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回禪機透佛頂劍鋒斷魂魄
佛頂峰巔,山風怒號,烏雲亂卷,雪花飛揚.
峰巔傍的一角山坳裡,白雪皚皚。那個在感通寺披玄色披風的年輕女子正迎著狂風踽踽而行。她奮力掙扎著,一步一步,艱難地向峰頂一側那一片枝幹蟠虯粗壯、卻不甚高大的松林攀援而去。此時,只見她雙頰被凍得紅彤彤的,彷彿那皮肉中的鮮血就要綻出一般。她的秀、眉毛、睫毛全都掛滿了霜雪冰晶,玄色披風在狂風中沸沸揚揚,已被狂風撕咬成無數條布絮。她不時跌倒在深深的雪溝裡,不時又深陷腳窩而不能自拔,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才又艱辛起步,踉踉蹌蹌地向峰頂攀去。
松林之中那一間茅舍依然安然無恙。狂風捲起雪暴,呼嘯著掠過松林,松林邊緣的松樹被連根拔起,翻滾著摔進冰川,而那間小小的茅廬卻巍然屹立於狂風暴雪之中。茅舍之內,韓風和翠羽正在那位長髯美須的老和尚指點下揮毫習書,瀟灑風流。
雖說是揮毫習書,然在高處不勝寒的佛頂峰巔,卻也找不到文房四寶,韓風、翠羽二人相距約莫五尺,對面盤腿席地而坐,她倆手執之毫,既非雪白羊毫,也非棕褐狼毫,乃是削尖了的松枝。她倆專心致志,專注於眼面前的泥土地上,一絲不苟地練著書法。看她二人運筆的手腕,彷彿那代毫的松枝竟有千斤之沉,寫得吃力非常,二人似運足了全身功力一般。
那鶴童顏老僧,披一領大紅袈裟,趺坐於一側蒲團之上,雙目微閉,手中那串琥珀佛珠在忽快忽慢地無聲轉動著。
屋內一切極為簡陋,三張用樹枝搭成的臥床上,鋪著一層厚實的山茅乾草,散出陣陣山草的野澀甜香味兒;門傍兩隻瓦罐,盛著清洌甜潤的雪山冰泉;一個小小土坑,三塊被煙火薰得烏黑亮的石頭上,架著一口尺許口徑的瓦盆;一小堆乾柴樹枝堆在「灶」傍;近處,還有一小堆沾滿泥土的茯岑、山藥、山芋之類的山貨。最昂貴的物品,莫過於床邊靠著的牆壁上高高懸掛著的那兩支一為紅穗、一為綠穗的帶鞘長劍,還有床頭邊那一迭抄謄佛經的白貢川紙了。
屋內未生火,三個石頭搭成的火塘裡還有一些余火灰燼。凜冽寒風雖說擋在門外,風雪也撲不進門,但屋裡也冷得扎人,空氣哈氣成霜,三人的眼角,鬢稍、唇邊,都結起了薄薄的霜花。
他們三人穿著也十分單薄。那老僧僅是一套單薄僧衣,外罩一領同樣單薄的紅色袈裟;韓風與翠羽所著仍是當初上山時那套布衣,破爛之處早已被翠羽用簪穿上頭棕絲綴補起來,倒也還整潔貼身御寒。現今她倆身上又多了件金錢豹皮做的領掛,也尚能抵禦一陣高天雪暴風寒。但若是常人,僅此穿戴,在此點蒼山雪峰冰柱之下,早就凍成一具具殭屍了。
老僧雙眉突然一動,開口道:「小翠,龍字中間那一橫折豎左鉤,要粗而重,以顯龍騰之威,右側那筆豎右鉤和那三撇,要連筆一揮而就,一氣呵成,間而不斷,用筆要輕靈而飄灑,乾淨利落,柔中藏剛,方有游乎空溟九霄傲視天地萬物之磅礡氣勢!寫字不單是筆劃正確,更要有靈氣,要有氣韻。記住了!」翠羽頻頻點頭領會,道:「是。我再寫一遍。」又在地上寫劃,然後又問道,「大師,如此當至?」
老僧略微點頭道:「唔,略略有些樣子,著意筆劃輕重緩急變化之處,務必要心領神會,用心琢磨推敲再三。照此重複苦練,當成大器也!」他依舊微閉雙目,手中數珠一一從拇指食指中滑過。霎時,他雙眉又一抖動,開口道,「風兒,你將那中字再寫一遍。」
韓風抬頭看了老僧一眼,答道:「是。」低頭在地上將「中」字又寫一遍。
韓風剛一停手,那老僧手中佛珠連接數了三顆,老僧開口道:「此字雖可一揮而就,那一豎看似上重而下輕,始慢而終快,但運筆之時,前後均需一致,下半豎更宜用全力緩緩運筆。如若真以毛毫書寫,前半個字已將飽蘸墨汁用盡,毫中僅有殘汁,故那一豎,尤其後半豎,若不加重運力,則墨痕輕淡難留;若不運全力,則柔弱不剛,有形無力,無中流砥柱之勢;傾全力則骨風可見,正所謂力透紙背,其飛白之處是也!呵呵呵,不學者或初學者一見那一豎中之飛白,都以為乃用力極輕極微所致,或以為系淡淡一筆帶過,實則大謬不然也。」
