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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騰世紀 第三回 白女憶身世 碧煙傳絕功 文 / 點蒼狂劍

    話說鳳姑冒死衝進火海,背著高一鵬遺體來到屋外,悲憤攻心,一頭栽倒在地上昏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鳳姑只覺得口舌間一陣清涼,悠悠醒來已日近正午,現自己睡在一條石板凳上,身邊坐著一個慈眉善眼、五十多歲的老尼姑,手中端著一個瓦缽。老尼身後站著一個十五、六歲,眉清目秀的美貌小尼姑,正一瞬不眨地看著自己。那已塌作一堆的房屋灰燼尚兀自冒著余煙。她猛然想起爺爺的遺體,掙著待要站起,不料頭一暈,向一邊倒去,老尼一伸手將她扶坐起來,開口道:「姑娘神昏體虛,休要亂動!」

    鳳姑四下回望,哪裡還有爺爺的遺體?不禁淚水奪眶而出,一迭聲問道;「我爺爺弄到何處?」

    那老尼雙手合什,宣了一聲佛號;「阿彌陀佛!姑娘休要見怪。貧尼訪友歸來,今日天亮時分途經此處,見你昏倒在地,身旁尚有一白衣老者已經逝去。出家人慈悲為本,貧尼便命慧兒去村中叫了幾個村民相幫,將白衣老者安葬入土了。你昏迷不醒,貧尼不忍離去……」

    老尼話未說完,鳳姑陡見原在屋後的大榆樹旁多了一個土堆,想必定是爺爺安埋之處,她一躍而起,慘叫一聲:「爺爺——」飛身跑去,撲在那土堆上放聲大哭。

    老尼緩緩走到鳳姑身後,將她扶起道:「逝者已矣,姑娘節哀。你年紀尚小,來日方長,切莫為此傷了身體。」

    鳳姑想到爺爺慘死,風弟失散,哪裡還忍得住?只一個勁地悲泣。

    老尼搖搖頭,輕歎一聲道:「姑娘,老尼有事在身,不能伴姑娘在此久留。不知姑娘孤身一人,可有投身之處?」

    鳳姑聽老尼一問,漸止抽泣,跪下一拜道:「多謝老師太相助安埋爺爺。我已舉目無親。有一個弟弟昨晚也已失散。爺爺曾叫我攜弟弟到雞足山祝聖寺找無恨大師。可弟弟他……他」說著,又抽泣起來。

    老尼聽她講到「雞足山祝聖寺找無恨大師」,眉梢一動,扶起鳳姑問道:「敢問你爺爺姓甚名誰?你可曾見過無恨大師?」

    鳳姑答道:「我不曾見過無恨大師,只過去聽爺爺說過幾次。我爺爺姓高,單名一個華字……可昨晚來了幾個吳三桂手下的侍衛,有一個叫劉百嘯的稱我爺爺做高一鵬,還說什麼萬里飛一鵬,千山卷百嘯。我反倒弄不明白了。」

    老尼聞言大驚,臉色忽變,急問道:「那劉百嘯今在何處?」

    鳳姑答道:「我下海追尋弟弟未得,返回岸上,只見幾個侍衛放火燒了房子,抬著一具屍體,那劉百嘯的兒子邊哭邊喊:『爹啊爹,爹爹死得好慘啊!』想必劉百嘯已被爺爺打死了。」

    老尼眉尖聳動,面對新墳合什頓,動容道:「阿彌陀佛!素聞高一鵬俠肝義膽,一代風流,貧尼幾欲謀面,始終未果!不料今日手刃大奸,與敵同盡!貧尼得以親埋高大俠遺骨,也是上蒼造化,緣份所使。」言畢,已淚花朦朧,她再三頓,用袍袖悄悄拭去淚花,回身對鳳姑道:「姑娘,貧尼正欲回雞足山,如不嫌棄,可隨同往。」

    鳳姑答道:「多謝師太好心。只是弟弟失散,須是要將他尋回一塊兒上山才是。」

    老尼微微點頭道:「姑娘所言極是。不過,依貧尼想來,那劉百嘯之子劉毅等人很快便會返回追捕你姐弟二人。令弟入海後失去蹤影,想是已被高人所救。你孤身一人,舉目無親,又到何處去尋你弟弟?況此處又非久留之地,還是先上雞足山見無恨大師,日後慢慢打聽令弟下落,總會有消息的。」

