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紛飛。
沉寂許久,昨夜終於下起了雪,雪勢不大,但卻絲毫不見停止,已紛紛灑灑半夜,街道早已覆蓋厚厚的一層積雪,這是九城入冬以來下的最大的一場雪。整個九城進入一種祥和的氛圍,由於尚早,街道寂靜無聲,股股炊煙升起,竟有種山林野居的感覺。
雄偉的九城,此時像一個沉睡的巨獅,雖然靜寂卻依然有種威嚴的感覺。任誰第一次來到九城,都會自然生出一種欣然讚歎。作為中原四大名城之一,卻與政治幾乎沒有掛鉤,這幾乎是種奇跡。
皚皚白雪覆蓋的街道走來兩人,步伐不緊不慢,均身穿儒衣,透露出渾然而成的氣質。一人身披大衣,將頭覆蓋,以免被雪花打濕,雖看不清面容,但其有些花白的鬍鬚顯示出此人已經不小,更讓人一眼難以忘記的是,他那雙彷彿能將一切看穿的眼睛,那雙眼睛裡透射出的智慧的光芒,讓人不敢對視。
他身旁那人,威武有力,身儒衣不減其風姿,反而讓他有種儒將的風采。要比旁邊那人高尺許,但看他對那人態度來判斷,對那人甚是尊重。
兩人就這樣在雪地裡前進,沒有一絲聲音。
他們此時已經出城,來到九城城南的謠湖,這裡的景色更是迷人,皚皚白雪在水面漂浮,不時有畫船在其水面劃過,像是一幅淡妝的素描。
兩人越走越偏僻,或許不能用偏僻來形容,用幽靜更恰當。這裡地處謠湖一側,卻不在最繁華的地方,這種地方更為文人所喜歡。兩人在一茶館前停下,那年輕人向前,敲門。兩人等候。
年輕人輕聲問道:「振戟一直不明白,吳叔叔為何要堅持親自見他一面。」
這年輕人竟然是紫籐山莊後人之一的方振戟,也是楚天野最為高明的兄弟,這高明不是專指武功,更多的是指謀略、膽識、智慧。他雖然排行老四,但彷彿自然而然的,其他諸兄弟均對他言聽計從,可見他的魅力。
身邊這老者將帽子摘下,露出那經歷滄桑的容貌,正是紫籐山莊的左執事吳遂忠,也是當今紫籐山莊實際中的直接最高領導者。自從當年東賢山大戰之後,他一直致力於那個「家」的建設與為反攻做準備,二十年間只有三次親自出過山,而這次則就是第三次。
他們兩人代表著紫籐山莊新老一代的佼佼者,能讓他們兩人同時拜訪,那人絕對不是簡單之人,而從方振戟語氣中來看,對吳遂忠親自拜訪也是有些疑惑。
吳遂忠整理下已灰白的頭,說道:「時間不允許我們再等待。」
方振戟點下頭,沒有說話,看來是理解了吳遂忠的意思。
不一會,一童打扮的、不過十餘歲的男孩打開房門,愕然的看向他們,說道:「對不起,我們今天關門了。」
吳遂忠前一步,露出微笑,說道:「我們不是來喝茶的,而是來品茶的,請小兄弟轉告一聲,說是吳遂忠前來拜訪。」
那家童又看了看這兩人,隨即關門,轉身離開。
大門再次打開,一中年男子走出,也是身穿儒衣,像是約定一般,恭敬說道:「晚生陳子蘇見過吳先生。」
他們要拜訪之人正是楚天野曾盛情邀請的隱士陳子蘇。
如果拋去吳遂忠紫籐山莊左執事的身份,僅憑其文學造詣,亦是非常了得,若不是隱居二十餘年,他現在絕對可以成為當代大儒。當時人們曾將他與當今絕世大儒、前朝文官之的「香山居士」白居易相提並論,可見其功底。
陳子蘇將兩人請至茶館後面的那個別緻的庭院,此時從庭院向謠湖望去,素白一片,讓人心裡有一死空明。
待三人坐好,陳子蘇笑言道:「既然吳先生要品茶,晚生就獻醜為兩位煮一杯,讓先生評價。」
立刻進入一種寂靜的狀態,陳子蘇進入自己的茶的世界,而吳遂忠則閉眼睛,不知在思考什麼,只有方振戟在觀察著這草屋。
一種清香無比,有時卻又氣味全消的氣味傳來,陳子蘇為兩人與自己各斟滿一杯香茗,說道:「這是黃山毛尖,香氣淡而雅,是晚生最喜歡的一種茶。」
吳遂忠輕抿一口,細細品嚐,彷彿在咀嚼一種香氣似的,片刻睜開眼睛,說道:「此茶若是在別人手中,已是舊茶,但在子蘇手中卻是香醇依舊,如果老夫說的不錯,此茶是子蘇自己煎制。」
