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雨下得還是很大,進來的人戴著一個斗笠,身上已經被澆得盡濕,但是卻步履從容,看不出一絲慌亂之色。!!他身材高大魁梧,相貌硬朗,虎虎生威,廟裡的人見了這人,心裡都不禁喊了一聲:「好漢子!」
疤臉人見這人突然進來,且如此威武,心裡也有些懼意,道:「這兒沒你的事,閣下別管閒事。」
那大漢倒也沒說什麼,只進來在那書生面前一站,抬起手道:「煩請這位秀才把這書拿給我看看。」
書生將老者扶起,安頓下來,見來人儀表非凡,起了結交之意,將書遞於大漢,說道:「壯士如對復社有傾慕之心,就將這書送了於你,也未嘗不可!」
那大漢翻了翻書,哈哈一笑,道:「謝了,我對復社沒什麼瞭解,對這位陳美人更沒什麼興趣。當此世道,家國大事煩擾,內憂外患不斷,復社中人既然愛國愛民,倒應該在國家大事著一著力,不惜以如此筆墨描繪一個青樓女子,也難怪被人家非議。」
那書生原以為他是幫自己的,沒想到他這麼一說,弄個大紅臉,只得悻悻地說道:「家國大事自然是要關心的,但是冒兄寫下這等美文,大家共賞之,也不失為情趣之事。」總覺得這話也難以自圓其說,歎口氣,將書放進懷中。
疤臉人見這大漢似乎並不是要幫這書生,於是再次惡向膽邊生,走上前嘿嘿冷笑,道:「你這個人為奸黨說話,我這就教訓教訓你。」
說完對那書生迎面就是一拳,這一拳來得太快了,書生根本就來不及閃躲,眼看著就打到了臉上,那一拳卻在半空中停住,原來有人抓住他的手腕,讓他這一拳再也打不出去了。
抓住他手腕的就是那個戴斗笠的大漢,他的手猶如鐵鉗一樣,疤臉人的拳頭就再也不能動了。這人又氣又窘,道:「閣下既然也不齒這復社中人的行為,為什麼要阻擋我?」
「哈哈,不齒二字,談不上啊!」漢子笑道,「不過天子腳下,老兄這一下子來得如此兇猛,要是打上了可是會要他的命啊!口齒之爭,說說而已,何必要人命呢。」
疤臉人用力掙扎,卻掙不脫,也知道自己的武功和這人實在差得太遠,於是冷笑一聲道:「好,壯士說得極是,我就不和他計較了。請壯士放手可好。」
大漢將手一鬆,放了那人,拱手道:「多謝這位兄台海涵。」
疤臉人活動了一下酸楚得幾乎抬不起來的手腕,悻悻地說道:「閣下多管閒事,不怕遭報應嗎?好,有種的在這裡等著,我一會兒再來看你。」說完狠狠地看了書生一眼,拿起地上的行李,竟然不顧外面下雨,拔腿就走。
走到門口,只聽吱吱聲響中,他險些和一隊人撞上。卻見門口進來了四個家僕模樣的老者,後面則趕著一輛馬車。馬車上坐著一頂精緻的小轎,那吱吱的聲音,就是由這馬車發出來的。
外面雨大,這幾人身上也澆得濕了,但是那馬車卻用厚厚的遮雨簾子遮得嚴嚴實實,水滴答滴答地從轎簾子頂端滑下來,濺在了地上叮噹作響。幾個人緩緩從門口進來,那疤臉人沖得急,差點和進門的幾個人撞在一起,於是怒眼一翻,罵道:「沒長眼嗎?把老子撞到了要你好看!」
為首的老者態度謙恭地低頭道:「對不起冒犯了大爺,是我們不對,請大爺恕罪。」
疤臉人罵了句髒話,恨恨地走了。這幾個人走了進來,連人帶馬車,佔了一大塊地方,為首的老者說道:「不好意思。煩擾各位了,請擠個地方,多謝多謝。」
大家見他態度禮貌,於是也自動地擠出了一塊地方,幾個人將馬車牽引過去,佔了角落的一處地方。他們幾人將馬車安頓好後,也不坐下,依然站在四周,誰也不再說一句話了。那書生也被擠得離開了原地,正在尋思拿著行李到何處避避時,卻聽那和尚道:「坐我這裡。」將身子挪了一挪,書生謝了一句,挨著他坐下了。
大家都安頓好了,眾人這才開始七嘴八舌地說起了剛才的事,大意都是說那要打人之人太兇惡了,看起來還會回來,要書生和壯漢小心之類的話。書生聞言也很擔心地說道:「壯士捨身救我,我看他們多半還會叫人來報復,依在下看,不如暫且避避如何?」
大漢笑道:「剛才我在門前避雨,無意間聽見你們爭執,也是一時不平,才捲進了這個事端中,正所謂是禍躲不過,外面這樣天氣,我能躲到哪兒去?再說,今天晚上我必須到得京師,就是有刀山火海,也不能阻我腳步。」
