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值初春,陽光明媚,西州城中,百姓安家樂業,商賈往來如潮,一片繁華氣象。
然而,在這熱鬧非凡的城中,卻有一地,終年昏暗潮濕,不見天日。若有擅長望氣之術者在此,不難發現此地正有一道道怨氣直衝雲霄,形成一股如同狼煙般的邪氣。此處,便是州府大牢!
此牢掘地三丈而建,所關押之人,無不是罪大惡極之徒。而在此牢最深處,更有一處區域,完全由百煉精鋼構築,看守之卒,個個身經百戰,身手不凡。
此處,便是有著西州閻羅殿之稱的死囚區。傳聞,不管何人,一旦進入死囚區,便絕無生還之機。哪怕罪犯未獲死罪,抑或其罪遭免,也必定會在特赦令下達之前慘死獄中。這一規則,多年傳承下來,便儼然成了西州的不宣之秘。
死囚區,向來寂靜得可怕。並不是死囚喜靜,而是他們知道,一旦發聲,便會被請到刑訊室,享受無數獄卒的輪番伺候,直到爽暈為止。
然而,近兩日來,這一噤聲傳統卻是被一個癲狂之人光榮打破。
「沒了!」
「沒了!」
「啊……」
恍若傳自地獄的慘叫,聲嘶力竭,淒厲絕倫。聞聲之人,無不頭皮發麻,心神顫動。就連平日裡肆虐獄中的碩鼠,亦為之膽寒,龜縮不出。而嘶吼之人,便是那東方勝!
幾日前,昏迷的東方勝被捕入獄。因其罪行過重,西林縣令不敢專斷,甚至還沒來得及審問,便受命派出縣衙過半衙役將其押解至州府大牢,等候判決!
不是提審,而是判決!在被打入死囚區後,對於州府大牢有所耳聞的東方勝便知曉了自己的命運。只是,他不甘心!
如今,東方勝被綁在牢房中的十字鋼架上,胯下舊傷未癒,身上卻又平添了無數鞭傷、刀傷、烙傷。甚至,一些傷口上,此刻正有細微的鹽粒灑落。
瀰漫全身的劇痛,卻依舊掩蓋不住東方勝心中的空落感,那是失去了此生中最重要之物才會產生的極端空虛。
「沒啦!沒啦!哈哈,哈哈哈……」瘋狂吼叫中,東方勝雙目含淚,卻是癲狂大笑,當真與瘋子無異。
「***嚎啥嚎,你他娘的吃飽了撐的慌?」一個身形壯碩,雙目閃著精芒的獄卒終於耳痛難耐,暴吼出聲。若不是他權限不夠,只怕早已衝進牢房將這瘋子一刀劈了。這兩日,不管刑罰組對此人如何用刑,皆無成效。一旦這瘋子恢復神智,便又會瘋狂嘶喊,直至喉頭疲憊,難以發聲,也仍要哼哼而鳴,傳遞著無盡的怨念。
次日,東方勝被帶到了一間寬大的刑房之中。刑房牆上掛滿鋼鞭、鐵錐、剜刀、銀針、鐵鋸等血跡斑斑的器物,牆角則有鹽袋、水缸等物。當然,刑架前方,還有那必不可少烙鐵、火堆。
「你招是不招?」一個刀疤橫臉的漢子吼叫著猛地抽了東方勝一鞭,登時皮開肉綻,血肉模糊。
「沒了,沒了……」東方勝神情恍惚,埋頭呢喃著,卻是懶得辯解了。這兩日猶如煉獄的酷刑,讓他深刻體會到,說自己無罪只會招來更多刑罰而已。
「想必你也聽說過死囚區的規矩,坦白說,你招也是死,不招也是死,不若爽快一點,如此,我等早日交差,你也免受皮肉之苦!臨行之時,尚有好酒好菜相送,如何?」
東方勝根本沒去聽那牢頭之語,只是暗自回想幾日前那毀滅自己人生一幕。
「我本善良,卻遭譭謗……」忽然間,東方勝感覺一陣撕心裂肺之痛傳遍全身,相較之下,萬般刑罰皆黯然失色。事到如今,那晚之事,東方勝已然分不清自己是對是錯。但此刻身陷牢獄,確實讓他十八年來奉行的原則徹底崩潰。他知道,自己距離死亡,已然不遠。
