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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七節 文 / 紅色哥薩克

    崇禎十二年七月,距崇禎皇帝最寵幸的田貴妃死後的第二個月……

    這天一早,天就陰得厲害,到得午時,突然就下起了大雨,雨密密麻麻,不得止歇,一直從下午下到了傍晚。

    前往京師的客人被大雨阻滯,不能前行,只得找地方落腳。距京師三十里外,橫跨薊鎮長城的一個叫亂石鋪的地方,成了這些客人的落腳地。此地有一個藥王廟,供奉的不知是哪位藥王,這些客人們就都紛紛躲到廟裡避雨。

    這些人大都想趕在晚間進京城,但現在被雨阻住,行進不得。有幾個人不顧一切出去,沒多久又折了回來,一是雨大,二是雷聲陣陣,閃電霹靂,其勢驚人,他們怕遭雷殛,又扛不過大雨,不敢多留,不得不返回廟中,一時廟裡抱怨之聲,不絕於耳。

    開始廟中只有一批進藥材的客人,到後來,人越聚越多,有人在廟中生了火,這熊熊火焰,使廟裡的溫暖與室外的淒風冷雨恰成對照,於是,進來的人漸漸多了起來,大家圍在爐火邊上,閒來無事,相互攀談,倒也熱鬧。

    眾人正在閒談,突然聽得門外一聲霹靂,有一個書生急匆匆地撞了進來,一進來,就聽見外面雷聲轟隆,雨似乎又下得大了。那書生也不過二十七八歲年紀,相貌白淨,身體羸弱,身上已經近於濕透了,他打個寒戰,回頭看看天氣,歎道:「好惡的天氣,真是流年不利!」

    坐中一老者笑道:「年輕人別說不吉利的話,還不快進來烤火?」

    書生見到火,立刻猶如見著親人一般道:「然也,然也。多謝老伯指點。」走到火爐前,將手中的雨傘與行李放到一邊,就要坐下來。這火爐旁人們擠成一團,那書生放行李的地方則坐著一個和尚,那和尚瞪了他一眼,很是不喜的樣子。此人面相兇惡,書生讓他這一眼看得嚇了一跳,不敢離他太近,眼睛向四處尋找,先前和他說話的那名老者擠了擠,留出個空位,道:「讀書人,就坐這兒吧?」書生謝了幾句,就挨著他勉強坐了下來。

    大家圍著爐火,坐成一排,臉都烤得紅撲撲的。書生看了看四周,見儘是粗豪的漢子,似乎也沒有幾個能說得上話的,於是翻開行李,從裡面掏出一本書來,湊到火堆前,竟然怡然自得地讀起來。

    不遠處,那個和尚冷冷看了他一眼,臉上的神色似乎很不屑。

    書生卻不以為意,在眾人的冷眼下,讀得甚是起勁,讀著讀著,臉上竟然帶上一絲微笑,於眾人吵鬧喧嘩聲全然不顧。

    那老者挨著他,掃了一眼他的書,問道:「讀得什麼好書啊,竟然把相公笑成這樣?」

    那書生讀得專注,被他這一問,先是一愣,隨口就答道:「我讀的是一本奇書,是復社四大公子之一的冒辟疆的一部即興之作。」

    老者道:「噢。」旁邊坐著幾個人閒著難受,於是也逗趣說道:「這位冒公子在書中寫的是什麼?這位相公說來與我們聽聽吧。」

    書生聞此話微微一笑,並不回話,大家卻愈發好奇起來,紛紛發問。書生見憑空多出了許多閒談之人,情不自禁地興奮起來,說道:「既然各位有興致,在下不才,就給各位唸唸剛才在下讀的這段妙文,這位冒兄可真是一個奇才,妙筆生花啊。」

    說完不待眾人反應,就搖頭晃腦,心神愉悅地念了起來:

    「其人淡而韻,盈盈冉冉,衣椒繭時背顧緗裙,真如孤鸞之在煙霧。是日燕,戈腔紅梅以燕俗之劇,咿呀啁哳之調,乃出陳姬之口,如雲出岫,如珠在盤,令人欲仙欲死。」

    大家看他的樣子滑稽,禁不住都笑了起來。老者說道:「我道公子看什麼看得這麼起勁,原來是讀了一段艷俗之曲啊。」

    「什麼艷俗之曲?」書生聞此言十分不滿,「爾等哪知這是什麼?這是這位冒兄描摹一位美人的語言,其用詞精緻,寫意高雅,非常人所能領悟。冒兄甚有眼福啊,竟然能一睹這位美人的芳容,這份福分,不是每個人都能享受得到的。而他這一番精彩的描繪,令人遙想美人之神態,更加令人神往。」說到這裡,眼中充滿渴望,竟有些神馳意蕩之意。

