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頂小轎急匆匆地在北京城冷清的街道上穿行,兩個轎夫抬著轎子,一個大漢跟在左右,眼睛警醒地看著四周……
轎子外表看來毫不華麗,非常普通,但是轎中的人和這個押送轎子的人卻是大有來頭。
轎子三轉五轉,在北京羊水井胡同的一個大宅前停下,大漢看看左右,將轎簾掀開,低聲道:「公公,到了。」
一股刺眼的陽光照射進轎子裡來,曹化淳將眼睛瞇上,深深地看了看頭上的天空,自語了一聲:「今天好晴朗!只怕這北京城的天空,以後是見不到了。」
儘管常年住內宮之中,但是曹化淳的房產在北京還有多處,多由養子曹欽打理。而在羊水井胡同他還有一處秘密宅院,裡面私藏著他近年來收集的大量金銀財寶,如今京城大勢已去,曹化淳心念電轉之間,已經做好了私逃的準備。
洪九將大門敲開,裡面有一個老家人出來迎接,曹化淳下了轎,與洪九一起進入曹宅,曹化淳對洪九道:「你們且在外面等著,我進去一會兒就回。」
看了那兩個轎夫一眼,使個眼色。
洪九會意,突然出手,一手一個,扼住了兩個轎夫的脖子,用力一扭,兩個轎夫聲音都沒出,立刻斃命。
看著被扭斷脖子的轎夫軟綿綿地倒在地上,曹化淳歎了口氣,拱手對洪九道:「師弟,我這一走,我在北京的家人都靠你照顧了。」
洪九也拱手還禮,聲音有些哽咽地說道:「公公你且放心,我洪九就是性命不要,也要保住您的養子和家人安然無恙。」
曹化淳微微一笑,說道:「如此亂世,想要安然無恙,不過是夢想而已。我只是一個沒卵子的太監,自己都保不了自己,怎能寄希望於你保護我的家人?我只要你記得,若有天當我的家人受人侮辱之時,你要幫他們及時了斷,別讓他們多受罪就行了。唉,這一天我早就想到了,該來的總會來的,那些所謂的權傾一時,根本換不了一天的太平。」
洪九道:「公公,天無絕人之路,您放心,您走了,有我洪九在,就和您在是一個樣。」
想到就要離開北京,再看看忠心跟隨自己多年的洪九,曹化淳心中突然湧起一片柔情,他感慨地說道:「師弟,公公這兩個字,我聽了這麼多年,聽得真是生厭了。想起當年我們在青城山學藝,情同手足,如今一晃已過去二十多年了,師兄我雖然未曾實現當年立下的志願,封妻蔭子,報效國家,甚至連做一個好人都沒做到,但我對師弟你,總還有著當年的情分。如今我就要走了,你今天就叫我一聲師兄吧,以後咱們再見面,公公這個詞,我也不要再聽到了。」
洪九眼含熱淚,跪倒在地,用力磕了幾個響頭,道:「師兄,你對我的大德,洪九終生銘記,你一路保重,若有機會再見,洪九還為您牽馬護轎。」
曹化淳歎了口氣,向洪九揮揮手,回身推開了院子中間的一個大屋子,然後光噹一聲,將屋子裡的門關死。
屋子裡空無一人,只有一些傢俱,空蕩蕩的,因為將陽光全部遮住了,也有些陰森森的。曹化淳留戀地掃視了屋子一圈,然後悄悄走到房屋左側擺著的一張八仙桌前,挪開桌子,將其中的一塊磚撬開,裡面一股寒氣直襲而出,這底下原來是一個秘道。
曹化淳久在深宮,仇家甚多,故而做好準備,在這裡挖好秘道一個,以便大難臨頭時能夠順利出逃。他在北京的財產雖然不少,但在李自成大軍攻克山西之時,大多都已經兌成了銀票,早就隨身攜帶著了。如今大勢已去,正好從這裡逃走。此事萬分隱秘,除了洪九,眾心腹均不知曉。
曹化淳將秘道中的磚一塊塊挪開,一直挪到能夠容進一個人的身子,他早有準備,隨身帶著風燈,怕秘道裡太黑,於是先將燈點亮,這才屈身向下,潛入秘道之中。
身子向下一潛,人已經進了地下的通道裡,將燈向前一探,正要往前走,卻突然覺得頸上一涼,一把刀自黑暗之中伸來,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曹化淳大驚,第一個念頭就是:壞了,此地已經被宮裡的人發現了,情不自禁地舉燈向前照去。卻見秘道之中,有兩個人正在與他面對面相持,兩人皆穿黑衣,全身裹得嚴實,臉上蒙著黑巾,只露出一雙眼睛,在燈下閃閃發光。而其中一人手上持刀正架在他的脖子上。
卻聽得那持刀的人哈哈笑道:「好奸猾的太監,讓我們在裡面等了許久,再遲來一刻,還不把人悶死了。」
曹化淳雖驚不亂,道:「兩位好手段,居然能進入到咱家的絕妙場所,看來是已經蓄謀多時了,只不知兩位是來尋仇還是來尋財的?若是尋財,咱家現在身上就帶著百萬兩銀票,兩位儘管拿去就是,若是尋仇,就請現在一刀將我殺了,也別費什麼話了。」
另一位手上沒有拿刀的黑衣人道:「曹公公這次可猜錯了,咱們不是來尋財,也不是來尋仇的,咱們今天來,其實是來救你的,是來給你尋一條生路的。」
曹化淳奇怪地說道:「尋一條生路?此話怎講?還請明示。」手上暗中蓄力,準備找到兩人破綻,隨時發出凶狠的一擊。