「若有來生,我當從惡!」東方勝雙目泣血,散發出兩道怨毒的目光,就連那虐人無數的刑房牢頭,也被這目光深深震撼。東方勝原本不信鬼神之說,但此刻他卻是迫切的希望自己能夠化作厲鬼,用無盡的怨念換取對命運的詛咒。
是夜,月黑風高。
東方勝被帶回牢房後,便習慣性地暈厥倒地。那獄卒生怕弄醒他,躡手躡腳地將他就近鎖在了鐵欄旁。完成這一「壯舉」後,這獄卒訝異地發現,自己背上的衣衫都已有些濕潤了。
「唔……」就在這獄卒轉離開之際,一枚金錢鏢不偏不倚,剛好射入了他的喉頭。
旋即,三道黑影有如鬼魅,飛速掠過獄卒的屍體,逕直來到了東方勝隔壁的囚室。囚室中,一名枯坐冥思,氣質不凡的中年男子忽然睜開了雙眼。
「主上!您受苦了!」打開中年男子身上的層層枷鎖後,三道黑影一同單膝跪地,慚愧地望著那男子。此人名義上是五府賊寇之首,實際上卻是改頭換面的前朝皇子。
中年男子卻是微微一歎道:「你等忠心耿耿,我心寬慰。然此番為我一人而犯險,卻是不智!若是突圍不得,我死便也罷了,可連累了你們,致使復國無望,他日九泉之下,我有何面目去見先帝啊?」
這時,一道黑影忽然將中年男子背負而起,大步跨出牢房,自信地道:「主上不必擔憂,此番我等尋得一位仙師相助,必定能夠逃出生天!」
「仙師?可是那傳說中的仙道修士?」中年男子忽然心頭一喜,雖未親眼見過,但修士之名他卻是有所耳聞。畢竟在這偏僻的國度中,修有所成的仙師,便是龍雉公會也不敢輕視的存在!
「正是如此!」黑影眼中透著一絲盲目的崇拜,感激地道:「若非仙師出手,我等根本無法潛入這州府大牢!」
……
不知何時,東方勝悠悠醒轉,頓時發現身上枷鎖全被解去,前方牢門大開!
「陷進?」東方勝目光輪轉,猶豫了兩息後,忽然縱身而起,衝出了牢房!
四下一望,這才發現死囚區各大牢房中皆已空空如也,唯有諸多獄卒的屍身橫在過道之中。
「全死了!」東方勝捂著口鼻,不敢吸入太多血腥之氣。只因那橫七豎八的屍體,大多是些殘肢、碎肉,甚至肉泥!最讓東方勝不忍視之的,便是那地上花花綠綠的腸子,以及殘留著啃噬之痕跡的心肝等物!
「吃……吃人!」東方勝當即駭然,面色慘白,不禁想到了曾經流傳一時的食人惡魔傳說。下意識地撿起一把鋼刀護在身前,死死靠著牆壁,顫抖的目光四下張望著。良久,東方勝終於確信並此刻牢獄中無食人魔,這才如蒙大赦,深深呼了口氣。
「不管是誰幹的,這卻是給了我一個機會!」東方勝目光一凜,緊緊握住鋼刀,腦中只剩下一個字--逃!
而就在這時,東方勝卻是聽到了輕微的喘息之聲。舉著鋼刀,東方勝戰戰兢兢循聲而去,只見刑房之內,一個滿身血污的中年正撲倒在地,上氣不接下氣。東方勝頓時眉毛一掀,此人,竟是多番施刑於他那牢頭!
「救,救我……」那牢頭已然目不能視,只隱約聽得一陣腳步聲傳來,便以為是援兵趕到,當即出聲求救,被斬去半段的手掌,無意間抓住了東方勝的褲腳。
「好好!我這便救你!」東方勝自下獄以來,第一次露出暢快的笑容,只是,在他忽然舉起鋼刀之時,那笑容之下,卻是多了一分猙獰!
逃出州府大牢後,東方勝沒有絲毫猶豫,直接奔城門而去!