    鳳姑聞言,正自沉吟不語,站在一旁的美貌小尼慧兒啟齒道:「姑娘休要遲疑。我師傅素來神算,所言決無差池!」

    鳳姑無言,看看老尼和慧兒,對著新墳跪下,深叩不已。

    慧兒上前扶起鳳姑,那老尼挽著鳳姑的手道:「慧兒,為師與姑娘先行,你且去村中喚個匠人,給他一些銀兩,叫他用上好礎石打造一套墓石,將高大俠墳墓修過。碑且空著,為師來日親題碑文。事完後你自趕來。」言畢,攜鳳姑向東北方緩緩走去。

    慧兒領命,轉身去村中安排不題。

    且說劉毅,張元奎回到大理府衙,急派快馬八百里驛報,吳三桂聞報,且喜且憂。喜的是高師爺已死,除一心腹大患。憂的是自己正欲有雄圖,尚欲用劉百嘯在江湖上的武藝聲名降服招募武林好手,現劉既死,須另尋他人取代。況劉百嘯身為總兵官.如今死去,按例須上奏朝廷,這奏章尚不知如何寫去,如隱匿不報或措辭不當,讓康熙看出端倪,可就壞了大事!

    他身著便服,倒背雙手,心中甚是煩悶,在王府後花園草徑上踱來踱去,許久想不出一個萬全之策。

    突然,一侍衛急沖沖跑來,跪下道:「啟稟王爺,總兵沈應時報:追剿苗梗叛逆於天生橋,逆安坤、安如鼎僅以身免!」

    吳三桂心中一動,大步走上,拿過奏折,對侍衛道:「知道了!去書房筆墨侍候!」

    那侍衛聞聲而去。

    吳三桂見他去得遠了,不禁喜上眉梢,自語道:「天助我也!」將那奏折略一覽,往懷中一塞,馬步,雲手,調息,提氣,緊接著一路華拳行走開去。

    這一陣子養尊處優,福了些,但畢竟行伍出身,這一路拳腳倒也使得虎虎有勢,非常人所能。世人只知吳三桂鞍馬征戰,善使一把青龍大刀,威風凜凜,所向無敵。卻不知道他少得家傳,一身拳腳功夫根基非淺,不在一般江湖好手之下。他心存大志,欲有雄圖,平時除了愛妾陳圓圓之外,於酒色一道,倒也節制得緊,是以精神健旺,功夫也未擱下。

    只見他縱跳騰越,拳走腳飛,一路三十六式華拳走完,熱汗微冒,臉膛略紅,神采奕奕大步踏進書房,提筆往奏章上寫道:

    水西逆苗安坤梗化等,臣親提師至畢節,由大方、烏西直搗臥遠。後臣派諸將分兵進剿,大敗賊眾於矣列,追至天生橋。總兵官劉偁身先士卒,斬賊無數,不幸身中毒弩,不治殞命。其子劉毅銜命復仇,大挫賊鋒。逆安坤,安如鼎僅以身免。

    是役也,仰賴天威,眾將用命,苗人落膽,苗邦平定指日可待也。臣吳三桂謹恭疏報捷以達天聽

    不一刻,奏章書就,他親手封好,著人派快馬驛報去了。

    吳三桂不愧久經宦海,老謀深算。這一來自己面上有功,劉百嘯為王事喪命,亦為有功之臣,明奏皇上,那劉毅不免可以討一個封賜,這自然要感謝我吳王爺,還愁劉毅不為我用命?劉百嘯一死,目前手下武人,其技藝無人出劉毅之右,只要我加意撫慰,還愁武林中人不聞風而來?那時再尋幾個絕代高手,豈非易事?

