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哀牢劍氣舞巍寶血影濃
哀牢山脈北端。
雲遮霧鎖,虎豹出沒。
一簇奇巧俊秀的怪石奇峰,掩隱在濃霧薄雲之中。
這便是武當全真派遺於南疆之一脈——上清官南全真派所在之聖地巍寶山。上古唐朝,此地便是南疆大邦南詔國祥之地,古稱蒙舍詔,詔主憑一把大火謀殺了另外五詔的國主而自立封號,建立了南詔國,雄踞中華之南,幾與大唐齊名。其疆域之廣闊,絕非雲貴兩省之地,甚至連泰、緬等外邦小國亦年年前來覲見上貢,膜拜有加,其聲勢之大,可見一斑,素有「唐立南詔興,唐滅南詔亡」之謂。至今,巍寶山上尚有供奉南詔王的土祖廟,香火甚是旺盛。
一片片燦若雲霞的杜鵑花點綴在茵茵芳草叢中,配上些草廬竹閣,籐亭瓦殿,再加上八卦爐中一縷飄然而上、欲斷還續的青煙,煉丹房內幾絲若有若無、中人欲醉的異香,使中原武林所不知的巍寶山憑添了幾分仙氣。
劉毅手搖折扇,滿臉喜色,在宮門外攬雲台上踱來踱去。
放眼四望,只見四圍青山如壁,一削千仞,絕非人類所能攀越而上。一條狹窄小道如玉練般自上清宮一側盤旋而下,從唯一的一縫峽谷中穿出。其勢之險要,真乃一夫當關,萬夫莫開!
他不覺大喜,對一旁的張元奎道:「元奎兄,我們開山立派,此處正可做總舵之所在。派名嘛,自可用這千里大山之名,就喚做『哀牢幫』,你意下如何?」
張元奎連連點頭笑道:「劉公子文韜武略,怪不得我們王爺如此器重於你。」
劉毅傲然一笑道:「元奎兄過獎了!要成王爺托付之大事,尚賴眾弟兄殫忠竭力,喋血而為……」話未說完,一黑衣壯漢匆匆跑來,拱手稟報道:「啟稟劉爺,妙清道長率眾道士前來迎見……」
劉毅揮手打住話頭,轉身向宮門看去。
一群高矮胖瘦各不相同的青衣道士自宮內魚貫而出,拾級而下,神色肅然,一字排開在平台一端。
為一個老道,身體單薄,高出眾人半個腦袋。一部白鬚濃密修長,垂胸而下,幾至肚臍;兩道劍眉卻又黑又粗,眉梢如劍直入鬢角。一柄七星寶劍斜斜地挎在背上。寬大的道袍迎風飄卷,大有鶴骨仙風,神遊太虛之勢。
只見他走上兩步道:「貧道妙清這廂稽了!不知劉公子與張大侍衛率眾前來,有何指教?」
劉毅拱拱手道:「小生還禮了!我等奉平西王爺之命,四方尋訪佛道高人及江湖豪士出山,以協助王爺治理滇黔兩省,造福於黎民百姓。素聞妙清道長乃滇省道教之尊,深得老君精髓,不僅道法精深,透識玄機,且武功高絕,雄視南疆。故特來拜訪。不想道長竟率眾列陣於山,似有拒我等於宮門外之意……不知我等人中有誰曾得罪於道長?」
妙清道:「我等乃方外之人,何勞吳王爺牽掛?況今日劉公子率近百名精幹壯士驟然闖入山門,貧道正深感納悶,故率眾來迎。何來拒人之意?竟叫劉公子見笑了!」
劉毅道:「豈敢!豈敢!道長既無拒人之意,怎不入宮一敘……」
妙清斷然道:「我等方外之人,唯一心煉丹求仙,於朝野之事概不過問,故與劉公子並無可敘之處。不過,公子如有意瞻仰仙跡,貧道自當親為嚮導帶公子一遊。」
劉毅道:「道長所言差矣。天下興亡,匹夫有責。解桑梓之疾苦,也是道家李老祖之所以創道立宗之初旨。況吳王爺禮賢下士,求賢若渴,些微面子,道長總是要給的吧?」
妙清哂笑道:「貧道曾聞說吳王爺為索苗山進貢珍寶奇獸不得,竟謊報朝廷,誣苗人造反,派大兵剿之,殺人無數,血流成河!何時又解桑梓之疾苦?哈哈,劉公子乃聰明之人,莫非欺貧道身居僻壤,孤陋寡聞麼?」
不待劉毅作,張元奎早已耐不住大聲喝道:「好個牛鼻子妖道!休得胡言亂語!攻讖王爺,怕你吃罪不起!」
