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騰世紀 > 都市小說 > 縱意紅塵

龍騰世紀 第六十一章 紅陽(八) 文 / 縱意紅塵

    金世梟的手在空中僵住了一陣子。他的表情也僵了一瞬間。只有熟悉他的勝玉強才看得出來,金世梟的眉心赤了一赤,眼色也金了一金。

    他看了心跳了幾下猛的,幾乎有點為那凌雪驚擔心起來。

    可是凌雪驚依然若無其事,只悠悠地望著遠山,但也一樣監視著幽崖。這點他跟金世梟是一樣的,也是一致的,不時仍瞥窺崖谷,看似十分流連此處情境,其實是生怕青松仍能翻身躥起,死灰復燃一樣。

    大家怕的都是青松。但青松已歿。人死不能復生,哪怕偉人高手也不例外。

    山崖寂寂。剛才那一場血雨劍氣,只剩下了暮靄沉沉,夜色蒼莽,夕陽余一線。

    不意一人陡然地笑了起來,冷峭地道:「貓哭耗子,假慈悲假到這個地步,我算是服了你們!」說話的人是龍舌蘭。

    她在山嵐暮色中散飛飄、飄飛。她的眼色在濃暮殘霞和飄揚四散的亂中,依然很冷。很狠。很歹也很毒。

    「誰是貓?」勝玉強故意問,「誰是耗子?」

    「死的是耗子,」龍舌蘭捂著胸,「哭的當然是貓。」

    凌雪驚望望金世梟。金世梟望望凌雪驚。

    畢竟還是金世梟先說話:「你居然說我父親是隻老鼠,你也不怕雷殛電閃?他人雖歿,別忘了他的支持者甚眾,徒子徒孫也多得很哪!」

    龍舌蘭的胸襟也沾著血,絢爛如花,在入暮裡依然驚心,「我才不怕!他已粉身碎骨,而且,他是給他的徒子徒孫支持擁護者所誅滅的,我有什麼好怕?我笑的是,你們既暗殺了他,又何必惺惺作態,故意要流幾滴鱷魚淚自欺欺人,看了噁心!」

    凌雪驚對金世梟笑笑,「他是說我。」

    金世梟淡淡地道:「他是說我們。」

    龍舌蘭冷冷地道:「一隻耗子一隻老鼠,我兩隻都說,兩個都罵!」

    凌雪驚道:「但剛才你也一樣有份下手殺他,還比誰都凶,比誰都狠。」

    龍舌蘭冷笑道:「我殺他,是因為我和他有著別的恩怨。他就是在底下知道,也不會怪罪我的。何況能參與殺青松這等人物,當然是我揚名立萬的好機會,也是我的榮耀。我可不像你們,枉了青松的信任和看重,用這種卑鄙手段來害他!我看他是死不瞑目。他不是死在敵手,他是死在自己人手裡的。」

    勝玉強挑釁地問了一句:「那你可有意思為他報仇?」

    龍舌蘭陡然地笑了起來,她在笑聲中話語仍依然冷峭深沉:「為他報仇?為什麼?我本意也要殺他!我初不瞭解世梟為何在殺青松行動裡卻先要我向他自己動殺手,且言明不追究、只管動手無妨,原來是計中有計,如果沒有這一下陣前變陣,移花接木,他也不致掉進鼓裡,眼花繚亂,到底中計了。」

    「小穿山」聽到這裡,一面正在抹揩殘肢碎肉的余骸,一面在臉上**著,問:「現在知道為什麼要在此計劃中,金兄下令我們先向他出手,且出手要愈重愈好!」

    凌雪驚道:「這叫混淆視聽。」

    勝玉強接道:「青松絕非昏昧,他就算不防世子會殺他,也不見得對龍小姐和我們全無防備,所以,你們一旦向世子出手,他反而以為我們是合謀殺他們父子,他就會護子情切,不惜全力出手,救助世子,那麼,世子才能動手得利,而你們在一擊之後,再向青松痛下殺手,便才有可乘之機。」

    金世梟居然一點也不慚愧,居然還頷補充道:「所以,你們對我的出手,下手要重,同時也要下重手,因為父親絕不是個易受騙的人。」

    勝玉強的樣子,完全是心服口服,歎為觀止,說:「世子真是明見萬里,高深莫測。開始時下令我們不必理會,儘管下手無妨,我真是不明所以,只有惶悚的份兒哩,現在始知妙在何處,高在哪兒,實在是望塵莫及。」