而那平日守衛森嚴的城門處,此時竟然遍佈戍城士兵的屍體,堅固的城門,更是不知被什麼東西砸倒在地。東方勝欣喜之下沒做多想,當即奪門而出,一路狂奔。
翌日午後,東方勝甦醒過來,發現自己倒在了一處灌木叢中。昨夜,由於怕被趕來的州府衙役快馬追上,故而不敢走官道,只能尋了條羊腸小道,抹黑潛逃。如今,他卻是不知自己身在何處。
費力地掙扎起身,東方勝卻是猛抽了幾口涼氣。身上尚未結痂的無數傷口,傳來陣陣劇痛,讓他險些再次昏厥。
柔和的陽光透過林間枝葉,灑落在東方勝身上,卻是讓他的心境變得怪異起來。他沒有繼續逃跑,而是靠在一棵大樹上,緩緩解開了自己的腰帶。
「呵呵,沒了這玩意兒,用不著省吃儉用娶老婆了呢!」看著自己空無一物的兩腿之間,再無傳宗接代之物,東方勝面色沉靜,似乎在慶幸日後少了一大負擔。
「可我,還算是個男人麼?」忽然間,東方勝面色一變,捂著雙眼冷笑起來,笑聲之詭異,令人發毛。笑著笑著,他眼中卻漸漸淚如泉湧。
「**!**啊!老天,我到底做錯了什麼!你他娘的憑什麼這樣對我!憑什麼……」片刻後,東方勝突然站起身來,握緊雙拳,不斷砸向樹幹,直到雙拳鮮血淋漓,露出森然白骨。
一番歇斯底里的發洩,使得東方勝心裡稍微好過一些。這時,正有一隻黑色老鳥從他頭頂上空飛過,發出「噍噍、噍噍」的聲音。
這在東方勝現在聽來,卻像是在叫著「太監、太監」一般!
「***,連你這麼個畜生也敢恥笑我?」東方勝雙目通紅,面色猙獰,拾起一塊石子便朝那老鳥擲去,可惜連人家毛都沒碰到。而那老鳥似乎真的在挑釁一般,卻是叫得更加歡快了!
「老子跟你拼啦!」東方勝暴喝一聲,撿起一把石子,目光死死咬著那老鳥,一路追逐而去,就像是一條被人搶了骨頭的瘋狗。
「有,有種你給老子下來!」不知追了多久,東方勝力竭倒地,望著那漸漸消失的老鳥,暗罵道:「沒種的東西!」
「誰沒種啦?剛才誰罵老子沒種?」不知是幻聽,還是精神分裂,東方勝卻是忽然感覺有人在罵他沒種。
「不好,如此下去,我不成變態也會成瘋子!」忽然,東方勝奇跡般恢復了神智,冷靜下來,起身向前走去。而他前方不遠處,卻是一道寬達數十丈的深淵!
走到崖邊,東方勝畏畏縮縮地探出頭去,只見那深淵之中,雲霧繚繞,看似仙境,實則是絕境。
「莫非這便是那聞名西州的喪魂淵?」東方勝倒抽一口涼氣,這喪魂淵他曾聽張大彪吹噓過,號稱是「淵深萬丈,唯仙不死」,是為西州第一險地!也是西州最為著名的自殺聖地。不知有多少含冤之人,癡情之士,曾選擇再在此了卻殘生。
「我來到這裡,莫非是天意?」東方勝有些恍惚,念及東方家香火斷絕,便覺愧對列祖列宗,不覺間,竟然萌生死念。
猶豫之間,他卻是想起故老相傳的一個笑話--跳吧,跳下去就成神啦!古往今來跳崖者,不是撿到武功秘籍成就一代大俠,就是發現寶藏一夜暴,更有甚者,可以直接被仙女相中,從此鴛鴦戲水,得道升天吶!
「跳還是不跳?」
「古人尚且殺身成仁,我跳!」
「不!如此輕生,我豈不是白費逃獄之功?我不能跳!」
「可是,我這般殘花敗柳之身,苟延殘喘也唯有遭世人唾棄,給先祖抹黑,我還是跳吧!」
「不!好死不如賴活著,螻蟻尚且偷生,我難道連螞蟻都不如?要死也得先報仇啊!對!報仇!俗話說的好,有仇不報非君子啊!」
「我是為了報仇才不跳的!我不是怕死呢!我才不是怕死哦!」
東方勝顫抖著從崖邊退了一步,這才發現,自己的雙腿早就顫抖不已,險些支撐不住。背心之處,早已被冷汗浸濕一片。但他咬緊牙關,愣是不承認自己貪生怕死。
但就在他轉身欲要離開之際,前方山林之中忽然傳來一陣響動。
「哇靠!」東方勝定睛看去,卻見是一頭山野猛虎竄出叢林向他撲來!這一嚇,簡直是肝膽欲裂。沒來得及做出反應,他便覺得兩腿一軟,一屁股坐了下去!讓他更加悲憤欲絕的是,這一坐卻是坐空了。
此時,他才意識到身後半步便是萬丈深淵。
「噢不!」一聲慘叫,淒厲絕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