妙清一攬銀鬚,朗聲笑道:「哈哈哈哈……貧道不吃皇糧久矣!除去怕壞了道規,先師見怪之外,倒還未曾怕過何來!吳三桂不過是個前朝叛將,三姓家奴。他縱然做了封疆大吏,也只好管管你們這等雞鳴狗盜之徒!」
劉毅臉上肌肉抖動了幾下,用折扇指著妙清冷冷說道:「道長休以為煉得鶴骨仙風,便成了太上老君的兒子,凡人便惹你不得。逞一時口舌之快,弄得血濺山門,那可是大劃不上算之事!」他臉色一凜,對那二十多名道士喊道:「你等一幹道士聽明白了:自即日起,這巍寶山上道觀一概劃歸吳王爺另有他用!你們若有願為王爺效力者,自可留下聽候調遣。如若不願留下,則下山離去,休得在此礙手礙腳!」
那些道土聞言一時鼓噪起來。有幾個竟已撥劍在手高聲叫道:「道長快快令,將這些狗賊攆下山去!」
突然,自上清宮中走出一個紫臉虯鬚,身材偉岸,相貌威猛的中年道人,對眾人厲聲喝道;「休得起哄!我上清宮乃仙家清淨之地,如此亂吵亂叫,成何體統!」
眾道士一看,話之人乃妙清道長二師弟妙林真人,身為南全真教監座,地位僅在妙清之下,自是不敢再吵。
妙林急趨兩步,附耳對妙清道:「師兄,山內諸觀皆被黑衣人所圍。為眾人性命之計,須得小心對付才是。」
妙清點點頭,對劉毅道:「俗話說: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這小小巍寶山自然也在當今治下。不過,劉公子要我們即刻離開,卻也大謬不然。須知巍寶山大小道觀建造數百年,縱使要走,也須另去他處勘選踏察,待尋得一塊合用之地,又得勞力建造。再快也得一年之期,方可移至它處。想來此等原由,劉公子必能體諒!」
妙清心中暗忖:「今日山上毫無準備,猝不及防。教中高手妙華、妙雲二師弟又雲遊未歸。對方如此氣勢洶洶,有備而來,一但開打,已方難有勝算。不如誑過今日,只要劉毅等人退下山去,憑谷口一線天的險峻,再想上來就非易事了。」
豈料劉毅聞言冷笑道:「哼哼!道長差矣!令既已出,豈可更改?不過……如若道長肯與小生攜手合作,搬與不搬,自當另說!」
妙清聞言,方知今日之事僅憑口舌已不能解危,反倒坦然笑道:「既然劉公子不肯寬容,貧道也無良法可想。聞說劉公子乃千山卷百嘯之後,深得乃父真傳,現又為吳三桂手下第一高手。貧道不揣冒昧,想討教幾招。若公子輸了,便請率眾下山,今日之事,休再提起。如貧道輸了,立即率眾離去,讓出巍寶山。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妙林在一旁急道:「師兄不可!讓我與他比試!你乃一教之長,豈可輕動!」
劉毅冷冷一笑,傲然道:「你兄弟二人何須爭搶推讓?便是兩人聯手攻來,劉某也擔待了!」
妙林怒道:「你……」
妙清揮手將妙林一攔道:「你帶好眾徒弟。劉公子……」
劉毅不待妙清說完,斷然答道:「一言為定!」妙清道:「好!公子,請!」言畢道袍一卷,跨上一步,立了個架式,不丁不拐,不坐不立,猶如一株懸崖上的古松,枝幹雖瘦,卻經磨歷劫,穩穩當當,不晃不搖地扎根在那兒。
劉毅微微一笑,雲手運氣,一拳一掌,乃是百嘯真傳「**陰陽掌」的起式。只見他腳步挪動,冷然暴喝一聲,跨步出手,一招「黑虎掏心」,右拳直擊妙清前胸要**,左手立掌如刀,輕飄飄傾斜斜向妙清後頸砍來,用的是一招「輕灑鵝毛雪」。
妙清左手一揮,道袍「呼」地捲起一陣狂風,向劉毅右臂裹去,右手二指如劍,一招「穿雲破霧」,直取劉毅眉間印堂**。
劉毅不待招式用老,頭一低,身一挫,斜跨半步,右臂一曲,改拳為肘,直撞妙清腰間血倉;左掌猛然加,向妙清右臂劈去,仍是那招「輕灑鵝毛雪」三變之一。
妙清冷笑道:「來得好!」身形一縱,陡然拔高五尺越過劉毅頭頂,雙足向後一擺,腳後跟正好踢在劉毅背心上!