    果然正如吳三桂所料,康熙帝得報,龍顏大喜,於康熙三年閏六月丁卯日降旨曰:「嘉獎。下部議敘。」同日,又下旨曰:「劉偁奮勇破敵,乘勝深入,以致殞身,殊可憐悼,著議恤。」稍後數日又降旨曰:「予進剿水西陣亡之雲南義勇前營總兵官加贈右都督劉偁祭葬,謚忠勇。賜其子弟一人以衛千總錄用。」

    吳三桂得旨大喜,派人密送手諭給在大理府養傷的劉毅,諭曰:

    爾父翦除李闖餘孽,功莫大焉。不料竟以身殞,吾不勝痛惜。吾已報奏朝庭,聖上下旨加贈爾父為右都督,謚忠勇之號厚葬。吾巳另諭大理府衙盡力籌辦。爾靜心養傷,不必操掛。爾忠心耿耿,吾待汝幾同手足。吾不忍見爾以一布衣之身而勤王事,再三向皇上懇請,已得恩准,賜封爾為千總官銜。

    現今多事之秋,各地草莽逆賊蠢動。大理乃點蒼派舊壘,又鄰近西藏番邦,實為臥虎藏蛟之地。爾須仔細收撫各路好手,以為王用。如事順,爾可效武林先人,開山立派,以蔽人耳目,故暫不令爾領銜帶兵。以爾之文武才幹,前途誠不可限也!

    如爾能勤勉王事,功成之日,豈止一小小千總乎?

    爾當殫忠竭力,不負吾之厚望矣!

    劉毅深感吳三桂大恩,真恨不得變犬馬以相報!於是,他一邊養傷,一邊暗地裡收羅人才。這是後話。

    話說鳳姑與那老尼一路向雞足山走去。未到半途,慧兒已趕上來,短短數語,邊走邊將辦事經過向老尼報明。

    眼看日漸偏西,三人緩緩行去。進入兩山峽谷,光線大暗下來,老尼因心中有事,一路未多開口,此時她抬眼望望天色,轉頭向滿臉淒色的鳳姑道:「姑娘乃習武之人,未知於輕功一道造詣如何?」

    鳳姑低聲答道:「爺爺在世之日曾將輕功心訣技要傳授於我。師太見問,不知所為何事?」

    老尼道:「日漸偏西而路未過半,如此走去,天黑之前是回不到山門的,我欲以輕功催行,又恐姑娘傷心過度體力不支……」

    鳳姑接道:「那不妨事,多謝師太關照!」

    老尼心中一喜,道:「如此正好!姑娘且先試一程。」

    鳳姑聞言,急忙調息提氣,展開身手,只一瞬,但見她紅背心一閃,便已在五、六丈開外。

    老尼大喜道:「不想姑娘小小年紀,竟有如此驚人功法!慧兒,我們走罷!」

    只見崎嶇山道上兩灰一紅三條線箭一般在林間穿梭而去。

    那雞足山乃佛教七大名山之一,全山七十二庵三十六寺,向稱佛教聖地,與四川峨嵋山齊名。山勢挺拔雄奇,古木參天,頂峰稱為金頂,高入雲表。山中奇花異草比比皆是,猿啼鳥鳴,流雲飛瀑,端的是一座名山!

    後人有詩贊雞足山日落時分的景致,詩曰:

    林濤風送晚,梵鈴韻依稀;

    百丈掛飛瀑,幾聲聞杜宇;

    遙看鬼神舞,近數峰石奇;

    最是夕陽好,流煙盡虹霓。

    老尼帶領鳳姑慧兒展開輕功身法向山林間穿去,正好落日時分,來到雞足山半腰一座庵前。但見古木參天,籐枝蟠虯。庵外一塊草坪,青草萋萋;草坪四周點綴些許奇花異卉,奼紫嫣紅,分外醒目。庵後百丈懸崖陡立,飛瀑如練,直落而下,湍湍有聲。一股桂花香味隨晚風隱隱飄來,中人欲醉。庵門上方巨匾一幅,黑底描金:「慧燈庵」三個大字,蒼勁古樸,赫然在目。

    老尼在草坪上駐足,對鳳姑道:「天色已晚,就請姑娘在庵內歇息一宿,待明日貧尼帶你去見無恨大師,不知姑娘意下何?」

    鳳姑道:「但聽師太安排。」

    慧兒卻已叩開山門。那開門的中年美尼見老尼回山,頓時眉眼含笑,雙手合什道:「阿彌陀佛!大師已然回山,弟子木訥無知,有失迎迓,尚乞恕罪!弟子已備好淨面水具,請大師方便。齋飯亦已備好,恭候師父一嚼……,」只聽她口齒圓潤,嬌音婉轉,吐字如珠。

    鳳姑只覺奇怪,怎竟無半點出家人斂心收性、肅穆莊嚴的樣子?