陳子蘇微探身子,說道:「先生猜的不錯,從摘到煎到煮,均是子蘇一人包辦。」
吳遂忠點頭說道:「子蘇的茶藝當可稱為『天下第二』了。」
陳子蘇微笑說道:「天下第二,子蘇愧不敢當,但那天下第一當真是當之無愧。」
吳遂忠又品了一口,說道:「我雖未有緣品嚐趙國大王子程羽煥的茶藝,但依然認為他是天下第一,子蘇可明白嗎?」
陳子蘇向後倚靠,說道:「先生說的非常清楚,子蘇明白。」
吳遂忠指向身旁的方振戟,說道:「子蘇既然明白,那子蘇可否看到振戟的未來?」
陳子蘇搖搖頭,說道:「子蘇看不出,因為方將軍與吳先生均是亂世締造者,世界在你們手中,子蘇看不出。」
吳遂忠看著陳子蘇,說道:「子蘇已經說了,子蘇當然清楚我來此的目的。我想知道子蘇對少主的判斷。」
陳子蘇微閉眼,隨即睜開,說道:「我雖然可以看的出,但我卻又看不出,將星的光芒太過璀璨,它遮住了黑暗。」
吳遂忠神情凝重,說道:「那是因為他不敢面對,他選擇逃避,但他終會明白,只有勇敢的面對才能真正的逃避。」
一陣沉默。
陳子蘇抬頭問道:「搶得鐵血旗之後,吳先生有何打算?」
吳遂忠不緊不慢的說道:「子蘇認為鐵血旗會回到我們手中嗎?」
陳子蘇笑了笑,說道:「吳先生非常明白,子蘇也非常明白。」
吳遂忠也笑了出來,只說了五個字,「兵者,詭道也。」
陳子蘇點頭說道:「看來中原終於要陷入大一統的戰局之中了,當其衝的便是禹國了。」
方振戟看了看陳子蘇,沒有說話,依舊沉默在一旁。
吳遂忠問道:「以子蘇的看法,我們該如何行動?」
陳子蘇一笑,這一笑卻包羅萬象,說道:「趁其內亂,先取禹國,站穩陣腳,直攻冥國,非戰非和,拿下趙國,南方一統,劍指北方,南北夾攻,魏國淪陷,一鼓作氣,直取夏國,休養生息,一統天下。」
方振戟拍手,為陳子蘇鼓掌,說道:「先生此言與吳叔叔定下策略完全一致,可謂英雄所見略同。」
吳遂忠撫鬚問道:「對待趙國,為何會『非戰非和』呢?」
陳子蘇端起茶杯,說道:「就是這杯茶。」
吳遂忠點頭讚歎道:「子蘇真乃天縱奇才,老夫佩服。」
陳子蘇淡然一笑,說道:「能得吳先生這句讚賞,子蘇已經心滿意足,但子蘇有一點疑問,想請吳先生解答。」
吳遂忠:「但說無妨。」
陳子蘇眉頭微皺,說道:「當年眾諸侯為何沒有對你們趕盡殺絕?」
吳遂忠笑了笑,滿有深意的笑了笑,說道:「他們不敢,也不能。」
陳子蘇還在思考吳遂忠剛才這句話,一旁的方振戟忽然說道:「真正的度是看不見的。」
陳子蘇猛然看向吳遂忠,吳遂忠撫鬚而笑,片刻,陳子蘇也笑了出來,說道:「我終究是低估了紫籐山莊三百年的威名。」
吳遂忠笑而說道:「我紫籐山莊建立三百餘年,難道就僅有那個早已破敗的山莊嗎?四大家將固然威震四方,但更讓人恐懼的,是未知,是黑暗,是死亡。死亡,是一切恐懼的來源,而黑暗與未知,則是通向死亡的道路。我們握有讓整個世界都陷入戰亂與死亡的力量,但我們也握有讓整個世界通往和平與繁盛的鑰匙。」
陳子蘇忽然感覺有種力量在內心深處緩緩集結,這怪異的力量要將他推向站在歷史之顛,這就是我的**嗎?這就是我壓抑許久卻始終剷除不去的**嗎?
任何人都是有**的,除非他是死人。
吳遂忠看向陳子蘇,說道:「我知道子蘇與少主有三年之約,我也不會強迫子蘇現在就跟隨我們,我只是想瞭解子蘇,也想讓子蘇真正的瞭解我們紫籐山莊。」
陳子蘇點頭,說道:「我非常清楚。」
吳遂忠站起,說道:「我們先告辭了,三年之後,在另一個世界,不見不散。」
陳子蘇將他們送出門後,獨自一人坐在剛才所坐的位置,呆呆的看向前方,彷彿能透過牆壁觀察到無限遠的遠方。
戰爭,一個多麼讓人恐懼的字眼啊,但又是一個多麼讓人興奮的字眼啊。成與敗、榮與辱,王與寇,向來只是一念之差,向來都是同時出現。
看著,看著,該來的,終究會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