也是劉毅身手不凡,見妙清身形一晃便知不妙,一招「金鯉穿波」,往前撲出,卸去了妙清腳上的力道,雖未受傷,卻也驚出一身冷汗,他一伸手自腰間拔出鋼骨折扇,反身一招「霸王劈山」向妙清攔腰砍來。
妙清不閃不避,右手一揮,寬大的袍袖被他內力一激,挾風而起,直向那折扇裹去。
好個劉毅!只見他雙眉一豎,冷叱一聲,砍下的折扇,「刷」地一聲大張,只聽得「滋」地一聲輕響,妙清的袍袖已被削去一角!
妙清一凜神,心知遇上了兵中寶器,急忙中途換招,左手運足八成力道一掌推出。須知妙清袍袖一捲,那袍袖被內力鼓動,開碑裂石,硬如純鐵,不想竟被劉毅折扇削去,可見劉毅手中折扇定非尋常鋼骨所制。
劉毅見妙清一掌推出,掌風鼓蕩,不敢硬接,一旋身避開掌風,斜刺裡一扇向妙清頸椎間削去。
只見道袍飛捲,折扇劃空,兩人已鬥了三、五十個回合。劉毅依占利器在手,盡得先機,頻頻出手,儘是辣手攻擊的招數,妙清卻因憚其折扇鋒銳,一時間只得見招出招,竟處於守勢。
張元奎率一夥黑衣壯漢按劍站在一旁,眉飛色舞,大有得色。那一幫道士見妙清竟處於下風,顯是吃了空手對敵的虧,紛紛叫道:「師父出劍!師父出劍!」
妙清明知自己功力本在劉毅之上,但一則受制於彼利器之下,再則心中實不願得罪官家而遺害山門,故總不願盡展功力,痛施殺手。身為一派掌門,面對後生小輩,竟只有招架之力,如此狼狽,亦是他未曾想過的。他心道:以前輩之尊拔劍相鬥,未免勝之不武。劉毅年輕氣盛,久戰不下,必然焦燥,那時尋個破綻出手一擊,何愁不能取勝?心中一定,妙清朗朗一笑道:「公子好身手,貧道領教了!」言畢大袍一晃,展開「八卦游龍步」,忽乾忽兌,忽坤忽艮,急步盤旋,進退自如。端的是行如龍,轉若猴,騰如鷹,沉若虎!只見袍袖飛捲,呼呼有聲,掌風激盪,逼人欲窒。化解來招之餘,也一連攻出七八掌。
劉毅適才已大佔上風,還正自得意,不想那老道身法一變,進退自如。每每使出一掌,全在自己不得不救之處!畢竟年輕人心性,實力尚欠火候。他見手握利器仍久攻不下,心火大冒,眉一擰,牙一咬,暴喝一聲,折扇一合,「呼」地一聲,身形頓時拔起五尺,避開妙清掌風,以「蒼鷹搏兔」之勢一折身向前平飛而出,折扇破空之聲有如厲鬼狂嘯,攝人心魄!折扇凌空劃起一片白影,直砍而下,逕取妙清頭頂百匯大**。
眼見那鋼骨折扇距妙清頭頂僅有三寸,眨眼間便要頭開顱裂,腦漿飛迸!
