外之意根本微不足道。他只是看上去很平靜而已,要知道,現在看著他的可不止那些現在在這個大廳裡的人,所以連裡面那些通訊軍官的表情都成了他瞭解前線情況的標誌,儘管在這個信息處理中心裡要處理的信息不止是來自國內。
代號「狩獵」的行動到目前為止一切正常。前方的聯繫一直沒有中斷過。今夜注定會很漫長,但一切都運轉良好。他離開自己站的地方,在隨身攜帶的一個保溫壺裡給自己倒了一杯咖啡,對周圍那些投向自己的熱切目光毫不在意。
咖啡的香氣讓藍星月精神一振,頭腦也開始運轉起來。
趙雪峰是可以信任的,他是現在的全部賭注。而且到了這個時候,就算想不信任他也已經來不及改變什麼,所以他反而對眼前這件迫在眉睫的事情失去了關注的動力。他現在思考的是那個因故中斷的計劃該在什麼時候重新啟動,如果他建議重新啟動該計劃,那麼會不會引起別人的反感,尤其是他的那個新想法很有可能讓陳磊從自己的椅子上跳起來。
陳磊比他想像的還要聰明。雖然讓快反部隊交出指揮權是他的直接授意,但在部下面前他表現得比誰都憤慨,這樣既照顧了那些軍人的自尊,同時把自己的責任推脫得乾乾淨淨。從這一點就能夠看出,陳磊的才幹並不在於組織行動,而在於協調。上面的考慮很周到,儘管一號長被迫退休,但為了保持工作的平緩交接,能夠維持現狀的人是部門裡更急迫的需要。陳磊被認為是過渡人物,但如果他自己有水平,那麼過渡的時間也許不會太長。
陳磊一面痛快地答應跟國安局合作,一面又在公開場合保持與對方的距離,從長遠來看,這讓他和兩個部門都能受益。你不能責怪陳磊在這件事情上耍的小把戲,處在他的位置上,他不得不這麼幹。誰能置自己的前途於不顧?
藍星月這次回到北京受到的禮遇與以往大不相同,以往人們跟他打交道,總是要有意無意地提到他父親,但這一次,他獨自接受了一些應酬活動的邀請,這其中大部分的信息、甚至連父親打來的電話都表明,藍星月在自己的政治道路上似乎已經能夠擺脫總理父親的影響。這曾經讓藍星月很興奮。
但很快他就冷靜下來,這一切只是他為自己制定的短期目標,就算這些目標全部實現,他真正的挑戰也才剛剛開始:正面跟「李墨生」交鋒並徹底消滅它。現在他根本沒有資格去高興,而且做到這一切也不完全是他自己的功勞。她的路還很長。
劉總長從大廳門口走進來,跟在他身邊的是機要秘書。事情進行到了現在的程度,該是總參的一號人物露面的時候,藍星月很早就明白這其中的竅門。劉總長或者別的什麼人參與過具體的計劃或者指導過什麼?他只要站出來說可以和不可以,他就是一個開關,控制著電流是否能夠通過。但他是否開關,仍然要取決下面這些專家的。這裡面讓人覺得諷刺的是,扳動開關的卻是開關要控制的電流。
「事情進展得如何?」劉總長的臉色並不好。
「到目前為止,一切順利。」藍星月伸手比了比面前的大玻璃窗。「我們這裡的信息收集跟前線保持同步,如果有什麼變化,我們能夠在第一時間得到通知。」
劉總長輕輕拍著藍星月的肩膀,帶著他離開了眾人。從後面看上去,藍星月比這位總長還要高一點,他不得不側著頭才能夠聽見劉總長的低語。
「我已經做了最壞的準備,力爭不讓局面變得太被動。但我還是得提醒你,你要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所以為了你自己,這個行動也不能出任何的差錯。」劉總長站在玻璃窗前,神色中帶著強烈的不以為然。「我一向認為,讓你來承擔這麼重的擔子既沒人情味兒也不合理。不過讓我們看看,到底誰的看法才是正確的。」
藍星月不去理會他話裡在影射什麼。這些話他已經聽得太多,多到他已經不會再為這種話而煩躁。事實會讓所有人信服,一個事實可能會讓人驚奇,一個接一個的事實就會讓他們習慣。自從藍星月指出他的系統存在著極大的漏洞之後,劉總長對他的態度就變得很微妙,藍星月真不敢想像,要是他把「李墨生」的事情揭露出來,劉總長臉上會是什麼表情。
沒有聽到藍星月的回答,劉總長感到有點尷尬。
「如果說十三處能夠幹成別的部門不能幹成的事情,那麼你的人手也一定比別的部門精幹得多,藍主任,你的資源很豐富啊。」
「如果說十三處能夠幹成別的部門不能幹成的事,也只是因為它要比別的部門能夠更加專注。」藍星月決定繼續不理會他的言外之意,對劉總長這樣的人來說,他的背景沒有一點用處,所以他必須小心翼翼。「我的資源並不豐富,但我知道該什麼時候集中全部的資源去做好一件事。這也許就是所謂的『術業有專攻』。」
「好一個『術業有專攻』。」劉總長的臉上露出微笑。「究竟是什麼『術業』呢?藍主任,你的部門在最近的幾件事都有出色的揮,我該怎麼稱呼這個你所謂的『術業有專攻』呢?」
藍星月淡淡的一笑。