    老尼卻「噗哧」一聲笑道:「靈幻休要貧嘴!慧兒,你先去安排姑娘下榻之處,快快過來用齋,好伴姑娘早些歇息!」

    那法名喚作靈幻的中年美尼摟著慧兒笑做一團,走進庵內。

    老尼見鳳姑一臉驚奇之色,邊領她拾級而上邊笑道:「姑娘休怪。我這靈幻師妹最是調皮,平日裡嬉鬧慣了。但如有香客頌經或參禪拜佛之時,最是虔誠認真,一絲不苟。住得久了,你便知曉。」

    青燈,古佛。

    熏香數點,紫煙裊裊。

    夜已深沉。靈幻、慧兒及鳳姑均入睡已久。

    慈眉老尼坐禪剛畢,自蒲團上站起,緩緩走出禪房,穿過小院,輕輕打開山門,邁步抬級而下,停立於草坪上。她舉仰望,只見桂槐如玉,掛於中天,朗朗月華如水銀瀉地,灑潑在萬山叢中。

    微風習習,林語沙沙,偶聞得三兩聲夜啼杜鵑,她不由心內一動,眼中竟湧上一層淚花。

    有頃,她突然輕舒廣袖,慢揮拂塵,展開了一套見所未見的武功套路。

    月光之下,只見她身姿嬌捷,輕靈柔美,出掌飛腿,如夢如幻,時而緩慢凝重,時而疾如星火,全不似年過六旬之老尼!

    她一邊舞去,一邊低聲吟唱,竟是古人李治所作《邁陂唐》之詞:「雁雙雙,正分汾水,回頭生死殊路…」

    聲音哀婉淒切,催人淚下!

    你道這老尼何許人也?出家之人,本應六根清淨,四大皆空,心如止水,何以竟在夜闌人靜之時起舞吟唱,大作兒女之態?

    列位不知。這老尼,乃是四十多年前就已名震武林的奇女子,人稱「滄海起碧煙」的柳碧煙女大俠!

    柳碧煙本是孤兒,幼時被隱蹤高人收養,傳其文章武功,直至二十來歲方出道江湖,以三尺青虹寶劍走遍大江南北,黃河上下,行俠除惡,素無敵手。她不僅武功高絕,且相貌美艷,琴棋書畫無所不曉,遂引得許多好色之徒竟相獻媚邀寵。不料柳碧煙性如烈火,守身如玉,對曉事者以理勸慰,對心懷不軌者則拔劍相向,很是廢了一批歹人的性命。她平生最恨的乃是霸人妻女的歹人。無論官宦百姓,綠林豪傑,或是武林高手,但凡被她知曉有此等豬狗行徑者,極少逃過那三尺青虹劍下,於江湖道上結下了不少冤家對頭。長年行走江湖,她聞說萬里飛一鵬高大俠武冠群雄,文抵相如,風流倜儻,一身正氣,柳碧煙神交已久,心暗許之,只待謀面一試,不料機緣不巧,幾次失之交臂。不久,高一鵬便突然從江湖道上失去蹤跡。她多方打聽,竟不知其所終。傷心之餘,誓終身不嫁。忽一日,在峨嵋山論劍時得識雞足山慧燈神尼。也是緣份天合,她便拜了慧燈為師,削去滿頭青絲,皈依了佛門。慧燈神尼認為其名碧煙,已暗合釋道「四大皆空」之意,逐令其以本名碧煙作了法號。至今已近三十年矣。

    多年來,碧煙潛心修練,參悟禪學,早已心入梵境,再不曾涉足江湖。慧燈神尼十年前圓寂時,碧煙便以其高徒身份任了雞足山七十二庵總住持。但她終究是江湖出身,灑脫慣了,夜靜人寂,頌經坐禪之餘,也不時會想起往事,想起未曾謀面又不知所終的高一鵬……

    畢竟出家已久,得道神尼,僅一念而已,倒也把持得住。

    豈料三十年後,竟在離雞足山下五十餘里的小小漁村見到高一鵬的屍身!真是咫尺天涯,恍若隔世!白日裡強壓心緒,不知念了多少遍大般若波羅密多心經。此刻夜深人靜,碧煙神尼竟再也忍不住心海如沸,意往神馳!

    只見她且舞且吟,如醉如癡,待吟到:「憑誰說與?歎鳥道長空,龍艘古渡,馬耳淚如雨時」,竟是嗚咽有聲了!