一幫道士只當妙清道長定是必死無疑,驚得「啊——」地大叫起來……
張元奎及那一夥壯漢「好」宇剛喊了一半……
突然,只見妙清目中精芒暴閃,長髯拂動,微一挫步,避過折扇,陡地長身站直,右臂一抬,袍袖自上而下一甩,「彭」地一聲大響,袖角正中劉毅右臂。
劉毅只覺右臂一陣麻痛難當,折扇幾欲脫手,急運力相抗。無奈身在半空,無所依托亦無從借力,只好鬆手,五指一張,那折扇如箭般射出,「啵」地一聲,直入平台雕花圈攔腳下石縫之中,僅餘寸許露在地面!劉毅不待落下,凌空一個觔斗,身子一卷,急急翻出一丈遠近,正好落在張元奎身邊,一伸手,只聽「嗆然」一聲龍吟,已將張元奎腰間長劍掣在手中,更不停歇,轉身一躍,一招「秋燕剪水」平飛而出,手中長劍直指妙清道長心窩。
這幾下兔起鶻落,猶如電光石火。猝變之下,所有人皆已驚呆一旁。
妙清道長身為南全真一派之尊,不僅道法精微,武功高深,且心地善良,乃忠厚長者。他以一招「鶴擊玉蚌」,一甩袖擊掉劉毅手中折扇後,本可以再施殺手,只要左掌一拍,那劉毅便不五臟移位,命喪當場,也必是心脈錯亂,重傷無疑!然而妙清卻好心度人,以為劉毅一再受挫,高下已定,自當知難而退,遂收式站定,開言道:「無量佛!劉公子承讓了!」
不料劉毅點地—拔劍,旋身飛撲,真快如鬼影!妙清話猶未盡,劉毅手中長劍已電閃而至,星芒一點,眼看就要穿胸而過!
妙清大驚之下未及多想,沉身斜跨,畢竟也慢了一步,只聽「滋」地一聲,劍鋒自妙清右肩上一劃而過,道袍綻裂,傷及皮肉,浸出點點血跡。
劉毅一擊得手,如何肯放過如此大好良機?他落地旋身,反手一抄,一招「雁落平沙」長劍抖起一片寒光,又向妙清攔腰削來。
妙清受傷不重,但一驚一怒,已是心火中燒,眉梢抖動,暗忖道:我已手下留情,不料劉毅全不按武林規矩行事,此刻長劍襲來,儘是毒手招式,欲制已於死地!如不施殺手予以反擊,只恐南全真就此毀於一旦!心念至此,他側身一閃,避過了劉毅劍鋒,左手二指往右肩**道一點,止住傷口流血,右手一晃,已將背上七星寶劍抽出,鳥沉沉的劍身幻出一片寒氣,左手一領劍訣,清叱道:「豎子看劍!」長劍一抖,一招「寒星萬點」,劍鋒攪起一團劍花,向劉毅當胸罩去。
劉毅攻勢正盛,佔盡先機,忽見妙清一劍襲來,不加思索,回劍—格,劍身相撞,只聽「錚」地一聲大響,劉毅只覺一股大力沿劍身直撞而來,手臂一陣酸麻,手中長劍倒彈回來直削自己面門。他一凜神,運勁硬生生穩住手中長劍,側身一躍,跟著一劍揮出,一招「白帝斬蛇」,運足八成力道向妙清頸項間削去。
妙清冷冷一笑,身形一動,倒踏魁星,暗運內力注於劍身,看似輕描談寫地將七星劍信手一搭,粘住劉毅手中長劍,順勢一攪一揮,劉毅只覺劍柄巨震,掌中—麻,待要撤劍,卻哪裡抽得回來?心知不妙,不敢再運力相抗,五指一鬆,長劍脫手,飛鳴而去!
