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丹和周繼武有一面之緣,相互也算認識。錢三寶和周繼武兩人與粗人們不同,長年的征戰已經把粗人們磨成了殺人機器,而錢三寶和周繼武,一個孔武有力,一個清秀俊朗,身上都散發著青春的氣息和原始的活力,兩個人巴丹都比較喜歡——與其說喜歡,不如說羨慕,羨慕他們可以展示自己的青春,羨慕他們身上那種原始的爆發力。而自己,二十八歲的青春裡只有荒蕪和戰爭,撕開的肢體,撕裂的心靈。
送繼武下山時,周繼武提出想看下山寨,這讓巴丹有些犯難,雖然不是正規的軍事禁區,但這他還真做不了住,請示了戰刀,戰刀很痛快的答應,而且神秘兮兮的讓巴丹帶繼武去重兵把守的要塞。
巴丹知道戰刀是何目的,他也不想讓周繼武看輕了他們這些軍人,保安團雖然已經淪落到佔山為王的地步,但軍事氛圍還是很濃,工事、掩體都做的一絲不苟。
大青山中心地帶四面懸崖,只有靠西南的方向兩條斷崖夾著一條不足300米寬進山的路,環山的四周,是三道可以串通的工事,敵人進攻,可以傾山寨之力防守第一道防線,如果不利,又可退回到第二道防線,第三道防線,然後才是山寨,山上遍佈的機關十幾年來幾乎無人可以看到山寨的全貌,周繼武也不由嘖嘖稱讚。
「大青山果然名不虛傳,此行讓我大長見識。」周繼武由衷的說。
巴丹呵呵的樂。「那是當然,我們未上山時,曹伯伯率領一百多人官府都無可奈何,何況現在。」
巴丹的話到是不假,在天寶寨長大的繼武也聽過許多關於大青山的傳說,以前聽眾人說青山**營粉碎新安日軍的圍剿和攻打小王莊竹下聯隊他還一笑置之,認為那只是傳言,現在看來,所言非虛。
繼武放慢了腳步。「巴丹副官,你對現在的形勢怎麼看?」
巴丹一楞,繼武這個大少爺也關心戰事?楞歸楞,借這個機會他還是要和繼武解釋三山和天寶寨聯合的重要性。「日軍已經佔領了山東的全境,你覺得日本人會讓我們安寧嗎?」
巴丹本以為這樣說面前的大少爺會很鬱悶,沒好日子過了。可繼武卻意氣紛發,一幅躍躍欲試的樣子。「小鬼子,真希望他們快點來,可以放開手腳打一場。」
巴丹苦笑,想當初自己也是一腔熱血,七後怎麼樣那,一敗在敗,巴丹聲音很低沉。「打仗要死人的,沒你想的那麼好,我親眼看著兩個最好的兄弟死在我面前,戰場的殘酷,你不懂。」
繼武不但沒顯露出害怕,反而來了興致。「巴丹副官,給我講講戰場上的故事」
巴丹沒有一點兒心情,「沒什麼可講的,我都是放屁的。我沒殺過人,我吃齋念佛的。」
周繼武不依不饒。「長官一月前露過臉大青山打退新安日軍圍剿,三山十八寨那個不知道,給我講講啦。」繼武像個小孩子,搖著巴丹的胳膊。
見巴丹不做聲,於是他停下腳步,去林裡找出半截木頭樁子——給巴丹準備的座兒,他是很想聽巴丹胡訕了。管家周太卻在撓頭,「天色不早了……」
巴丹身後的兩個士兵也期待的很,於是巴丹坐了下來。「那好吧我前也是長官,中尉副連長,打的都是九死一生的仗,回頭打仗了你去做斥候,知道什麼是斥候嗎?」巴丹對著繼武問。
繼武當然不知道什麼叫斥候,於是把自己的木頭樁子也端過來了,山林裡很是幽靜,到很適合講故事,於是周太也收起了反對意見同流合污了。
巴丹盯了自己身後的衛兵眼,然後繼續白話:「以前我告訴過你們日本鬼子會在樹上打暗槍是吧?正好告訴你們什麼是斥候,就是走最前邊,一探道,二勾得鬼子開槍,當然也是最先死的。我們斥候的腦袋當時就被打開花了……你再撓頭我就讓你做斥候。」
於是衛兵連撓頭也不敢了,巴丹知道自己得逞了,自己在心裡暗笑。但自己說的事讓自己也茫然了一下。
衛兵問:「斥候的腦袋被打開花了,你上次說過他叫什麼炮的。」
「什麼炮嗎?我想不起來了。算了,不說死的了,說活的,咱那機槍手……機槍手叫黑龍,可不是咱們整天睡大覺惡神黑龍,腦花子濺在黑龍臉上……」
巴丹涎著臉隨手拈來,「就那麼一槍,直接打在眉心,叫鬼子給日了,鬼子在樹後…」他想起了那枝槍上的鐵櫻花,和一閃而過的臃腫身材。
