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後,呂祿再次進宮求見呂雉。
「不怪侄子們翻覆。實在是,」他的神情有些奇異,道,「昨兒個,忽然有個人闖進呂府,直斥我兩位兄長,說我們偏聽偏信,簡直誤國。」
「國家大事豈容一介狂生胡亂置喙。」呂雉簡直是恨鐵不成鋼,怒斥道,「商山四皓世人稱賢,又是留侯推介的,是老成持國之見。那等狂生言出不遜,你們就該將之打出去,怎麼反而被他說的反覆了?」
「是,是。」呂祿低聲應允,最後道,「不是我們不知輕重,而是,那人實在不是一般身份的狂生。」
「是誰?」呂雉奇道。
呂祿輕輕在她耳邊說了個人名。
「是他……」呂後失聲道。
她遲疑著想了想,仰臉問道「盈兒,事關你自己,你怎麼看?」
「兒臣,」劉盈想了想,抬頭道,「我想親自到呂府去看一看,那人究竟有什麼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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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匹昂頭駿馬拉著一輛簇新軒車緩緩的走進北第。
軒車停在交侯府門之前時圍觀諸人「哦」的一聲點了點頭,「原來是呂家的人,難怪一派非凡氣派。」
呂氏一族,是當今皇后的娘家,皇帝的妻舅,從高皇帝起兵的時候就一直從龍,大漢建立起來了,呂家的長子周呂侯也亡故了。論起來,還是高皇帝虧了呂家。於是封呂家次子釋之為建成侯,長孫台為酈侯,次孫產為交侯。一時間,長安城中,呂家風頭無兩。
而此時,呂府正中玄漆大門緩緩敞開,精明幹練的呂府總管連忙迎出來,在軒車門下候著,低聲拜道,「表少爺大安,家中各位爺馬上便出來迎著了。」
「知道了。」玄衣少年從車上走下來,瞧了瞧呂府門前的排場,含笑道,「我不過是到親戚家走走,不必這麼如臨大敵的。也不必開正門了,我還不想讓全長安城的人都知道。」
呂總管賠笑道,「諾。」卻依舊不敢怠慢,親自彎著腰迎著少年從側門而入,繞過水榭,走過曲折迴廊,遠遠的便聽著對面堂中有激越爭辯之聲。
「從商山來的四位老先生和那位鳴雌亭侯府的五公子都在那堂裡面,表少爺要不要進去?」呂總管恭敬問道。
「不了。」少年遲疑了一下,搖了搖頭,「我去隔屋聽就好。」
「此處我來就好,總管你下去吧。」呂祿從台閣那邊過來,輕輕笑道,走到近前要拜,少年伸手攔住了他,「我今兒來可不是為了受你這虛禮的。」他笑道,「咱們做正事吧。」
他隨著呂祿走進大堂一側的廂房,呂祿請他到隔牆一邊掛著的木版畫前,旋開畫上人像的眼,則對面大堂之上的景像一覽無餘。
大堂很是寬敞,酈侯呂台坐於上首,左側面對著他們這邊站立的是鬚髮皆白的商山四皓,右側站立的是一個青年男子,身著藍衣,負手而立,形態涓狂。
「若此人只是一般讀書人,這般放肆胡言亂語,哥哥們早就將他打將出去了。」呂祿在一邊輕輕解說道,「偏他是鳴雌亭侯的親弟,慮著可能有其他的因由,這才稟了皇后和太子,請二位定奪。」
「嗯。」劉盈點點頭,笑道,「且聽聽他怎麼說吧。」
堂上上座,酈侯呂台便輕輕咳了一聲,問許襄道,「許公子此番行事,可是得了鳴雌亭侯相術所示?」眼神中不由自出的露出期盼意味。
然而許襄卻不給面子的搖搖頭道,「不曾。家姐已與姐夫周遊天下,小子也已經好久不曾見過他們了。」
版畫之後,呂祿不著痕跡的瞥見身邊玄衣少年眼底閃過的一絲與堂上呂台同樣的失望。
「那,」呂台微微拉下笑臉,向商山四皓恭敬拱手後道,「四位老先生都是一時賢人,陛下與留侯都交口稱讚的,謀的也都是老成持國之見。他們既然已經說太子不宜出征英布,許公子又緣何敢胡闖我呂府,發那荒謬之言?」
「是荒謬還是金玉良言,」許襄仰首笑道,「且容小子在太子面前辯個清楚。」
呂台朝邊上瞧了一眼,淡淡道,「我是太子表兄,自然全心為太子打算。——你若能說服我,我自然會為你請見太子。」
許襄悠然一笑,攏袖對對首四位白髮皓首的老人拜道,「小子不才,若有得罪之處,還請四位先生恕罪。」
四皓神色難看,勉強回了一禮,由最年輕的夏黃公崔廣撫鬚道,「許公子,年輕人血氣旺盛一點,我是知道的。但太子乃國之根本,要知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我大漢皇帝還是萬金之軀呢,」許襄駁道,「還不是從戰場裡廝殺出這大漢江山。怎的陛下可領軍,太子殿下就不可呢?」
夏黃公窒了一窒,辯道,「那不一樣。陛下生來驍勇善戰,太子殿下卻是從未歷過戰陣。」