妙清朗笑一聲,劍鋒一轉一順,跨步沉腕,一招「斗轉乾坤」,直取劉毅咽喉。
劉毅自一年前與高一鵬交手重傷後,已深得教訓:江湖之上好手如雲,高才輩出,所謂天外有天。傷好後每每臨敵,大是謹慎小心,傲氣已大為收斂。此刻被妙清用上乘內功震飛手中長劍,心知又遇上了高人,不敢怠慢,鬆手之際,便運動真力提氣一縱,身形隨飛劍拔起七尺,一伸手將去勢將盡的長劍握在手中,斜飄而下,正好避過妙清攻來的招式,左手劍訣一領,展開身法,一連攻出七、八招。他已知妙清內功了得,那七星劍烏沉森冷,更非尋常兵器,故每每攻出一劍,不待妙清劍鋒迎上便已中途變招。
妙清的七星劍法源於武當一派。武當劍法素稱「天下第一劍」,法度嚴謹,招式縝密,攻防有序,灌以陽剛內力,施展開來,自是威風凜凜,罡風陣陣。妙清出師以來數十年修為,自忖於武當劍法難臻化境,遂揚己之長,揉八卦拳掌的步法招式入了劍譜,創了這套「七星劍法」,早已自成一格,行走當中,少了些中原的凜烈兇猛,多了些南國的陰柔凌厲。只因他潛心修道,極少在江湖上行走,武林中並未創下多少名頭,其技藝也鮮為人知。
此刻,妙清見劉毅劍走空靈,並不硬攻,不由讚道:不愧百嘯之後,果然有些見識!目光所及,忽見張元奎正向左右示意,幾條黑衣壯漢已拔劍在手,似欲有所圖。他心中一驚,暗道:「時不我待,須先盡折劉毅鋒銳,以其性命相挾,逼其退下山去,否則後果不堪!」心念及此,他目中精芒閃動,銀鬚飄拂,袍袖翻捲,足踏九宮,劍訣一領,「寒星貫日、氣沖斗牛、飛星傳恨、星含八極、」瞬息之間攻出四招。只見劍氣縱橫,劍芒如簇,迫得劉毅連退數步,窮於招架,已全無還手之力。
陡然間,只聽妙清大喝一聲:「哪裡走?」七星劍自左至右劃個大圈,一招「星河渺渺」向劉毅攔腰削去。
劉毅大驚失色,左右閃避之路已盡被封死,後躍又已不及,劍氣森森,襲人如刺!慌亂之中,此廝已顧不得老道的七星劍乃兵中寶器,硬生生回劍一掃,一招「沉魚落雁」向妙清劍鋒削去。
只聽「叮噹」一聲響亮,劉毅只覺手中一輕,心知長劍已被七星寶劍削斷!
妙清的七星劍微微一滯,復又順勢而來。
劉毅眼看自己將被腰斬兩段,不敢多想,更顧不得什麼君子儀容,翩翩風度!身子向左—倒,就地連滾帶爬,全無招式,狼狽之極!
劉毅雖然讓開了妙清劍鋒,卻正好滾到**石縫中的折扇前。他將斷劍一丟,伸手拔出折扇,一躍而起,腕一抖,「刷」地一聲扇羽大張,左腿懸空一提,擺了個「金雞獨立」的架式,嘶聲叫道:「元奎兄,更待何時?」言畢折扇一揮,縱躍而上,又向妙清攻去。
張元奎伸手接過從人遞來的寶劍,對左右喝道:「聯手齊上,將那伙妖道收拾了!」話音一落,沉腕舒臂,長劍一抖,直撲妙清,與劉毅互為左右夾擊之勢。
那二十多個黑衣壯漢均為王府侍衛中特選的好手。此刻聽得張元奎號令,各掣刀劍向道士們撲去。
一黑衣人白懷中摸出一件物事,全力向空中擲去。只見一雞蛋大小的鐵丸帶著尖厲的哨音破空而去。去勢將盡,突然「叭」地一聲輕響,分為兩半,一面杏黃色牙旗自丸中飄出,冉冉下落。
頃刻間,山腰諸觀所在,隱隱傳來陣陣喊殺之聲。
一幫道士見黑衣人撲來,紛紛拔劍在手向妙林真人看去。
妙林按劍不語,臉色陰沉,正注目盯住妙清。
