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張元奎為雪昨日在大理城中望海樓上痛吃耳光之辱,正趁人之危,揮劍向已身負重傷、全無還手之力的白衣少年削去,雖然無劉毅號令,他不敢擅自取白衣少年性命,卻打算削下其一只耳朵,令其留下永久之羞恥。而在他內心不為人知、甚至於連他自己都不知的深處,則是當年洱海邊海園村裡被高一鵬甩刀削去的那只耳朵永遠的傷痛。
眼看青寒的劍鋒破空而下,距白衣少年右耳僅差那麼一點點,肉飛血濺之慘景已是不可避免了。
那無忌和尚眼看劉毅、枯爾巴兩人同時攻到,自己已無法自保,心念電轉,意已西去,置枯爾巴法師攻向自己耳根的絕命殺著於不顧,集數十年修為於劍鋒,痛施殺手,向劉毅頸項間劈去。
眼看枯爾巴法師青筋暴突的雙爪就要撕開無忌和尚的皮肉骨胳,令無忌和尚轉眼間魂歸西天;而無忌和尚的長劍亦將於瞬間叫劉毅身異處,血灑荒郊,命赴黃泉……
此乃何等千鈞一之一刻,又是何等凶險危急之一瞬,亦將是何等慘烈悲壯之一幕!
彭明炬與那些持炬黑衣人早被驚呆了,一個個屏住呼吸,大張著口卻誰也未喊出聲來。膽子小的已索性將雙眼閉上不敢再看下去。
正當此時,陡聞一陣清叱,兩條黑影如鬼魅般撲來,黑色披風鼓動氣浪,啪啪有聲,兩柄如霜長劍晃動著兩點星芒電閃而至。
張元奎只覺手中一震,「叮噹」一聲,削向白衣少年的長劍已被震開兩尺!他收勢不及,長劍依舊向下劈去,「噹」的一聲大響,已將草叢中那石塊削作兩截。他剛一定神,又見黑影一閃,一點星芒已挾著清嘯直奔自己前胸而來,心中大駭,不敢怠慢,錯步側身,堪堪閃過攻來的長劍,又緊忙騰身側躍,退開數步。他定睛望去,只見來者一身夜行裝束,身上寬大的黑色斗篷在夜風中微微飄動,如巨大的蝠翼一般,黑頭巾遮住了大半個臉孔,只露出一對星目,射出兩道寒光。
一時間,他連驚帶嚇,真以為遇上了鬼魅。試想,人豈能在間不容的瞬間,一撲十數丈,並以劍尖擊開他奮力劈下的長劍?他心臟忽的一陣狂跳,臉色急變,腦子「嗡」的一聲頭變得斗大。數年前在海園村被高一鵬削去一半的耳朵忽然間奇痛無比。他不由得丟了長劍,雙手摀住左耳倒在地上嚎叫著打起滾來。
那蒙面黑衣人正要攻出第三劍,將張元奎傷於劍下,不料尚未出招,那張元奎卻雙手抱頭倒在地下打起滾來。她實在是弄不明白,自己雖連兩招,卻無意傷人,亦未傷及對方半根毛,所施內力也不足以震傷對方五臟六腑,而對方實乃威猛壯漢,何以會倒地打滾?
白衣少年心念已灰,料定必死,故拼全力穩住身形,昂領受。陡覺眼前一花,突兀多了一個身形妖嬈的蒙面黑衣人,而張元奎又突然倒地翻滾,他不覺心頭一鬆,低吟一聲,雙眼黑,癱軟的倒落地上。
枯爾巴法師突聞清叱聲乍起,手背上已隱隱感到陰冷劍氣襲來,深知撤招已來不及,急切間,箕張的十指不由自主的緊握成拳,猛提一口真氣,硬生生止住了前撲之勢。只一閃,一片青光扶著尖厲嘯聲從他面前裂空而下,距其拳面僅差毫釐,森然劍氣貼背掠過,一片冰涼縈繞身軀。他不由心中驚怖道:「阿彌陀佛!又來一個快的!阿彌托佛!大理為何如此多的快手?若非神明所使,本座十指廢矣!多蒙佛祖保佑,善哉!善哉!」
畢竟是吐蕃國手,武學大家。他心中雖然驚怖,身形卻未稍止,雙足一錯,放棄對無忌和尚的攻擊,轉身面對偷襲的蒙面黑衣人。剛一抬眼,尚未看清對手模樣,猛的又是一聲清叱,星芒一點又如電而至,距自己面門已不足五寸!他一懍神,仰身便倒,在草地上連滾幾下,「呼」的騰身站起,定定的立在那裡,雙手忽而緊握,忽而鬆開,怪眼圓睜,死死盯住蒙面黑衣人。
從清叱之聲以及空靈苗條的身影中,他已認出蒙面黑衣人定是女子!身為吐蕃國手,他枯爾巴大師縱橫江湖數十載,何曾被女流之輩迫得如此狼狽不堪?甚而連攻向自己的劍招都未及看清。一時間,他真是怒火攻心,不知所措,如牛負重般大喘粗氣。
劉毅已決心盡快擊斃無忌和尚,運起「冰火神功」,雙招齊,分襲無忌和尚頸項前胸。招至半途,突見無忌和尚不顧枯爾巴的攻擊,手中長劍已如電閃般向自己削來!有道是一寸長一寸強,無忌的長劍定先於自己的折扇擊中目標!他心念電轉,身形閃動,撤劍斜躍五尺,避開了無忌和尚劍鋒能及之處,心中暗道:「老禿驢一心與我同歸於盡,可惡之極!且看你如何躲過枯爾巴法師的奪命鷹爪?哼哼!老禿驢死之將至矣!」心念及此,他定住不動,正要欣賞枯爾巴的雙爪怎樣撕碎無忌脖頸頭骨,不想清叱之聲乍起,寒芒一點電閃而至,枯爾巴法師反險為所傷,撤招避於一旁。
他大吃一驚,愣在當場!