    一曲吟畢,收勢佇立。片刻,竟似站立不穩,又跌坐在草坪之上,仰面朝天,兩行珠淚悄然流下。

    她一動不動,彷彿一尊佛像,面對蒼天,無語而問。

    夜風輕掠,林語微喟,情到此處,真乃天人共傷……

    次日清晨,鳳姑梳洗已畢,來到禪堂,碧煙神尼已做完晨課出來,見鳳姑開口道:「姑娘,這就隨我去見無恨大師。」說完,不待風姑回答便向門外走去。

    鳳姑急忙拔步緊隨,到得庵外草坪,碧煙神尼突然站住,回身抬手撫摸著鳳姑的肩膀,仔細端詳著她的眉眼臉盤,又微微搖頭道:「此去祝聖寺皆下坡,山路崎嶇,姑娘小心了!」說完攜住鳳姑左手,向坡下飄然而去。

    不一刻,已來到祝聖寺前。

    這祝聖寺乃全山第一大寺,飛簷斗拱,金瓦朱壁,古木參天,寶殿巍峨,好一派莊嚴法相!

    那打雜的小沙彌見碧煙神尼緩緩而來,自是知她身份,不用吩咐,早已入內通報去了。

    片刻,一位壽眉銀鬚,滿面酡紅的老僧已迎至台階上,雙手合什道:「阿彌陀佛!貧僧尚以為神尼當於三日後方回山門,不料今已蓮駕親來,老僧有失迎迓!」

    碧煙合什還禮,恭容答道:「大師過謙也!」

    至偏廂房坐定,寒暄已畢,碧煙神尼對鳳姑道:「姑娘,這位便是你要找的祝聖寺無恨大師!」

    鳳姑聞言,起身下拜道:「鳳姑拜見無恨大師!」言畢,深深一叩。

    無恨大師伸手扶起鳳姑道:「姑娘請起。不知姑娘此來有何吩咐?請坐下再說。」

    鳳姑退回坐下,看看碧煙神尼,碧煙微微點頭道:「姑娘休要遲疑,但說無妨。」

    鳳姑開口道:「爺爺多次囑咐於我,若有變故,可上雞足山祝聖寺找無恨大師,大師定會相助。現我爺爺他……他……」鳳姑心一酸,淚水奪眶而出……

    無恨大師勸慰道:「姑娘莫過於傷心,慢慢說來。」

    鳳姑哽咽著道:「我爺爺前日與狗官劉百嘯相鬥,已與劉百嘯同歸於盡了!」言畢止不住失聲哭了起來。

    無恨大師聞言一楞,問道:「敢問你爺爺高姓大名?」

    鳳姑道:「爺爺姓高,單名一個華字,在洱海邊海園村做私塾先生。」

    無恨大師臉色大變,失聲道:「什麼?是他?他與劉百嘯同歸於盡了?」

    鳳姑無言,垂淚點頭。

    碧煙神尼觸動心事,扭頭悵望窗外。

    無恨大師一驚而起,旋又跌坐椅上,閉目不語,置於扶手上的雙手微微顫動。

    有頃,他緩緩起身,面西而立,雙手合什,低聲道:「阿彌陀佛!高大俠一代英華,不想竟先老僧而去!天下之大,何處再可尋與老僧推心置腹,泛論天文地理千古文章之摯友也!悲乎!悲乎!」他雙目微閉,口中輕輕誦起了經文。

    良久,他走到抽泣不已的鳳姑旁,低聲問道:「高大俠屍身今在何處?」

    鳳姑含悲答道:「神尼大師已將他葬於海園村屋後大榆樹下。」

    無恨大師點頭道:「善哉!善哉!貧僧素知高大俠一生未曾娶妻,身邊僅有武林同道韓天慶遺孫韓風一人。不知小韓風今在何處?」

    鳳姑更感傷心,抽泣不已。

    碧煙神尼聞大師之言,心內一抖,竭力忍住內心傷痛,扭回頭對鳳姑道:「姑娘休要太過悲傷。你那弟弟落入海中,他自幼海邊長大,竟不見了蹤影,想必定是有人搭救。你在山上將息些時日,慢慢打聽不遲。」

    無恨大師道一聲佛號:「阿彌陀佛!昔日高大俠曾言及韓風小兒水性了得。既已入海,料是無事。我佛慈悲,定會佑其平安。姑娘切莫悲傷;逝者已矣,乃天數有定。生者當自勉自重,以不負先人厚望。唉,不知姑娘家在何處?如何到得高大俠身邊?」