妙清見劉、張二人聯手攻來,殺機頓起,忽見空中牙旗飄落,心中一凜,大聲道:「妙峰師弟去找妙玉!」
一青年道士聞聲而動,身形一晃便閃下平台,沿階飛奔而下。
妙林見妙峰離開,嘴角數動,欲言又止,目中精芒一閃而滅。
妙清心想:「今日之事,不是魚死,便是網破,須盡量保住己方眾人性命!」他一邊揮劍化解劉、張二人攻來的招勢,一邊對妙林真人喊道:「師弟,令眾徒列陣對敵!」
妙林聞言一怔,眼珠急轉,旋即大聲喝道:「眾弟子快快佈陣對敵!」
言畢,「錚」地一聲抽出腰中長劍,道袍一卷,緊踏三步站定,左手立二指向前一引,右手持劍平伸,劍鋒直指青天,口中朗朗吟道:「皓月當空,群星璀璨!」
眾道土聽得教監號令,頓時人影錯動,劍光閃閃,瞬息問便三人一組站定,以背相抵,劍鋒外指,怒目圓睜,蓄勢待,只待黑衣人攻來。
原來,妙清擔任掌門之時,正值明末清初,中原戰亂不止,餓殍滿路,饑民遍野。西南地處偏遠,近鄰諸多番邦小國,見中土內亂,多伺機而動,燒殺搶掠;綠林黑道中人更趁機大撈油水。其時,朝廷命官或自顧不暇,或趁機魚肉百姓,誰還顧得社稷安危,百姓生死?為保山門清靜,妙清道長便擇收門徒,授之以武功技藝。為集眾人之力以拒強敵,他多年揣摸推敲,創了這個「天尊九宮劍陣」,按坎、坤、震、巽、中、乾、兌、艮、離九宮之序布為方陣,操陣者居於中宮。行走之時,操陣者口中吟頌陣訣,或乾或兌,週而復始,嚴絲密縫,氣勢恢宏!若由劍法高手合成此陣,推動之際,排山倒海,劍氣如虹,任是武林高手聯袂進攻,也絕討不了輕巧去。可惜妙清此陣草創不久,諸多招法還大有可琢可磨之處,又未經戰陣檢驗,難免有疏漏之處。為補教中高手不足之憾,遂令小道三人以背相抵共站一宮之位,此舉在明眼人看來,實有狗尾續貂之嫌。故其陣法威力竟是大減。
黑衣壯漢們剛要撲到,忽見道土們三人一組已列陣以待,不知有何門道,盡皆一愣,腳下緩了一緩,不敢貿然出手攻上。
劉毅見狀,邊揮扇化解妙清攻來的一招「長河飛星」,邊大聲喝道:「兀那妖道草陣,有何可怕?爾等還不快快動手?」
俊妙林真人眼光向劉毅掃了幾下,長劍一揮,挪足移位,口中吟道:「雲飛霧卷,長河浩蕩!」
眾道土依令而行,只見方陣各宮或進或出,井然有序,劍光閃爍,寒氣逼人!
那些黑衣壯漢聽得劉毅喝斥,盡皆心頭一震,想起吳三桂軍法嚴厲。加上大都經過陣仗,武功修為多在一流好手之列,遂一聲喊,猛撲而上。
剎時間,只見袍袖飛舞,人影錯動;只聽得刀劍交鳴之聲不絕於耳,喝呼怒罵之聲響成一片,間或還轉來妙林真人中氣十足的吟頌之聲……
一向清幽靜雅的巍寶山上清宮攬雲台仙家聖地,此刻竟成了殺伐征戰,血肉飛濺的戰場!
妙清道長雖技高一籌,但劉毅、張元奎也非等閒之輩,江湖之上也算得一等—的高手;此刻二人聯袂而上,左右夾擊,一個力大招猛,劍下無情;一個快捷詭譎,折扇鋒銳,竟迫得妙清傾全力相對,無暇他顧。
幸得他手中七星劍乃九天玄鐵所造,削鐵如泥,遏住了劉、張二人的攻勢。而劉、張二人往往不待招式用老,雙方兵器欲接未接之時,便飛快變招,一時間也是有驚無險。
眼看二、三十招過去,那張元奎不禁焦燥起來,瞅準妙清轉身化解劉毅攻勢之際,陡然大喝一聲,騰身猛撲,長劍自上而下,一招「霸王劈山」向妙清後腦劈去,其勢之兇猛快捷,猶如白駒過隙!