    龍舌蘭冷笑道:「既然用計那麼毒,謀慮那麼深,又何必貓哭老鼠假慈悲。」金世梟只淡淡地道:「我對他也是有父子情的……」

    龍舌蘭一句話「殺」了下去,「那你又殺他?」

    金世梟淡淡一笑道:「我現在殺了他,他仍享有盛名,人們還會追思他。若我現在不殺他,他就會礙著我們的路,也礙著大家的路,有日他老了、昏了、昧了、庸了,偏生又老不死,那時,誰不憎他?誰不恨他?現在我殺了他,還會念著他,也會常常感激他的好處,追悔自己下手太狠呢!他這樣的人,還是早死早好。」

    龍舌蘭嘿聲冷笑道:「這麼說,你殺他還是成全他了。你真有孝心!」

    金世梟居之不疑道:「至少,他這一死,足可令俠名不墜!」

    龍舌蘭似笑非笑,「那你真是偉人胸襟,玉成美事。」

    「你別為死人悲憤,」金世梟也坦然受之,只加了一句,「偉大的不只是我,還有他。」他說的自然是凌雪驚。

    「他?」龍舌蘭自凌亂的長裡用冷毒的眼神盯了他一眼,甚狠。「聽說你的兄弟朋友,無一不是武林棟樑,家國精英,你和他,兩位真可算得上是白米缸裡的兩顆老鼠屎了。」

    「老鼠屎?」凌雪驚聽了,不怒反笑,「如果我和世子是兩粒老鼠屎橛子,那必然是很大的兩粒了。」

    「不但很大,」龍舌蘭這一口咬實了還不鬆口,「還很臭。」

    「我們這兩粒新鮮出爐的老鼠屎,自然又大又臭又顯目,」凌雪驚濃眉下的眼睛瞇成一線,難得第一次流露出少許得意來,「只不過,目前為止,可是人人都以為是『金剛上人』連同別的高手狙殺了青松。他的死可跟我無關。」

    龍舌蘭冷笑道:「你這是以血手強遮天下目了。」

    凌雪驚嘴邊微微掛了個笑意,遊目睃視金世梟:「這可是我跟小公子共同的默契。要真追根究底,查出來青松之死是你一手造成的,只怕你的麻煩也不少罷?也不想結這梁子吧?」

    「我是想成大名,」龍舌蘭冷峭地道:「我可不想成了眾矢所的,只成了笨名。」

    「那就對了,」凌雪驚的眼睛更瞇得眼波蕩漾起來,「所以,在此地誅殺青松,我們是成大事不留名,做大事不求功,幹好事不露面。誰要是說出來,誰都沒有好過,這也是我和小公子共同的默契。」

    「對對對,」金世梟拊手贊同,不過隨即也滿臉純真可愛地笑道,「如果要說出去,還是你比我還要承擔不起。」

    「哦?」凌雪驚知金世梟話裡有話,但一時卻還沒弄清楚他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

    「父親是個名重天下的人物,一旦他受了傷害,必定人神共憤,殺害他的人就會為武林正道所不齒,報仇的人必多,不易在江湖上立足。」金世梟悠悠地道,「我跟你卻不大一樣。我坐鎮京城,勢力範圍以及我所招攢的人手、高手,跟父親的原班人馬、直系弟子沒有太多掛鉤,所以,就算萬一他們得悉父親的死因,又能奈我何……但你可就不一樣了……可大大的不一樣了。」

    凌雪驚聽著聽著,半低著頭,好像還不無笑意,仔細察看,才知曉他的笑容已一早就僵在那兒了。

    「小穿山」搓著染血的雙手,但此人把握時機絲毫不因傷痛而稍減,接了金世梟的話:「凌哥你則不同。你一直與青松在一起,而江湖上的人都知道你們是盟友、戰友、朋友,如果他們一旦知曉是你下手殺青松的,我看,不但你的想法會落空,就連站穩腳步也成問題,而且……」

    這次到勝玉強把話接了下去:「豈止無法立足,連活下去也成問題!」

    凌雪驚臉色一變。

    金世梟佯作喝止:「玉強,你廢話忒多!凌師兄而今已非昔日,是快當崑崙掌門的一代蛟龍了,你這般跟他說話,也不想在武林混下去不成!我們與凌兄既然一齊動手,有什麼後果自然一起負責,不到生死關頭,豈會任由他獨對群雄剿討乎!」

    「今天的事,究竟如何,我們大家有目共睹,體會於心。」「小穿山」也故意倒打一耙,「何況,凌兄如此深不可測的武功,又精通各種暗殺謀害之法,旁人、同門有意翦除他,在他眼中,都只不過是夏蟲語冰、彫蟲小技而已。」

    勝玉強一面撫摸著自己受傷的肋骨,一面卻咕噥道:「那也不見得。這世上沒有人是打不敗的,沒有人是殺不死的。」

    在暮色中凌雪驚臉色陰晴不定。

    這也難怪,金世梟跟「小穿山」、勝玉強三人一唱二和,言下之意,甚為分明:雖然大家一同合謀殺了青松,但金世梟遠在京華重地,其門眾弟子體系與峨眉並不密切深刻,而且他又深得軍政要人支持,一般草莽之徒、江湖好漢,還真撂不下金世梟的台!但凌雪驚可不同!