    大家為這書生的迂腐行為忍俊不禁。旁邊一個黑黑瘦瘦的漢子接口道:「但不知是什麼美人,能讓他寫得如此妙筆生花?」

    書生道:「諸位可曾聽說過姑蘇第一美女陳圓圓?」

    這句話一出,底下立刻亂成一鍋粥,大家紛紛插話,大意都差不多,就是聽說過這人,然後就是對這位美人的仰慕之詞。

    先前那老者說道:「都聽人說過江南有秦淮八艷,這陳圓圓就是八艷之一。聽說還是裡面最漂亮的一個。」

    「豈止是漂亮?」一個漢子接口道,「聽說她歌藝舞藝色相均是一等,秦淮河畔,想見她一面,聽她一曲的人多了去了,每天排隊都排出三里。」

    「你也是說了皮毛,」另一人接口道,「要見這位大美人,得提前預約,你排一天隊就能見到?不瞞各位,在下在秦淮河畔公幹時,還專程去拜訪過這位美人。」

    「噢?」大家的興趣都被調了起來,紛紛插口道,「那她又是個什麼樣?」

    那人搖頭道:「想見陳圓圓,不花個百八十兩銀子是見不到的,在下那天帶的銀子少,但也勉強夠了,但是人家陳圓圓一天就演一場,我那天去得晚了,連個影子都沒有見到。」

    眾人紛紛嘲笑:「那你還說個什麼勁?」

    一個面相粗鄙的人站起來說:「這位老兄說得沒錯。在下販藥賺了點錢,聽說秦淮河畔娘們兒多,不怕幾位笑話,在下裝了幾兩銀子就想嫖那第一美人陳圓圓,可是人家賣藝不賣身,在下連門都沒摸著就回來了。」

    大家一片哄笑,書生面帶不滿,搖頭低聲道:「真是俗物,這等美人在他們口裡說出來,莫不玷污了美人的芳名?」

    眾男人閒來無事,一提起陳圓圓來都勾起了心中的慾火,你來我往說得歡暢,污言穢語也不禁滾滾而來,除了書生和那名和尚以外,幾乎所有人都捲進了話題裡,言辭中頗多淫邪之詞。書生歎口氣道:「都是我這本書惹的禍。」不願聽他們胡說八道,於是攜著書,坐到一邊去了。

    如此一來,和那個遠離眾人的和尚就離得近了些。和尚見他坐過來了,將手一伸,不客氣地說道:「拿來我看!」

    書生一愣道:「拿什麼來?」

    和尚道:「你手裡的那本書啊?」

    書生這才明白,笑道:「這是描寫女人的書,你也看嗎?」

    和尚道:「他們說得,我難道看不得?你不會這樣小氣吧,一本書也藏著不拿出來?」

    書生道:「哪裡哪裡。」將書恭敬地遞了過去,說道,「好的東西當與大家分享,大師喜歡就拿去看吧。」

    和尚接過書來一看,見上面寫的是《影憶庵隨筆》幾個字,作者處寫的是「冒辟疆」三個字,問道:「這個冒辟疆是否就是復社四大公子之首?」

    書生道:「沒錯,他就是復社四大公子之一,不過這個之首,我看也未必。」

    「此話怎講?」

    「復社裡有的是名人與高人,其他的三大公子,吳梅村、陳貞慧、侯方域也都是學識極高的名士,誰高誰低,可不是件容易排出的事。」

    和尚隨便地翻了幾頁,道:「你敢帶著它出來,膽子倒也不小!」

    書生奇道:「怎麼了,這難道有什麼不妥嗎?」

    和尚一笑,將書扔給他道:「倒也沒什麼,不過,這復社在朝野、在江湖上名氣太大了,猜忌他的人不少,你拿著復社的東西,小心被人家以為也是復社中人。」

    書生聽了這話,臉色一下嚴肅下來,情不自禁地將腰板一挺,昂首道:「被以為是復社中人,又能怎樣?現在朝中奸黨橫行,民不聊生,復社憂國憂民,清正無私,頗有經世安邦、憂國憂民之人,能成為復社中人,那是前世修來的福分,又豈有什麼不妥之處?」

