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濛濛的的天空一片混沌,高公路兩邊的田野裡漂浮著淡淡的霧氣。現在已經是深秋,空氣裡散著野外特有的味道。落葉堆積在路肩上,當有車輛高通過時,就會有一些落葉被氣流沒頭沒腦地捲起,抽風般地旋轉,然後無趣地、頹然墜地。
李鵬走出吉普車、伸展著僵硬的身體時,看到李墨生坐在公路旁邊的護欄上對他微笑。
「開車真是一種折磨。」
李墨生點點頭,沒有說話。
「現在無所不能的我來了,你需要什麼幫助?」李鵬在秋風裡打了個寒戰,坐到李墨生身邊。「被那幫傢伙嚇住了?」
李墨生從護欄上跳下來。「你把他們解決了?」
「就在我給你電話之後。」李墨生的問話倒讓李鵬覺有些許自豪。「不過我把他們放了。」
「哦。」李墨生臉上閃過一絲悻悻的神色。
「你不問原因?」李鵬恍然大悟。「哈哈,原來你一直在監視我。」
掃了他一眼,李墨生沒有說話。他看上去心事重重,不像以往那樣冷靜和果斷,李鵬注意到他已經有幾天沒有刮鬍子。他來見陳紅,不可能不注意自己的儀表。
「我帶來了裝備,但我想你接下來要對付的是趙雪峰和警衛局。」李鵬試探地問他。「你要知道,對他們使用武力你就完了。」
「我只是自衛。」李墨生看著李鵬。「你很清楚接下來會生什麼,可你還是來了。」
「我來是因為我要問你一些問題。」李鵬也從護欄上跳下來。「以前不管你做什麼,那至少還是秘密行動,就算你違反了一些規定也沒法說你些什麼,但這一次是總參牽頭,有正式的文件和命令,這頂大帽子一罩下來你還能反抗?那可就是相當於嘩變的惡劣行為,他們完全可以直接擊斃你。也許他們就是希望有這樣的結果。」
李墨生在沉默。
「再說,你要還認為自己是個軍人的話,你也該接受命令。」李鵬的聲音很低。「軍人以服從命令為天職,不管這命令有多困難。我們都宣過誓,李墨生,可你好像已經忘了這一點。」
「軍人的確是以服從命令為天職,但他們沒告訴我們,如果接到了矛盾的命令該怎麼辦。」李墨生的聲音有點苦澀。「我也跟你說過,軍人不需要思想,只要執行命令就好,但現在事到臨頭,我卻不那麼確定了。最重要的一點,我不是軍人!」
李鵬能夠理解李墨生的難處。負責這個案子的人裡有李濤,李鵬很清楚李濤的手段,所以就算他願意接受總參的調查,但他也不得不想一想落到李濤手裡是什麼滋味和下場。沒有人會天真到認為這種調查只是會在辦公桌後友好的聊天那麼簡單,就算李墨生自己想毫無保留地把自己所知道的一切都交出來,但李濤等人卻不會這樣認為,所以必然會經歷一番折磨。李墨生掌握著很多據說總參很感興趣的秘密,而為了得到這些秘密,總參根本不會在乎李墨生的下場會怎樣。
但李墨生自己肯定在乎,所以他才顯得這樣難以決斷。
「你可以躲開他們,頭。」李鵬指出這一點。「你不用跟他們正面衝突,只要你藏起來,他們就沒有辦法找到你,更別說我們都會幫助你。」
「我是有這個打算,看起來這也是最好的辦法,但現在不行。」李墨生站在那裡。「我要和陳紅見上一面,我有些話一定要對她說。」
「電話,頭,這個世界上有電話啊網絡啊這些東西。」李鵬聳聳肩膀。「你不用真正跟她見面也可以向她傳達自己的意思。」
「不,這一次我要親自對她說。」李墨生的語氣堅定無比。「現在我不想跟你解釋太多,但我希望你能幫助我完成這次會面。」
「你是說,你和我兩個人要突破警衛局和反恐大隊的封鎖見到陳紅?」李鵬吃驚地看著李墨生。「哪怕是冒著可能會交火的危險?」
「我讓你帶上裝備了,不是嗎?」李墨生平靜地看著他。
「你在拉我下水,頭。」李鵬倚坐在護欄上。「如果事情敗露,你和我就全都完蛋了。這裡咱們先不談『我會怎樣』這部分,就說你這部分。你自己是負有秘密使命的,而且你的秘密使命很重要,如果你完蛋了,那麼你的報仇的願望也就完蛋了,你確定要拿你自己的職業去冒險?你確定這樣做對得起你自己的誓言和原則?」
李墨生沒有說話,看著遠處的田野出神。
「事情到了這一步,陳紅的安全反而不再需要你操心,所以從這方面來看,這未必是件壞事。只要你還活著,你們總還有見面的機會,但你要是現在就做出什麼蠢事來,那就連這條路也被堵死了。」李鵬語重心長。「趁著他們還沒有找到你,我們立刻離開。」
李墨生仍然出神地望著天邊。
「我相信,戴軍最後會為你解決一切事情,而前提是事情在他可以控制的範圍內。」李鵬也不由自主地順著李墨生的目光望去。「現在我知道,這個人並不是只有一個顯赫的家世,如果需要,他也可以很果斷。」
「我找你來不是因為我需要什麼建議,而是因為我需要一個可以並肩作戰的夥伴。」李墨生轉過頭來看著李鵬。「也許我的想法有問題,你並不是我所瞭解的那個李鵬。」
李鵬吃驚地睜大眼睛。
