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衛萍的敘述中,眾人知道了她流落到這裡的原委。磨盤村之戰衛萍並沒有被日軍抓到,她拚命從鬼子的包圍圈裡衝出,卻身負重傷,機緣巧合,被去小蚌埠醒親的王老漢搭救,經過王老漢夫婦的精心照顧,衛萍傷勢逐漸好轉,而小蚌埠戰場卻打的如火如荼,得知小蚌埠落入敵手,王老漢夫婦力勸衛萍暫時先不要回去,王老漢夫婦膝下無子,衛萍為搭救夫婦倆的救命之恩,認王老漢為義父,原想等戰事稍停,既回去給家人抱平安,沒想到在這裡碰到了巴丹等眾人。
從巴丹口中得知家裡一切安好、**正在返攻小蚌埠的消息,衛萍興奮的像個孩子似的興沖沖的下去準備飯菜去了,而王老漢卻繼續用詫異的目光繼續看著粗人們。
巴丹明白老人疑惑的所在,這樣的目光讓粗人們無地自容,在粗人們畏避和躲閃的神態裡,老漢似乎也證實了自己的懷疑,卻也不道破,於是不在繼續詫異,熱情的帶著眾人收拾房間,準備晚上住宿的床鋪。
晚飯準備的可謂十分豐盛,小王莊的民眾得知徐州會戰的軍人路過此地,出自對徐州浴血奮戰軍人的敬仰,自發的相繼送來食物。這時巴丹等人才知道,每家門外的油燈是為了祭奠徐州會戰死去的戰士,粗人們自知受之有愧,但又不好拒絕民眾空前的熱情。
老趕作為眾人裡年齡較大的人更為人所敬仰,手上被人塞了一個巨大的煎餅,他拿著那玩意兒的難堪表情讓粗人們在這一路沉默中亦覺得有趣。為了打破這種難堪的氣氛,巴丹取笑老趕道:「這麼大的煎餅你可以做聘禮了。」
老趕苦笑,竟然一本正經的回道:「倭寇不除,何以為家。」
老趕的回答讓眾人在次陷入難堪,巴丹沉默著,那個似乎永遠精力充沛的傢伙也衰竭了,從他醒來幾乎無法掙起自己的身子,一路上都是眾人扶著,以往不知疲倦的嘮叨也從粗人耳邊消失,他幾乎一路無話。
打了七年仗,巴丹開始認一個奇怪的理,戰場是仁慈的,非生即死,人間事則殘酷,它為你準備的東西叫作沒數。
巴丹忽然很想和他坐在一起。於是站起來想走向戰刀,而另一個人提前走向了他,是老趕,老趕帶著哭腔。「團座,你槍斃我吧,這樣活著,生不如死。」
戰刀繼續表情木訥的端坐,眼皮也不抬一下,跡哥看不下去,悄聲走向老趕,並對巴丹使個眼色。「你別坑聲,我整死這個動搖軍心的老不死的。」
巴丹忙制止他。「跡哥!」
跡哥置若罔聞的走向老趕,巴丹只好跟著,他不相信跡哥真的會出手,但他保不準這個怕死鬼真的會出手。
跡哥徑直走向老趕,所有人的目光全部聚集到跡哥身上,巴丹又叫了一聲。「跡哥!」
跡哥沒聽見似的,倒提著茶壺的手臂肌肉兀突,巴丹開始擔心他真來一下子了。
巴丹忽然心生寒意,現在的情景和以往無聊的打鬧和宣洩大不一般,空氣中似乎都是緊張的氣氛,在眾人飄忽不定的眼神中,巴丹突然有種自相殘殺的恐懼,作為這些人裡唯一的文化人,巴丹突然意識到自己必須阻止事情的發生,巴丹想再次制止時,跡哥高舉的手臂已經緩緩放下。
「王八犢子地,誰想死?誰想生不如死。」放下茶壺的跡哥開始用高亢的高低聲狼嚎似的哭訴。
眾人又恢復了以往的神情,但巴丹仍然覺得心裡的那股寒意未去反盛,在一片寂靜中轉了轉頭,眼角里看見一個高瘦挺拔如槍的人影,轉回了頭又覺得不對,於是他完全轉過了身子,瞠目結舌地看著戰刀。
戰刀又恢復了那盛氣凌人的氣勢,仍然是那副天降大任的表情,「怎麼了,孫子們?做了平民就沒了做人的骨氣了嗎?你們記住,你們還活著。」
眾人在次沸騰了,甚至老趕也為戰刀的重新振作沸騰了,他站在戰刀面前也襯得有點兒萎,刀鋒總是比棉花奪目。