妙清忽覺腦後生風,待要轉身迎敵,已是不及,眼看那長劍便要削到頭上。好個仙道妙清!只見他撤腿往地上跌坐,並不回頭,右手向後一揮,劍尖陡然立起,直指張元奎手臂曲池大**。
張元奎見勢不妙,無奈剛才這一招使盡全力,和身而上,迅猛之極,待要變招也已不能,只得拚命將手臂往旁偏了一偏。縱是如此,手臂仍從妙清劍鋒上一擦而過。他只覺臂上一熱,瞟眼看時,右腕之上三寸的地方衣袖開了個大口,浸出點點血跡,所幸傷口不深,僅劃開表皮而已。
劉毅見妙清以險著傷了張元奎,自己卻露出了空門,哪肯放過?不待妙清換招,折扇一抖,「刷」地一聲向妙清頭頂削去。
妙清心中道聲「不妙!」身子向後一倒,仰面朝天躺在地上,讓過折扇,雙腿凌空一絞,一個「金龍絞尾」,身形一挺站了起來。
張元奎跨上一步,左手一掌向妙清後頸砍去;劉毅將折扇一合,一招「長蛇吐信」,直取妙清前胸膻中大**!
這一下前後夾擊竟配合得天衣無縫,時間、部位均恰到好處。
妙清心中一驚,不敢怠慢,倉促之間,側身立左掌如刀切向張元奎手腕,右手長劍一揮,一招「鵲橋暗渡」,向劉毅折扇橫削過去。他料定劉毅不敢以折扇相碰,本擬待劉毅中途變招之時,順勢旋身腰斬張元奎於劍下。
不料劉毅暗忖:「我這折扇亦為九天玄鐵所造,未必就敵不住妖道的七星劍!」遂運足十成內力灌於扇柄,只聽「噹」地一聲大響,扇劍相交,火星飛迸!
劉毅手臂酸麻,虎口幾欲震裂,不由愣了一愣。
妙清卻因年事已高,久戰之下,體力衰乏,受此大力一撞,長劍竟反彈回一尺有餘!
就在二人扇劍相碰之時,張元奎砍下的一掌突然中途下沉三寸,「啪」地一下正砍在妙清後肩上!
這一下變生肘腋,妙清猝不及防,急跨兩步方站穩身形。
劉、張二人一看佔了上風,攻勢更盛。
劉毅見折扇不為七星劍所斷,膽氣油然而生,盡展貼身急攻的小巧招式,硬接硬架,毫不遲疑。張元奎持劍封住了妙清外圍。
妙清久戰力乏,又受張元奎一掌,心脈搖動,左支右撐,瀕臨險境。
平台另一邊,黑衣人與眾道士激戰正酣,不時傳來一聲聲慘叫。方陣之中已倒下了四、五個道士,地上血跡一片殷紅。方陣之外也躺倒了幾個黑衣人,有一個尚未斷氣,一腿齊膝斷去,白森森的骨頭突了出來,在血泊中掙扎哀號,其狀之慘,令人不忍猝睹!
妙林真人道袍翩翩,長劍東指西劃,催動方陣,口中陣訣越來越快。那陣中已缺了幾人,還有幾個道土也已重傷左身,強撐而戰,陣式轉動已大不如前。
那十幾個黑衣人攻勢不減,依然大呼小叫,衝殺不巳!