書生道:「沒想到只因我為那陳圓圓說了一些話,就惹了這些是非,壯士你為我無端捲進來,連累了你,真是叫在下過意不去。」
大漢笑道:「只可惜咱們要是因這個事和他們打起來,那天下第一美人陳圓圓可能至死都不知道,閣下流水有情,卻注定要落花無意。」
書生道:「誰說不是呢?不瞞壯士,在下這次專程去南京只為見一見這位仙人,可惜連她的影都沒有見到,不知為何,南京整個教坊一夜之間全都關了門,秦淮八艷我是一個影都沒見著。心中思念一時,到得這廟中又讀到冒兄的妙文才有感而發,沒想到竟引來復社口舌之爭。看來,這場禍事與美人無關,實在是因我而起。」
一旁和尚突然說道:「禍事已經找上來了,我看你才是應該躲一躲的。」
書生卻倔強地說道:「這位兄台為我惹上仇家,我若捨他而去,豈不是貪生怕死、豬狗不如之輩?」挺起胸來說,「只可恨我手無縛雞之力,不過捨了一個臭皮囊,為復社名聲捨生取義,也算死得其所。」
那大漢見他一副天真模樣,不禁忍俊不禁,笑道:「兄台不用如此,還是留著這臭皮囊吧,就是不為復社,為了將來還要會一會天下第一美人陳圓圓,也不能輕易捨生啊。」
大家一片哄笑,書生卻不以為意,笑道:「然也然也。在下若能就此見陳圓圓一面,也算是了卻平生志願。」
哄笑聲中,只聽得那馬車之上小轎之中,有人低咳了一聲。這一聲音在喧鬧聲中極不醒目,微弱難辨,但是站在轎前的老者還是聽見了,急忙從懷中掏出一個軟毛巾,遞進轎子裡。
大家都注意那書生,沒人注意這幾個沉默的人,但這些動作卻沒逃過一個人的眼睛,那和尚在一旁斜睨一下,看得清楚。
大漢待眾人笑完了,才道:「閣下是個情癡,在下真是自愧不如。不過,如今國家局勢動盪,遼東韃虜氣勢如虎,關內流寇又狼煙四起,身為我大明子民,當思慮為國家大計而貢獻餘生,鞠躬盡瘁,馬革裹屍。我也常聽起復社中人的義舉,知道他們自成立以來,以清流自居,做了不少好事。我看閣下對復社尊崇,也必是個忠義之士,恰逢其時,正應該為報效國家而盡一己之力。秦淮八艷艷名遠播,世人皆知,不過,若是與江山社稷、國家安危比起來,那真是不值一提。閣下的心,若能為大明江山多想一下,那真不愧你剛才為復社辯白的一腔真情!」
一席話說得眾人都不禁點頭稱是。書生被他暗諷了一下,卻哈哈一笑,並不生氣,道:「兄台說得極是。我一味風花雪月,確實是顯得見識短了。不過,此次我去京師,還真是要做一件對國家對百姓都有益的好事,忠君愛國之心,在下也比別人少不了幾分。」
那大漢拱手道:「如此甚好。我大明天子洪恩浩蕩,咱們做子民的只盼能盡一分犬馬之勞,願得國富民強,方才此生不負。」
那和尚聽得這話,情不自禁哼了一聲,聲調裡極為不屑。
眾人正說著,突然聽得門外一陣喧鬧,一個極其刺耳的聲音喊道:「裡面的人聽著,大爺回來了,誰也不許亂動。」
話音剛落,只見一隊人馬蜂擁而至,進來有二三十人,為首的正是那個剛剛離去的疤臉人。
書生臉色一變,道:「他們回來了,來得好快啊!」
大漢道:「你不要怕,若有不測,你先走就是。」
書生道:「冤有頭,債有主,事情因我而起,我和你並肩作戰。」說完想往前站。卻有人拉住了他的袖子,回頭看,是那個和尚。
和尚道:「你不能幫忙,站到我身後去。」
這些人蜂擁而至,黑壓壓地站成一排。先前離去的疤臉人掃視一圈,用手一指那大漢,對身邊的另一個人說道:「七爺,就是他阻我好事。」
那個被稱為七爺的人身材瘦長,四十多歲年紀,穿黑色衣服,一臉的苦相,愁容不展地看起來似乎如喪考妣,一張臉在陰沉沉的廟宇中極為嚇人。
大漢迎上前去,道:「沒錯,正是在下。幾位有何見教,就請明示。」
七爺將他仔細端詳了一番,說出一番話來,令廟中所有的人聽了都大吃一驚。
七爺說道:「以足下這種身份與名望,見教二字可不敢當。不過,小民還是要把話先說明白了,吳三桂大人,這裡不關你的事。咱們拿的只是復社的吳梅村,你且讓開,給個面子,咱們大家日後見面都好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