戰刀踞坐著,看著粗人們。粗人們幾乎有點兒受不了它的眼光,它看粗人們的方式像死去的同僚臨死時一樣悲傷,但因為他是粗人們的魂,又帶著神一樣的促狹和挑剔。
巴丹知道那眼光的含義,那是激憤又無奈的眼光。於是轉開了頭,「那傢伙長了一臉害人相,我第一眼看見就知道他會害死我們。」
鐵漢茫然的抬頭。「誰?」
「還有誰?」
鐵漢大悟地表示同意,「喔,那傢伙。」
粗人們罵著他,可粗人們並不覺得憤怒。不憤怒卻一直罵著他。
老趕被麻溜纏著,忽然就沒來由地罵:「死掉頭的!他媽的!」
老趕罵人是件稀罕事,這個和粗人們打成一片的偽君子基本是不說髒話的。而麻溜沒怎麼著,那邊火氣正大的山炮倒很警惕,「你罵誰?」
老趕說:「你說是誰?本來打這麼一仗,你上等兵山炮至少升到中士!」
「……喔,他媽拉巴子的。」山炮也罵了一句。
跡哥歎了口氣,搖著頭站起來,「我們是被司令部丟棄的棄卒,如果不是他果斷下令撤退,我們都會死在大鍋盔,如果不是劃魂打暈他,他回司令部是送死。」
戰刀歪著頭,看著粗人們發呆,粗人們也學會把他這種長期的凝視當作無物,但他們的心理素質也注定了:他這樣看著眾人,對粗人們永遠是個煎熬。
王大娘和衛萍招呼吃飯聲打斷了這死一般的沉悶,在豐盛的食物面前,粗人們暫時恢復了做人的勇氣,幾個月來不知肉味的粗人們把所有煩惱丟棄一邊,雞、辣肉、豆腐、粗人們嘴裡嚼著,手裡抓著,風捲殘雲吃掉一半才發現王老漢端著農家自釀的燒酒詫異的看著粗人們發呆——管他那。
戰刀噎得翻白眼時仍在瞪著粗人們,一隻雞已經他已經幹掉,第二隻吃得還剩個頭,這時有人拉他的衣角,戰刀轉了頭,王大娘拿著一碗煮熟的紅皮雞蛋。
黑龍也被人拉了,衛萍深情的看著他,黑龍臊得不行,他能看清衛萍白皙的手上端著青花碟子,裡邊有整只煮熟的大豬肘子。
對了,粗人們現在是小王莊民眾所敬仰的浴血奮戰的軍人,軍人不應該如此吃像。粗人們干晾著,不好意思接,也不好意思把手上的食物放回一片狼藉的桌上。戰刀那恬不知恥的老臉現在發揮了作用,端起燒酒對王老漢道:「讓您見笑了,弟兄們長期吃軍飯,想的就是咱自家鄉親飯菜的香味。」
虧他說得出來,這生是餓的了,粗人們瞪著他,眼裡如要踹出飛腳來,但還得順著他豪放的一揮手,否則所有人都要沒法下台。
「吃吧吃吧,把手上的吃了就好,以解弟兄們思鄉之苦。」他厚著臉皮繼續說。
粗人們連忙往嘴裡生填,黑龍邊翻著白眼邊衝他很想要的大肘子乾瞪眼,但也沒伸出手去,粗人們忽然之間覺得很要臉了。
王老漢猛一揮手,把酒碗端到戰刀鼻子下,「壯哉!老夫見到了軍人的豪情,馬革裹屍是大悲壯,來!」
粗人們嚥著食物,衝著那豪興大發的老頭子猛翻白眼,戰刀那傢伙表情也好不到哪裡去,要來扯這個蛋恐怕跡哥的體會都要強過這個王老漢,沒打過仗就是沒打過仗,但老頭往下的搞法卻嚇了粗人們一跳,王老漢一口把酒碗乾光,最後還炫耀似的和眾人亮了亮碗底。
箭在弦上,已經不得不發,粗人們齊齊的端起酒碗,然後拿了個天大的架子一飲而盡,就這麼著大多人還被嗆得齜著嘴呵了半天氣,最後不好意思的亮了個點滴未剩的空碗給老人看。
最不勝酒力的是老趕,一碗下去已經天旋地轉,老趕放下碗開始嚷嚷。「我的槍那,和小鬼子決戰。」
粗人們瞪著站在戰刀旁邊的那個老傻冒,他傷心得像喝醉了一樣。老趕被巴丹和黑龍左右夾了起來,怕他繼續胡說。老趕想繼續走到主位表演他的慷慨激昂,可前進和後退都不可能了,不過無所謂,還沒喝多的老趕在巴丹的暗示下終於放棄了自己的想法,於是乾脆叫花子一樣坐在凳子上,把桌上的食物猛吃,老趕也知道,下頓飽飯不知要到什麼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