「沒有人是一開始就會打仗的,」許襄挺胸,慷慨陳詞,「淮陰侯受胯下之辱時,誰又能料到他日他能成我大漢戰神?我大漢建國多憑一眾武將,太子若連出戰都不能,又憑什麼服眾?」
「可是淮陰侯如日中天的時候,也沒有人料到他日他會亡於長樂深宮,族人盡誅。」吳實冷眼旁觀,冷不丁插了這麼一句,「許公子,人世無常,本就是這個道理。太子不能拿這個去拼一點點運氣。要知道,太子已經是太子,就算勝了此仗,陛下也無功可封於他。但他若敗了,則儲位搖搖欲墜,當此之時,陛下年紀已老,趙王年紀尚幼,私以為為太子計,則不求有功,但求無過。」
「錯。」許襄高聲道,「私以為,以太子如今而言,無功就是一種過。」聲音鏗鏘,落地有聲。
他一言震住了所有人,微微一笑,轉身在堂中踱道,「陛下偏愛幼子,眾人皆知的。若太子長期無功無過,則陛下越發認為太子不堪負國器重任,堅定易儲之心。趙王如今年弱,還只是個孩子。但趙王總會一天天長大,到那時,是否還有一個周昌,誓死不尊皇命?」
「四位先生只看到太子若敗了這場戰,儲位動搖在所難免。便不曾想過,若太子勝了呢?則天下人都當看見,太子會是一個合格的儲君,便是陛下也不能再輕易撼動他的儲位。人說,只有千日做賊,安有千日防賊的道理?與其提防趙王,不若加固自身。而對戰英布,正是太子最好的機會。」
「英布驍勇善戰,太子年方少艾,」甪里先生周術淡淡道,「誰不知道太子若勝,則一切皆好。但實際觀之,太子勝數稀少,大漢倒是有良將,問題是,太子少年之齡,能否驅使他們如意。」
「這時候以太子之位不能役諸將,他日登了皇位,就能御諸臣麼?」許襄高聲道。
這話問的誅心,堂上呂台勃然變色。
許襄根本不給他反應的機會,一氣呵成的說下去,「私以為,太子伐英布,有四必勝之由;英布叛漢,有四必敗之由。」
「此話怎講?」呂台動容問道。
「太子為奉皇命討叛逆,英布為諸侯王毀誓叛漢。此為勢,太子所必勝一也;英布所必敗二也;太子傾全國之力伐淮南,諸侯襄助,英布以一國之力敵漢軍,眾叛親離。此為道,太子所必勝二也,英布所必敗二也。英布年老體衰而太子年青力壯,此為力,太子所必勝三也,英布所必敗三也。天下初定,民心厭戰,必傾漢而鄙英布,此為民心,太子所必勝四也,英布所必敗四也。」
許襄話音落地鏗鏘,倏然轉身拜倒,臉卻仰高,面向耳房方向,目光咄咄逼人,出言質問,「太子有此四勝之由,緣何不能出戰,偏要讓父君帶病親自出征?」
堂內堂外忽靜得一靜,尚聽得許襄質問的餘音,耳房之中忽傳來一聲輕笑,玄衣少年繞出來,扶起許襄道,「公子所言,無論對錯,俱是為孤所思,孤不敢受禮。」
「先生,」他又走到東園公唐秉面前,羞愧拜道,「盈請先生出山,本是為襄助盈,如今卻——」
「太子心中已有定見,不是麼?」東園公唐秉出聲截道。
他瞧著面前的少年,目光平和隱含微笑,並無窘迫難堪之意,「我老啦。於是見事力求穩妥,太子卻是年輕人,年輕人總是躍躍欲試,想要飛的。這本沒有對錯,太子不必覺得掃了我等的面子。」
「太子有此心氣是好的。也是,」唐秉朗聲笑道,「我大漢的儲君,怎麼可以是一個連迎戰的勇氣都沒有的人?」
他大笑而去,呂台看著四個老人的背影,微微搖頭,「一直覺得商山四皓為出塵賢人,如今看來,也不過如此。」
「表兄不要這麼說。」劉盈微微搖頭,「他們的心意都是好的。表兄日後亦不可慢待了他們。」
呂台不以為然,然而還是答應了,「殿下,」他望著這個身份尊貴的表弟,「你真的決定要打這場戰?」
「嗯。」劉盈點頭,眸中透出一點堅毅色彩。
「可是姑母會擔心的。」
「我知道。」劉盈安然微笑,「可是我不能一直站在母后身後,不自己走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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贈送章節送上。
其實我很想湊足五個理由,刷的一下擺出來,多有氣勢,可是想到最後只想出四個。只好如此了。
又到了我所不擅長的戰爭情節。打滾,爭取盡快過去。
歷史上,劉邦是在漢十二年駕崩的,數時間,應該很快了。
然後,我必須和無數個作者一樣說一句,進包月或者是進單訂,不是由作者決定的。而是由起點安排的。
到目前為止,我和大家一樣,不知道這篇《大漢嫣華》究竟是包月還是單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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