「你還真不客氣,頭。這可不是對付美國人或者別的什麼人,你想憑兩句漂亮話就收買我為你去承擔判國者的罪名?」
「我用不著收買你,你不是那種可以收買的人。」李墨生微笑。「所以我只問你幫還是不幫。」
「給我個能說服我的理由。」李鵬嘲諷地看著李墨生。「只要你能說出一個讓我安心跟你走的理由,讓我做你的奴隸都沒問題。」
「我沒有理由,我只有感覺。」李墨生沒有笑。「當然感覺會出錯,如果你不想幫我那也沒什麼,這件事我自己應付得來。」
「你是打定主意要做蠢事?」李鵬生氣地瞪著他。
「你什麼時候看見過我改變主意?」李墨生微笑。
「你有什麼計劃?」李鵬皺著眉頭。
「我現在沒有任何計劃,這也是我需要你幫忙的地方。」李墨生轉身走向自己的汽車。「讓我們來看看能做什麼。」
他們把車駛進一個休息區,停在偏僻的角落裡。李墨生的車已經在成都市區內出現過,所以他把自己的裝備拿到李鵬的車裡。
「我真是不明白,我為什麼要答應你這種無理而危險的要求。」李鵬檢查著自己背包裡的aks74u。「難道是因為我也有求於你?」
「當然不是。」李墨生也檢查著自己的卡賓槍。猶豫了一下,還是給卡賓槍上了裝著亞音彈的彈匣。「你的事情你自己就解決得了,根本用不著徵求我的意見。」
「不,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做。」李鵬給一支霰彈槍裝上子彈。「我的意思是,我知道該做什麼,但我沒法說服我自己那樣做。我是不是很沒用?」
李墨生調整著卡賓槍的背帶,飛快地向周圍掃了一眼,看周圍是否有人注意到他們的行為。「這裡沒有什麼僥倖,你遲疑,陳紅就受折磨,而在你後悔的時候,她已經生不如死。」
「那你怎麼說?她是你的仇人,但你好像並不恨她。」
李鵬停下手裡的動作,注意地看著李墨生。
「你對付一個人不是因為你恨他,而是因為你必須這樣做。我不恨這個人,我只恨那個派遣她的人。」李墨生也看著李鵬。「工作裡遇到的困惑用愛和恨的觀點是解釋不通的。」
李鵬沒有說話。似乎在思考李墨生話裡的意義,在接下來的時間中他一直沒有說話。檢查好各自的裝備之後,距離進市區還有一段時間,兩個人就在車裡休息,長途跋涉的李鵬把高大的身體縮在後座上,很快就出了鼾聲。
李墨生坐在方向盤後面,回想起這兩天所生的一切。
汽車後座的李鵬翻了個身,把李墨生從回憶中驚醒。
「我們還要等多久?」李鵬的聲音裡還帶著濃濁的睡意。
「還有兩個小時。」李墨生看了眼手錶。「你可以再睡一會兒。」
「我已經睡不著了。一想到接下來要幹的事情我就睡不著了,媽的,要跟自己人對抗的滋味還真不好受。這跟訓練是兩回事。」李鵬乾脆坐了起來。「你有吃的嗎?不要野戰乾糧。」
「這裡還有些麥當勞的漢堡。」李墨生把自己的背包遞到後面。「漢堡已經涼了,不過咖啡還是熱的。你想吃大餐可能要等到明天。」
「可能等到明天就沒得吃了。」打開漢堡的包裝紙,李鵬忽然笑了起來。「你能想像一個人的最後一頓飯居然是這種垃圾食品嗎?我不是說它的味道不好,我只是說,這太不像話。呃,這漢堡已經一塌糊塗了。」
「這不會是最後一頓。」李墨生回頭看著他。「等下當然會有危險,但對你我來說算不上致命。我們進去,我們得到我們想要的,我們離開。就這樣。」
「你不是沒有計劃?」李鵬大口咀嚼著食物。「那你怎麼知道你要得到什麼?」
李墨生看著李鵬,有那麼幾秒鐘沒有說話,然後他也伸手到背包裡拿了一個漢堡。
看到李墨生臉上的表情,李鵬停止了咀嚼。「你要在這些人的監視下把陳紅帶出來?」
「如果她願意的話。」皺著眉頭,李墨生把打開的包裝送到嘴邊。「我們之間有一點小問題,但在這樣的環境下我們沒辦法解決這個小問題。警衛局那些人把她嚇壞了,這不利於她的情緒穩定。」
「這麼說,你已經見過她?」李鵬打量著李墨生。「那個時候你為什麼不帶她走?」
「那個時候帶她走就已經沒有可能,我當時離開得很匆忙,差一點就被抓個正著。」李墨生頭也不回。「所以這一次去見她就更加困難,所以我才要你幫忙。」.
「你在開玩笑?」李鵬誇張地豎起眼眉,聲音也大了起來。「你能進去就能出來,所以別跟我說什麼你會措手不及的廢話。你沒有帶走她是因為她不想跟你走,因為她不想跟你走你才不得不再去一次!」
「聽起來你當時在場,那我怎麼沒看見你?」李墨生淡淡地諷刺了他一句。「突然間你的想像力變得這麼豐富讓我很吃驚。」
李鵬連連搖頭,把手裡沒吃完的漢堡扔回那個紙口袋裡,然後拿出一張紙巾擦手。
「聽我說,李墨生。我願意幫你這個忙,無論你接下來想要幹什麼我都沒有問題,我會全力配合你,但有些話我必須要說,你也必須要聽。」
李墨生沉默地看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