    只要他殺青松一事傳了開去,他的同門當然不敢支持他,青松的門生卻一定會對付他,他門裡忠於青松的人還一定會為青松報仇!絕對是不死不休,不離不棄!

    也就是說,「殺青松」的主謀或同謀的事,一旦揭露,對金世梟儘管影響不小,但對凌雪驚的影響則是極其巨大的。甚至是無地可容、足以致命的。所以,只有金世梟能威脅凌雪驚,凌雪驚卻無法反過來把此秘密公開來裹脅金世梟。

    是以,凌雪驚再不動聲色,待聽分明了金世梟等人的言外之意後,也不禁臉色凝重了起來。殺青松,此際不但已成了他生命中的污點,而且已成為他致命的破綻,別人威脅他的罪狀!

    龍舌蘭,一對妖媚而又凌厲的眼神,望望金世梟,又看看凌雪驚,再從「小穿山」、勝玉強、許美靜等人逐一掃視過去,才啞然失笑地說:「青松已死,現在,大家可也沒好過,又輪到大夥兒爭新一代大俠,打生打死的時候了。」

    金世梟忽然說了一句:「龍小姐。」金世梟凝視著他,彷彿非常關心,「你的傷口痛嗎?」

    龍舌蘭悶吭了一聲。她身上曾著了多枚暗器,但都傷不了她,打著她的暗器全成為她要放出去的暗器,不過,她還是為一件暗器所傷。

    那是一朵花。一朵由凌雪驚在崖邊隨手拔取、順手便射出來的花。這花卻幾乎刺穿了她的胸膛。目前,她胸前的花還未拔下,血仍自傷口滲透衣衫,一陣痛楚一陣疼。

    傷她的是凌雪驚。這仇她當然沒忘記。這也是她的恥辱。像她那麼一個專以他人暗器當作自己暗器、居然為他人暗器所傷,而且傷他的還是一朵小黃花,這口鳥氣她怎憋得!

    她很傷。也很痛。因為她是一個很傲慢的人。金世梟這一問,彷彿觸動也更觸痛了她的傷口,她冷峭道:「有勞費心,還死不了。」

    金世梟有點歉然地道:「都是我不好。是我要你全力攻襲我,加上『小穿山』和勝玉強的配合,足以擾亂父親的心神。」到這時候,他叫青松為父親,依然琅琅上口,毫不臉紅。

    龍舌蘭一撥黑,將絲撩甩到頭上去,冷峻地道:「那是因為你要造成我同勝玉強和『小穿山』一起背叛和狙擊你的假象,以便當『金剛上人』一旦一擊未得手,仍讓他分心於救你,你再予他致命一擊。」

    「致命一擊還是凌師兄手裡完成的,」金世梟立即巧妙地否認,「我確是授意凌師兄假意阻止你偷襲我,使父親更堅信凌師兄跟他是同一陣線的人,但我卻沒有要他對你下此重手。」

    龍舌蘭沒有馬上說話,她在等對方說下去。也許,她想先弄清楚金世梟的意思到底是什麼。

    金世梟停了停,看了看她,似乎還沉吟了一下,才說下去:「你武功很高。」這是一句讚美。說完了之後,卻又頓了頓,沒立即把話接下去,又過頃刻,才聽他又說了下去:「可是,他還是傷了你。」金世梟似乎很為龍舌蘭不平,「我們原是自己人,一齊動手對付敵人,他本來不需要如此做。」

    看來,他只差沒說「他用一朵小黃花就殺傷了你」這句話。可是已經夠了。

    龍舌蘭盯住了凌雪驚,用的是一種極其狠毒的眼神。凌雪驚徐徐抬頭,也望向龍舌蘭,兩人四目相投,宛似在這崖頂絕壁上,山嵐勁急間,爆綻出一陣星光火花。然而在絕崖之下,彷彿有猿啼哀號、夜梟悲鳴,有異路狂風詭異的呼嘯不已,如泣如訴,又似一場噩夢裡的幾陣驚呼。

    夕陽冉冉沉落。只餘一點血。山深暮落。暮落蒼茫。
上一章    本書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