「我自己稱呼我的部門叫做『危機處理專家小組』,這是因為他們能夠處理絕大多數性質的緊急事件,也是我要求他們擔負的責任。不,這樣說不公平,他們是一群自願擔負責任的人,您也知道,主動地做一件事情跟被動地做一件事情,其結果會有很大的不同。」
「聽起來倒像是一群專門惹是生非的人。」劉總長若有深意地看了一眼藍星月。「能夠處理絕大多數的緊急事件?我倒想知道有沒有他們處理不了的事件。如果有,那時候你該怎麼辦?」
藍星月伸出拳頭擋在嘴邊,似乎要遮擋住唇邊漾起的笑意。
「當然有他們應付不來的事情,可我們也不是只有這樣一個部門。不過我要說的是,如果真是那樣的話,那我的專家們也應付得來,至少他們從不推卸責任。我說這話沒有任何別的意思,只是就事論事。」
劉總長微微一笑。藍星月當然沒有別的意思,這個人很驕傲,驕傲到不肯更多地去瞭解官場裡的規則,這麼說來,他跟她的父親完全不同。一個聰明又執拗的人總是會叫人頭疼,不管他幹的是好事還是壞事,他總是會叫人頭疼。
劉總長現在就在頭疼。藍星月現在的上升趨勢已經不可阻擋,照這樣的度展下去,他參加那個傳說中的「七人內部會議」的資格和言權只是時間上的事情。這是全國情報機關的最高腦的例行會議,能夠參加這個會議的都是那些有特權的人,而藍星月很快就會成為這個俱樂部中的一員。
而他並不希望這樣,因為這樣將是對他工作的否定。劉總長很清楚,現在中國的情報機構也正在國內國際的新形勢下生震盪,新的技術和新的思維令人無所適從,對情報工作造成了巨大的衝擊,整個情報機構都面臨著前所未有的困難。關於這一點,黨內從上到下都有一個共識,那就是必須對現在的情報工作進行一次前所未有的整頓。
這個問題擺到劉總長面前時就變成了該相信誰和不該相信誰的問題。他很清楚上面給出的暗示,儘管這暗示已經很委婉,但卻明確地指出,就在他所負責的領域裡出現了極其嚴重的紕漏,而且矛頭直指他的班子,不過因為上面很清楚這問題的份量,所以才沒有貿然地採取任何措施,而是另闢蹊徑,把芬達的權利轉撥給了國安系統的十三處。
做為一個老人,劉總長對藍星月的處境看得很清楚。不管最後有沒有找出問題,他的辦公室都將成為替罪羊。不管最後有沒有人會因為他倒霉,這個辦公室都將為一切正確的和錯誤的決定承擔後果,它的下場可想而知。不知道那些政治家們把責任托付給這個小伙子時有沒有跟他說過,他很可能會為自己所做的這一切而被送上絞架?有的時候,毀掉一個人並不是因為他做的有多麼錯誤,也可能是因為他做得太正確。
這世間評判正確的唯一標準就是多數和少數。很多時候,是更多數人的利益決定著世間的道德標準,可也有的時候,是更少數的利益決定著道德標準。在這一方面從來就沒有絕對的區分,任何認為自己掌握著絕對真理的人,最後的結局都會很淒慘。有問題的不是真理本身,而是人。
劉總長年輕的時候,比藍星月更加嫉惡如仇,不,應該說,他現在也是嫉惡如仇,只不過,如今的他對於善惡的區分跟年輕時已經不一樣。人是條件反射的動物,自身的變化並不受自己的掌控。他不認為自己已經失去原則,相反,他認為自己比年輕的時候成熟了很多,所以他也認為自己要比任何人都更加成熟。藍星月才經歷過多少事情?他還差得遠呢。如果他到了自己這個年齡還能保持像現在這樣的純真,那劉總長才會為自己的現在感到羞愧。
「如果這件事情你能夠辦好,會有很多人感激你。」劉總長不得不承認這一點。「這也從一方面說明了我們能力的欠缺,一切進行得順利的話,我很希望你能夠把自己部門的經驗推廣到所有的部門。」
「比如說,在『七人會議』上?」藍星月忽然這樣回答。
「相信我,藍主任。『七人會議』不過是眾口相傳的一個噱頭。」劉總長搖頭微笑。「事實是,這只是我們幾個人決定的、非正式的、每個星期的一次碰頭會,而且到目前為止,從來沒有一次會議是所有人都到齊的,從這一點你就應該知道,這根本不算是一個會議。不過一切順利的話,我絕對會給你最高的接待規格。藍主任,我很清楚我該幹什麼。」
「我推廣我的經驗,你讓我參加會議如何?」藍星月看著劉總長微笑。
「我是不會跟你做交易的。」劉總長還是微笑。「推廣你的經驗是黨委決定的,參加會議也是,所以不能混為一談。」
這時候一個通訊軍官走到陳磊旁邊,低聲說了幾句。陳磊點點頭,臉上的神色很欣慰,然後走到劉總長和藍星月面前。
「快反部隊的飛機已經在機場降落,一切情況正常。關於機組人員接受過藍主任飛向古都市的命令,我們現在是不是能夠得到一個解釋?」
藍星月搖搖頭。「這是內部機密,暫時還不能公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