妙林真人一邊斜眼看著妙清與劉、張二人相鬥,一邊加快了陣法運行。陣中道士心中叫苦不迭,顧此失彼,慘叫聲中,眼看著又倒下了兩個。
妙清道長力敵劉、張二人,險象環生,已是招架多於攻擊。此刻還被二人逼得沿圍欄一步一步向劍陣方向退去。突然,妙清見山腰一帶濃煙四起,有幾處地方已火光大作,心知劉毅早派手下將文昌宮、青霞觀、三皇殿、培鶴樓、長春洞等一應道觀盡皆攻下了,心中不由大急,提勁一陣猛攻。不料負傷之身怎經得急怒攻心,力運經脈?他忽覺喉頭一甜,「哇」地一聲,大口鮮血狂噴而出!急切中勉力揮劍格開了劉毅的折扇,向後退了幾步。
忽然,在金鐵交嗚、慘叫呼喝聲中,只聽妙林真人提高嗓音大聲吟道:「星光燦爛,如日中天!」陣形急轉動,妙林挺劍率中宮自坎而離,突出陣角,劍尖所指,正對妙清後退之路!
劉毅、張元奎心頭一振,對視一眼,運足力道,雙雙大暍一聲,一躍而起,一扇一劍挾風帶嘯向妙清前胸襲去!
妙清已感不支,生死關頭,卻又不得不勉力施為,遂橫劍一掃,「當、當」兩聲,先斷張元奎長劍,震得張元奎墜地連跨兩步方穩住身形;跟著與劉毅折扇相交,一陣銀星亂迸,劉毅不曾想到妙清傷重之餘奮力一揮,竟也還有如此強猛之勢,手臂一陣酸麻,晃了兩晃才站定,急運內息鎮住翻動不巳的心脈。
劍扇相碰,妙清只覺一股巨力通過劍身直撞而來,震得他百脈搖動,心血狂湧,踉踉蹌蹌向後急退了三、四步,眼看再退得一步便可站穩身形,不料妙林挺劍率中宮剛好突出陣角居於離宮之位。
只聽得「噗」地一聲,妙林真人手中長劍與後退不止的妙清道長撞個正著!
長劍自妙清道長後背一穿而過,前胸露出五寸來長的劍尖,在陽光下閃著刺眼的血光!
妙林真人啞叫一聲道:「啊!師兄……」急跨一步,伸一手抱住妙清欲倒的身軀。
妙清抬頭看著妙林,目光散亂,口中血沫長流,抬手胡亂指指,吶吶道:「金八……卦快……快帶徒……」言未畢,手中七星劍「叮噹」一聲掉在地上,頭一偏便已氣絕身亡。
方陣頃刻大亂,剩下的十多個道士哭喊著圍了過來。
劉毅見已得手,心中暗喜,急跨兩步將地上的七星劍一把抓在手中,左手一抬,黑衣人皆停手站住。
圍住妙清屍身的道士們你瞅我,我瞅你,淚血滿面,衣袍破碎,陡地站起來,一聲喊,就要揮劍撲出拚死一戰,為師父報仇!
只見黑衣人在外圍作一圈,人數上突然增加許多,一個個面色陰沉,手執刀劍,緘默不語,暗中蓄勁,只要劉毅一聲令下,便一哄而上,將這十多個道人剁為肉泥!
那十多個道士見狀,也極快地站成一圈,背對圓心,將妙林和妙清圈在中心,一齊慢慢移動腳步,咬牙瞪目,長劍微顫,閃起一圈寒光!
一場更為殘酷,更為慘烈的肉搏即刻便要生!
陡然間,妙林暴喝道:「休得亂動!」
道士們一驚,回望著妙林。
只見他臉上似有淚痕,輕輕將妙清屍體放在地上,緩緩站直,掃視眾人,目光如電。
他歎息一聲,開口道:「無量天尊!掌門人竟死於自創陣法。非貧道之過,乃劍之過也!此乃天意,眾徒兒枉自暴怒,也只有白送性命!想那吳三桂乃大清開國功臣,皇封藩王。師兄一時不察,逆反而動,咎由自取,惜哉,惜哉!」他語聲有些哽咽,使勁咬了咬牙,出了口長氣,開口道:「無量天尊!事已至此,我妙林欲救爾等性命,答應劉公子所提之規約,助吳王爺治理滇黔。眾徒兒若有異議者,自今日起即與本門無關,下山離去!」
一席話,猶如一聲驚雷炸響,鎮得那一班拚死血戰幾欲脫力的道士們面面相覷,作聲不得!
有分教:
只因一念拋無為,致令心海起魔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