無忌和尚抱定玉石俱焚之心,一劍削下,全力施為,誰知劉毅竟在間不容之一瞬側身躍開!無忌和尚收勢不及,長劍觸地,劍鋒直入土中數寸。又聽得腦後一片風響,他心中已是冰涼,暗歎道:「休矣休矣!讓這梟雄逃了性命!」也不拔劍,雙目一閉,暗頌佛號,料定即刻便將頸斷腦裂,魂歸西天!
不曾想一聲清叱,一陣涼風自上而下從腦後掠過,滾滾而來的掌風驟然而止!身後一陣響動,片刻間便毫無動靜!任是江湖好手,得道高僧,面對如此凶險鬼詭之變幻,須臾生死之輪迴,無忌和尚此刻也是腦中一片空白模糊,一時回不過神來。
說來話長,其實猝變驟起,不過僅是兔起鶻落,白駒過隙之一瞬!
適才嘯聲頻起,金鐵交鳴的草坪上,此刻只有夜風捲過樹梢荒草的尖哨聲,一陣一陣撕裂著黑沉沉的夜空……
無忌和尚驚得一呆,忽覺有人在肩上輕輕一拍,耳邊響起輕輕的話聲道:「大師快走!遲則生變!」他聞聲扭頭,只覺眼前黑影一晃,兩個蒙面黑衣人已各出一手攙扶起倒地的白衣少年,仗劍向火圈飛快撲去。他猛然回過頭來,心中暗道慚愧,猛然提氣兩個蹤躍,搶到蒙面黑衣人前面,重奮神威,掄起長劍,左揮右削,只聽得「當、當、當」幾聲脆響,「啊呀!啊呀!」數聲喊叫,三支火把凌空飛起,三個持炬壯漢剛從驚嚇中清醒過來,便又稀里糊塗的倒在草地上哀嚎翻滾!
兩個蒙面黑衣人對視一眼,足下一緊,如飛般向圈外搶去。無忌和尚看看倒在地上的三條大漢,頓低聲道:「阿彌陀佛!罪過!罪過!」轉身一蹤,緊隨架著白衣少年的兩個黑衣人之後,向教場西北角黑暗處如飛隱去!
就在無忌和尚揮劍傷人之際,劉毅與枯爾巴法師已同時回過神來。
劉毅眼見網中獵物就要逃走,不由大急,高聲叫道:「快快追趕!」如飛箭脫弦般急撲過去。
枯爾巴法師怪叫一聲,大紅袍一卷,凌空一串急翻,已撲出三、五丈遠,雙足甫一落地,又是一串翻滾,只見一團紅光向教場西北角滾滾而去。
彭明炬一干人焉敢落後?紛紛展動身形,各運動功法追將過去。
不一刻,追趕之人頓然駐足。
火把映照之下,只見高達二丈五尺的城牆陡然筆立,哪裡去找逃匿者的身影?
枯爾巴法師胸中氣怒難平,一邊「呼呼」的大喘粗氣,一邊漫無目的的在城牆下急步來回躥動,那情景,直如一隻籠中怪獸慾要破籠而出,噬人而食一般急躁兇惡!
劉毅心中懊惱,卻還把持得住。他看看城牆,眉尖聳動幾下,開口道:「大師休要動怒,事已至此,不如先回府衙歇息,改日再作計較。」
枯爾巴法師站住,怪眼圓睜,狠狠的瞪了城牆一眼,更不打話,轉身就走。不料前邊一個持炬壯漢退讓不及,那火把「茲」的一聲,燎去了他的幾根粗黑的長眉,險些傷及皮肉。他不禁暴怒橫生,「呀」的怪叫一聲,飛起右腿,朝那壯漢的**猛踢過去!
只聽「啊呀」一聲大叫,那壯漢手持火把凌空飛起,飛出去直有兩丈多遠,方才重重的跌落草坪之上,掙了幾下,費了好大勁才搖搖晃晃的爬了起來,一隻手兀自持著那闖了大禍的火把,另一隻手摀住**沒命的**。
劉毅見狀,不由心中暗自好笑:「番幫野僧其脾性實難理喻。不過其胸無城府,倒也省了揣度!」他緊走兩步,趕上枯爾巴法師,和顏勸道:「**師息怒。今日之事,在下不會輕易饒過那掛名僧侶,他們必不會遠去;再說那白衣小子已身負重傷,急需救治。待在下改天派人到各寺院細細察訪,只要查出一點蛛絲馬跡,憑大師如此神威,何愁今日之氣無處可洩?」
枯爾巴法師一腳踢飛那名持炬壯漢,心中氣惱已自消了一半,聽得劉毅軟言相勸,反倒覺得有些不好意思,開口答道:「不曾想本座一時枝癢,邀人比武,惹下如此麻煩,不唯勞動公子,還險些遭人暗算,實乃……」
劉毅微微笑著截口道:「哪裡哪裡!**師實是過謙也!**師為蕃王千里疆土而來,在下為吳王爺萬代基業而至,正是殊途同歸。法師之事,便是在下之事,怎可分了彼此?」
枯爾巴法師聞言大喜,不禁放聲怪笑起來。
那「嘎嘎嘎嘎」的怪笑之聲隨風而上,震得校場邊古樹上那幾隻夜宿的寒鴉從夢中驚醒,昏頭昏腦地撲楞著翅膀離枝而起,「哇哇」地慘叫著繞樹盤旋,久久不敢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