韓風點頭道:「弟子明白。」言畢擬重寫。
老僧突然睜開眼睛看看二人,微笑道:「今日到此為止。習練書法,與練功無二,非一蹴可就,亦不得一曝十寒,須千錘百練,日復一日始有成就。我知你二人今日已練得渾身燥熱,口乾舌燥了。你二人切切記住,我此刻教你二人練筆運氣,並未教你倆如何修煉氣功。只是借助練筆,將你等早先已有的內功引導出來,慢慢知曉如何隨心運力。小翠原先所練,乃峨嵋派流於傍門之支,其內功陰柔凌厲,汝已深得其心訣,加緊修煉時日,反覆領會,必得大成。韓風所得內功,乃八卦門與全真派二者內功之融合,自成一格,剛猛厚重,只是你原先不曉如何引導運用,故應勤加修習,且宜處處謹慎。此功練成,既可施以剛克剛之強力,亦可為以柔克剛之巧勁,實乃武學中極上乘之功法。可惜我與你爺爺高一鵬無緣相識,不得知曉其正宗之心訣,故只能以書法運筆之技,教你如何引導體內真氣運行,進展不免有所遲緩,但亦無甚大礙。」他頓了一頓。緩緩將佛珠往脖頸上一套,又說,「道家講究清靜無為,佛家講究萬相皆空,書家講究筆隨心走,武學則講究心身合一,其宗各異,其理皆通。其詣不外乎身、心、神、魂四者合而為一體,凝於一事一物一點一滴之上,心不得二用……」他突然一頓,眼中精光一閃,看定柴門朗聲喝道,「何方高人冒雪來訪?請進寒舍一敘!」
話音未盡,那虛掩著的柴門「吱呀」一聲大開。那個身披玄色披風的姑娘一身風雪闖進來,通紅的臉頰嘴唇也凍得有些紫,那雙明亮的眼睛卻射出寒光兩道,向屋裡三人掃視了一遭。
韓風、翠羽「呼」地一聲彈身而起,「嗆啷」兩聲響亮,人影落地時,已各持閃閃長劍立定於老僧兩側,剛要開口問,只聽那姑娘厲聲道:「老和尚!你的法號可是喚……喚作普……」也許是凍得過分厲害,她說話有些結結巴巴,身軀也在瑟瑟索索,顫動不止。
老僧雙眉緊鎖,仔細地上上下下打量著這不之客,雙手合什道:「阿彌陀佛!老僧喚作普荷,感通寺佛門弟子普荷便是。不知這位女施主從何而來,找我這老僧何事?」
那姑娘一聽,柳眉倒豎,鳳眼圓瞪,手往腰間一揮,「嗆然」一聲龍吟,一柄烏沉沉的寶劍已然出鞘在手,顫聲道:「老禿驢!讓你死個明白:我乃沐天波孫女沐蘭是也!今日上山,為的是報我一家血海大仇!要拿你的老命來了!」說著,急跨一步,手中寶劍高舉,寒光閃閃逼人!
韓風、翠羽不待老僧話,身形一動,就要上前阻擋。不料那沐蘭卻搖了兩搖,輕輕一哼,「噹啷」一聲,手中長劍落地,連身軀也站立不穩,軟軟地倒在地上,昏了過去。
韓風、翠羽一時不知所措,皆扭頭看著老僧擔當大師。
只見擔當大師眉頭聳動不已,眼中頻頻閃射著精光,嘴角肌肉**了幾下,微微搖搖頭,長長地呵了一口氣後,眼中暗淡了下來,這才緩緩道:「世事輪迴,皆有報應。風兒,你用瓦盆到屋外撮些乾淨雪來!小翠,你將這姑娘扶上床躺著。善哉!善哉!」說著,長身起立,又將大紅袈裟往床邊一丟,走到火塘邊,湊上幾根乾柴,取出了火鐮艾絨,「啪、啪、啪」幾下打燃了艾絨,置於乾柴草中,運一口長氣,緩緩吹出。不一刻,那艾絨「篷」地一聲將乾柴燃起,竄起一串串火苗,「劈劈啪啪」炸響,火星點點四濺飛流,火塘漸漸熊熊燒將起來。
韓風急急地端了一瓦盆白雪進屋來,見大師已將火塘裡的柴火燃著,便要將瓦盆往火塘上墩,擔當大師擺手擋住,道:「先端去倒在小翠的床前,你再出去盛一盆回來。」大師見韓風將雪倒在床前後再轉身端著盆出去,又對翠羽吩咐,「你快將這位沐姑娘衣衫脫去然後把雪沫撒滿她的肌膚,用雙手手掌著力**,一直到她皮肉顯現出血色之時方能停手喚我進來。」言畢,韓風又端著一盆白雪進來,大師又囑咐這盆雪也倒在床前供翠羽用,同時躬腰在山貨堆裡揀了幾個茯岑、山藥放到盆裡,又拍拍韓風的肩膀,一道走出了柴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