    鳳姑止住抽泣答道:「我姓段,名叫段鳳姑,家住大理太和村。父親段昆,本是大理國皇室遺脈。父母在世之日,家中亦有良田百畝,漁船十數艘。自幼時起,母親授我詩書,父親授我武藝。我父本是點蒼派護法。我長到十歲時,父親已將點蒼派的武功套路全部傳授於我。只因我年幼頑劣,對『一陽指』、『蒼雲劍』一類高深精奧的技藝,只見父親演示過,其心訣技要至今仍一竅不通。我十一歲那年,點蒼派掌門人段昌華病故,有人為爭做掌門人,起了內亂。還有人密降了吳三桂,在一個風高月黑之夜,引大隊官兵圍住我家莊園,放火焚燒。父親為救母親,拚死血戰,但終因勢單力薄,與母親雙雙葬身火海。莊內護院人等盡遭毒手。我年幼人小,躲在後花園石山下,見父母慘死,忍不住大哭失聲,被一大漢抓住,正欲施毒手,突然從牆外跳進一個蒙面人,出手斃去抓住我的大漢,將我救出。此人便是高華,他隨後帶我到了海園村中。因我已無親人,那降了吳三桂的人仍派了殺手四處搜尋,要斬草除根,高華便叫我認他做了爺爺,在海園村住下,與風兒姐弟相處。爺爺不許我對人講他的武功,平時教我武藝也總挑夜深人靜之時。他見我年幼力單,對『八卦神風掌』只會心法架勢而無巨力催動,便傳了一套以輕靈快捷見長的『滾龍刀法』。前日夜裡劉百嘯等人與爺爺相鬥,可恨我武藝不精,不能相助爺爺!」她講著講著,竟一時忍不住以手捶胸,失聲大哭起來。

    碧煙心道:「小小姑娘,屢遭大難,非但不見消沉,尚有此俠肝義膽,雄烈心腸!一鵬誨人如此,足見其高風亮節,無人能及!」心內一酸,伸手摟住鳳姑顫抖的肩膀,另一隻手輕輕撫摩著她的頭頂。

    無恨大師待鳳姑哭聲稍止,問道:「姑娘後來可知點蒼派內密降吳三桂之人誰?」

    鳳姑哽咽答道:「不知。爺爺後來也出去查訪過好幾次,前幾天對我說已有些許眉目,但不知所指何人。」

    無恨大師道:「貧僧也曾聽說點蒼派有人與吳三桂手下密有交往。自令尊段昆死後,一直無人出任掌門之職,群龍無,一盤散沙,點蒼派勢力已日漸衰微。現你爺爺又已仙去,那密投吳三桂之人一時之間也確難查尋。」

    碧煙神尼聞言,眉尖一挑,朗聲問道:「聽大師口氣,只欲作壁上觀乎?」

    無恨答道:「你欲何為?」

    碧煙神尼眼冒精光,厲聲道:「自作孽,不可活!貧尼自是要伸手一管!」

    無恨大師雙手合計道:「阿彌陀佛!你身為七十二庵總住持,當以身作表率,如何便起凡心,妄管塵事?況你伸手一管,定要大開殺戒,這豈是我雞足山禪規可容?有道是:生即是死,死即是生。前世冤孽,劫數難逃。死生自有命定。你三十年參禪學佛,早得正果,竟不知我佛慈悲,普渡眾生之仁心宏願?今日此言,於神尼二字大相逕庭也!」

    其實,碧煙話剛出口,便已自覺失態。單戀四十年的心事,如何能讓人知曉?況與無恨抬起槓來也於事無補。待得無恨說完,她急忙雙手合什,恭容答道:「阿彌陀佛!多蒙大師教誨!貧尼幾欲走火入魔矣!只是小小姑娘屢逢變故,實可憐見,貧尼一時性起,有瀆我佛。唉,善哉,善哉!」

    無恨道:「憐憫之心,人皆有之。貧僧亦心內唏噓不已。只是心如明鏡,無慾無念,乃禪宗正道。貧僧與神尼共參佛學,何來教誨之言?」他微微一歎,對鳳姑道,「段姑娘已無親友,既來此處,可否就在慧燈庵內住些日子?神尼閒暇之時,亦可將佛道禪理慢慢講解於你。如有緣法,自可皈依我佛,削為尼。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鳳姑聞言,點了點頭,忽又搖了搖頭道:「無恨大師,我……我……」