繼武重重一拳砸在地上,看來他完全激憤了。於是巴丹更加張牙舞爪地說,嚇唬著那兩個只打過一仗的兵,「山炮,我最好的兄弟,只是著了一槍就安靜地躺下了,我們以為他會爬起來說王八蓋子地,可他再沒起來。」
巴丹在心裡就看見了山炮,他仍躺在山林裡那個不知名的角落,籐蔓和野花爬在他的身上,讓他看上去比他生前遠為美麗。
巴丹神氣活現、又滿臉悲涼地敲打著身邊衛兵的鋼盔,提醒他們不要遮往了自己視線。
「挨過槍嗎?」巴丹玩弄著脖子上的七九二子彈,「當打在你身上還是這麼小個洞?那是假的,在身後出來……」
巴丹把那發子彈杵在周太的胸口。周太震了一下,一屁股坐在地上。
「躲不開。別想躲開,它比聲快兩倍多。進去,肉撕開,撕得很開,連血管帶肉,帶神經。呼,帶走一大塊,它走了,你的肉想合上,合不上,撕爛了。這是好的,沒打在骨頭上。打骨頭上它就在你那一百多斤裡打旋,轉著圈,開出一條道,打胸口的子彈也許就在肚子裡才找到。打腦袋上,進去,——通——,然後出不去,就在腦袋裡打轉。——柔柔柔柔——,好幾圈,這裡邊的東西被攪成糊……」
幾個鄉下山民的臉被巴丹嚇得煞白,無論如何,這帶給巴丹一種怪異的快樂。
繼武疑惑:「怎麼跟別人說的不一樣啊?」
巴丹翻了翻眼:「他們說假話,我說真的。這還是好的。這是步槍,輕的。重機槍,空空空空,那東西是潑子彈的。別指望就挨一發。通通通,它能推得你從這撞到那。你被打爛了,你也撞爛了。趕快看,哧,你拿槍的手輕啦,整個身子,撕走啦……這還是好的,見過被炮彈炸嗎?一雙腿都炸折了,齊齊的斷了,血不停的向外噴湧,身子軟的像個蚯蚓,嘴裡喊著,疼好疼」
一片煞白的臉中一張最煞白的臉:「……真的嗎?」
巴丹點頭:「當然真的,知道為什麼打仗總有那麼多失蹤的嗎?爛糊啦……」
身邊的四個人眼睛無神的迷茫著,巴丹站了起來,四個人還在坐著,就巴丹一向的作派來說,已經站得很軍人了,雖然表現的很勇敢,但他知道又完蛋了。他的教育讓幾個人徹底的傻了,巴丹現在像經常把自己吊在半空裡的跡哥,上不去的同時也下不來。
巴丹走了,四人還在發呆,回頭看時卻看到幾人更加的落寞,於是轉回身來,盡他最大的恭敬和內疚鞠了個躬,「對不起。其實看慣了以後沒那麼慘烈。」
不管慘烈不慘烈,巴丹知道,這將都是還在發呆的幾人今後要面對的現實,這邊土地已經成為淪陷區,山東境內各種保鄉團,自衛隊、土匪、響馬到處都是,日軍的大掃蕩很快就會接踵而來。
巴丹預料的沒錯,一份華北日軍總部下達的三個月肅清計劃已經擺在新安三木大隊的案頭。
天寶寨周家大院,朝日之下,院中蔭蔭綠樹,四面樓欄杆掩映其院兩進兩廳,四面皆是二層樓,南側扶梯蜿蜒而上,院內各房門檻兒上披著紅綠的彩綢,明天既是端午,煥然一新的周家大院也增添了不少喜氣。
大院客廳正堂擺放著紫檀木雕靈芝卷的草桌,兩邊是官宦家族最流行的酸枝木軟椅,據說坐上兩三時辰也不會腰酸背痛。廳內家俬擺設皆顯大氣不凡,大院的主人周唯南年逾六十,鬍子頭髮白了個乾淨,身子卻還硬朗得上房揭得瓦,走路起得風。
原因自然先要歸功於祖先的陰德,也歸功於天寶寨的青山綠水,所以他周太爺幾十年如一日,每日裡必要做的第一樁功課,便是親手打掃供奉在正廳香案上的二十三代祖先留下的牌位。規矩是兩個內室做細活的乾淨丫環一個捧擦牌位的綢巾布,便得用二十三塊雪白爛淨的綢巾布,擦完一塊換一塊,哪怕丫鬟瞪裂了眼珠也找不出太爺用完的綢巾布上擦出過什麼灰塵污漬,還得規規矩矩一塊塊新綢巾遞到他老人家手上來。
今天周太爺擦得尤其仔細。
因為今天日子大不同,山外日軍虎視耽耽,三山對天寶寨也是心存戒備,明天就是端午,三山齊聚天寶寨,他心下憂慮,兩個兒子也屏氣凝息低頭垂手候在正廳當中。
嗜血戰刀第一一七章殘酷戰場(正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