    話音剛落,只聽得牆角有人冷冷一笑,十分不屑。

    書生將視線投向那裡,道:「閣下為何發笑?」

    那發出冷笑的是一個疤臉漢子。他聽見書生發問,於是站了起來,說道:「復社陰結私黨,圖謀不軌,多奸邪淫猥之人,我看他們才是奸黨,早該取締。你看你手中的這本書,上面全是淫詞艷曲,可見復社裡面,藏污納垢,多的還是男盜女娼之輩。」

    書生聞言大怒,情不自禁罵道:「胡說八道!」接著又覺有辱斯文,馬上接口道,「對不起,我不該說粗話。不過,閣下此言,對復社的評價實在是謬之大矣,令人不敢恭維。復社自成立以來,為國家,為百姓做了許多好事,民間頗有口碑,閣下可能是誤聽誤信,有所誤會,我也不去怪你了。但對復社之評價,還請閣下瞭解情況後,再來評論。」

    疤臉人冷笑一聲道:「復社哪有好人?從張溥張采開始,到什麼四大公子,哪一個不是奸邪淫徒,聽說復社有個領袖叫錢謙益的,居然好色如命,娶了一個妓女為妾,傷風敗俗,聲譽掃地,也真是令人笑掉大牙。」

    書生聽了這話,不怒反笑,道:「說閣下不瞭解情況,還真讓不才說對了。閣下說的這位女子名叫柳如是,位列秦淮八艷之首,詩詞曲賦,均屬一流,豪爽英氣,不下男子,那是世間一等一的奇女子,錢閣老能與此人結為秦晉,也正是成就了一段才子佳人的傳奇。況且這位柳氏,雖入煙花之地,但性情剛烈,志氣高潔,從未有過落人口實之污點。傷風敗俗,那真是萬分之一點都談不上的事情。」

    疤臉人笑道:「什麼奇女子,無非床第功夫好些的青樓婊子,還有你剛才說的那個什麼陳圓圓,這些傷風敗俗之輩,與復社人等一起,倚紅偎翠,淫風浪語,攪亂禮法,令人作嘔,實為天下人厭之,笑之。」

    書生聽這話覺得極不中聽,搖搖頭道:「正所謂秀才遇見兵,有理說不清。我也不與你辨這是非了,復社憂國思民,社中多忠義正直之士,如何評價,百姓心中自有公論,你無論怎麼說,清水就是清水,你也是攪不混的。」

    那疤臉人冷笑著說道:「我攪不混復社的清水,但是我能擺得平你。」說完站起來,大步向書生走來。

    書生見他來勢兇惡,有點慌張,但是臉上並無懼色,道:「怎麼,你說不過,就想動手?」

    疤臉漢子笑道:「沒錯。想要我不打你,只要你現在說一聲復社是狗屁,就行了。」

    書生哈哈一笑,道:「我看復社不是狗屁,閣下的話倒是有幾分接近。你讓我詆毀復社,那豈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嗎?」

    疤臉人兇惡地獰笑一下,舉起碗大的拳頭道:「你不說,我今天就在這裡打死你,你要想清楚。」

    書生昂起頭來,道:「我雖是一個讀書人,沒你的力氣大,但是我不怕你,你敢打我,我必還擊。我打不過你,被你打死也就罷了,想讓我說復社一句壞話,那是萬萬不能。相反,我但只有一口氣在,還要為復社鼓與呼!復社儘是志氣高潔的名士,奸孽橫行之時,大明有復社,那真叫得上萬世之幸。」

    這人說得氣宇軒昂,大家聽得他這樣說,情不自禁地都喝了一聲彩,那老者也站起來道:「這位老弟得饒人處且饒人,大家只是閒來避雨,無謂爭這口舌之風。」眾人也紛紛過來拉架。

    疤臉人卻不理會,只是惡狠狠地道:「你一口一個奸孽,胡言亂語,大逆不道。還竟然敢公開為奸黨鼓吹,今日我不打死你,就沒王法了。」上前一步,就要動手。

    書生急忙退後,挽起袖子就要與他廝纏,那位老者上前阻攔,這疤臉人用力一推,將他推翻在地,書生上前扶起老者,道:「連老弱之人都打,閣下是不是也有些太過分了!」

    疤臉人冷笑道:「為正王法,為正視聽,我打死你也不過份。」走上前來,就要拉書生的脖領子。

    正在這裡,只聽得門外有一個聲音說道:

    「有沒有王法,是官家說了算,閣下想恃強凌弱,那是萬萬不能。」

    話音一落,一個大漢自門外進來,虯髯怒目,威武有如天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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