那人笑道:「明示是當然的。但這裡黑咕隆咚的,明示可能性不大吧。就請曹公公上去,咱們在你客廳裡談,不過,曹公公武功高強,是個狠角色,在下要委屈公公一下了。」話一說完,欺身上前,身手如電,點了曹化淳幾處穴道。
曹化淳動彈不得,心道:「看來這兩人不像是來殺我的,讓你們點了我的穴道,也無什麼大礙。」
兩人將曹化淳架起,出了秘道之口,到了廳堂之上,大家只覺眼前一亮。兩人將曹化淳放到一把椅子上,自己也坐了下來。曹化淳道:「既然不是尋仇的,大家就亮了身份吧,也別掖著藏著了。」
那名手上沒有拿刀的黑衣人道:「正是。」解開臉上蒙著的黑巾,露出一張清秀的臉來,也不過三十歲年紀。拿刀之人也解開黑巾,卻是一個光頭和尚。
曹化淳看這兩人,都很眼生,問道:「兩位居然能潛進我家而不被懷疑,不知用了什麼手段。」
相貌清秀之人道:「也沒什麼手段,只要能擁有一顆人心就行。」曹化淳略一思索,道:「我明白了,原來是你們收買了我家的老僕,否則絕不可能進得了我的屋子。」
「收買兩字,不要妄談。這世上還有兩個字叫做公理,另外還有兩個字叫做正義,我想曹公公對這四個字可能從無所知。不過,在下卻是靠的這四個字,感化了貴宅的這位義僕相助。大家都是窮苦人,窮苦人幫著窮苦人,也沒有什麼不妥的吧。」相貌清秀之人侃侃而談。
曹化淳說道:「閣下不必說教,你是何人,就請明示,讓咱家死也死個明白。」
相貌清秀之人微微一笑,道:「賤名不足掛齒,但我想曹公公可能也有所耳聞,在下李巖。」
「李巖?」曹化淳驚道,「你就是賊寇李自成手下的那個文人?你好大膽子,敢在京城潛伏著。」
「我想公公可能朝思暮想,一心要抓住我,但沒想到不過幾日,這賊與兵的形勢就逆轉了吧?」李巖譏誚地說道。
曹化淳點頭道:「李公子江湖上人稱小宋江,果然膽識過人、智勇雙全,栽在你的手下,咱家也沒有話說。但不知這位好漢又是何人?」
李巖指著和尚道:「這位乃是俠僧了空大師。因為與我那位大順皇帝哥哥神交已久,自願幫我們義軍做事。」
了空將手一拱,曹化淳道:「請恕咱家孤陋寡聞,對閣下一無所知。」
了空道:「你不知我,但我可知你,當年禁宮之中,你那一記天龍爪,令我肩上疤痕至今未消,每當陰雨時節就疼得厲害,也就不由得想起公公神功,果然了得。」
曹化淳心道原來我們還交過手?思索片刻,想不起到底是怎麼回事,也不再想了。問道:「兩位處心積慮抓住我,是想獻給李自成嗎?」
「我哥哥要你何用?」李巖道,「我們抓住公公,倒是想公公幫我們一個忙。」
曹化淳苦笑道:「我現在落在你們手裡,任你們殺剮,又如何能幫你?」
李巖道:「非也。公公執掌城門護衛大權,而今我主公與你們皇帝打得正歡,我想請公公助我們一臂之力,今夜子時打開彰義門,讓我軍順利進京。既少些周折,也省些人命,更免百姓遭戰火之苦。」
曹化淳怒道:「胡說!我蒙受皇恩,忠心為主,多年不改其志,又怎能做這亂臣賊子之事。」
李巖哈哈一笑道:「既然蒙受皇恩,為何在大難臨頭之際想私自逃走?又為何暗中建此秘道,直通城外?」走上前來,伸手探入曹化淳懷中,掏出一個大口袋,打了開來,裡面是厚厚一沓銀票,李巖道,「你懷揣幾百萬兩銀票出走,這等巨款,從何而來?如何解釋?我們只要把這些證據拿給皇帝看,你又會是何種下場,不用我說了吧?」
曹化淳聞聽此言如雷轟頂,喪氣之極,一時說不出話來。
李巖道:「其實你要做的事情非常簡單,只要你開了彰義門,我會保證,我大順皇帝也會放你一條生路,你可以懷揣著這些銀票,回老家過上舒服日子。如果不從,城破你就是死路一條,我把這些證據拿給皇上看你也是死路一條,兩條死路,一條生路,由你來選。」
曹化淳遲疑了一下,心念電轉間,已經有了主意,於是苦笑道:「你說到這樣了,我還有選擇的餘地嗎?」
李巖道:「好,公公若能助我們完成大業,公公的未來,交在我身上。」曹化淳接著他的話說道:「要我做這些事,倒也不難,盼你信守諾言。」
李巖道:「你放心。我們一會兒就走,穴道一個時辰內會解,到時就聽公公好信。這些東西,」晃了晃手中銀票,「就由我暫時保管,還有公公的房契地契及這秘道的設計圖,都在我的手上,公公要是翻臉不認人,我自有辦法將這些東西公佈天下。」
曹化淳道:「這個你放心——」話音未落,那和尚了空在一旁插了話:「李公子,我也有一事要求一下曹公公呢?」
曹化淳驚道:「你也有事?」
「不錯。我想請曹公公安排我進入內宮,明天城破之時,我要借一個人的項上人頭一用。」
「是何人?」
了空微微一笑:「是你們的大明皇帝。我要用他的頭來祭一位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