    碧煙見她遲疑,深知其意,遂道:「大師所言極是。貧尼帶她回慧燈庵便是。」邊說邊用手指在鳳姑肩上輕捏兩下。

    鳳姑初見碧煙時便生信任之感,適才聽得碧煙口出厲言,此刻又覺其暗示,她本是極乖覺之人,心知碧煙神尼已自有安排,遂不再遲疑,對無恨大師道:「但聽大師吩咐,鳳姑這就隨神尼回慧燈庵去。」

    無恨道:「善哉!善哉!段姑娘自當安心住下。韓風之事,貧僧自會派人查尋,一有消息,定即相告於你。」

    鳳姑斂容道:「多謝大師慈悲!」

    碧煙神尼起身合什道:「阿彌陀佛!既是如此,貧尼與段姑娘告辭了。」說罷,轉身向外走去。剛出房門,又轉身道:「貧尼此番下山,凡大理境內大小寺院盡皆訪遍,卻未得那人消息。感通寺住持元覺禪師說那人坐化於寺內,大理各寺均多次派人索要舍利子,不知如何搪塞。貧尼推說要回山稟報大師,由大師定奪。大師須安排妥當,通報元覺,以免外間流言。」

    無恨聞言,竟呆了一呆,方緩緩應道:「貧僧知道了,恕不遠送!」

    卻說碧煙神尼帶鳳姑回到慧燈庵,從不提及要鳳姑皈依佛法,削為尼之事。除去自己坐禪參佛外,天天指點鳳姑習武練功。鳳姑身負血海深仇,自是勤奮不已。

    一日,碧煙神尼將風姑帶到庵後瀑布旁,對鳳姑道:「鳳兒,你來到庵內已—年有餘,尚記得剛上山時無恨大師之言麼?」

    鳳姑聞言猛地—怔,眼中突然湧起一層淚花,對碧煙跪下道:「鳳姑身負父母爺爺幾代人的血海深仇,風弟至今下落不明,小女子旦夕不敢輕忘。一年來多蒙神尼教誨,鳳姑已不知何以為報!但無恨大師所言之削為尼一事,鳳姑斷斷不能依允。如有所不便,鳳姑這就叩別神尼,下山尋找風弟,尋機報仇。只是……神尼的恩深似海…」說著,竟抽泣不已。

    碧煙微微點頭道:「上蒼造化,果然是我傳人!」她伸手扶著鳳姑頭頂道,「鳳兒休要難過。貧尼並非要你削為尼,更非要趕你下山。風兒不可不找,兩代血仇更不可不報!貧尼身為佛徒,自是不便出頭替你殺了仇人,但貧尼一身武功卻可盡數傳授於你。自今日起,貧尼收你為徒,不知……」

    鳳姑大喜,不待碧煙說完,一拜到地答道:「鳳姑叩拜師傅!」

    碧煙將鳳姑扶起道:「貧尼一生從未收過學武之徒,你是唯一一人。也不用立三規六定之類的勞什子,你只須記住一點;除非殺不可的惡人之外,切勿亂傷人命。」

    鳳姑道:「弟子記住了。」

    碧煙道:「好!今天,貧尼便先傳你一套『無痕劍法』,以後便逐一將『梅花掌』、『凌虛步』等套路都傳於你。你內力尚差,貧尼有一快捷簡便之法可令你內力大增,但不知你可能吃苦?」

    鳳姑答道:「昔日爺爺常言道:『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智,勞其筋骨……』師傅只管吩咐,徒兒斷無不從之理。」

    碧煙指著那瀑布道:「那水流自百丈之上跌下。雖只有海碗般粗細,但其力卻達千鈞。那落水潭深僅三尺,潭底甚是平整。為師將『無痕劍法』的心訣技要講解於你之後,你每日到瀑布下演習三遍……」碧煙略一思忖,接道,「待得步法不嫌潭水礙事,劍身不為瀑布衝力所震時,為師再教你精進之術。」

    有道是:滴水穿石,非一日之功。

    欲知鳳姑武功學到何等境地,碧煙神尼尚有何種「精進之術」?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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