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多殘兵排著凌亂的隊形跟在秦南飛身後，不知所措地望著眼前末日降臨般的場景，原本在血戰中激起的瘋狂暴戾的情緒被完完全全地澆滅，只剩下生命本能中對超出認知事物的恐懼和心悸。
那片死亡冰圈的範圍要是再大一些，破虜軍只有毫無反抗地迎來全軍覆沒的命運……
林楓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驚悸，轉過身正對著他們，沉聲喝道：「沒什麼好怕的，蒂尼費已經死了！那地方就是他自掘的墓地！」
士兵們呆呆望著他，一時還無法消化突如其來的勝利所帶來的震撼。那個宛如魔神一般壓迫在每個人心頭的魔法師死了？……就這麼死了？……不是應該還有最後的一場惡戰嗎？他們已經有了必死的覺悟，可現在根本連那個怪物的模樣都沒見著啊！
林楓舉起銀槍指向天空，緩緩地道：「兄弟們，我們贏了！」
許久之後，一名壯漢丟下武器，張開雙臂在馬背上仰天嚎叫起來。繼他之後，更多的士兵也被那股欣喜若狂的情緒感染，紛紛拋開武器，有的捶打胸膛嘶聲大喊，還有的跳下馬背擁抱在一起，又哭又笑，狀若瘋狂。初時領軍一萬餘，戰後僅剩一千三，他們踏著戰友和敵人的鮮血才掙扎著來到這裡，本已有了拋卻性命的心思，最終還是獲得了勝利，心中那份悲痛與喜悅並存的情懷實在難以言喻。
林楓默默瞧著這一幕，心情無比沉重。他加入破虜軍之時，只把這些兵卒看做晉身的工具。領兵東進，血戰魔華，不過是為了撈取戰功，證明自己的本事，以便日後相見時能讓夜冰另眼相看。但在這麼多日子的共處中，他漸漸接觸到普通士卒們的喜怒哀樂。他們有的是流浪過來的傭兵，有的是才放下鋤頭的農夫，還有的是佔山為王的強寇，大都是貧寒的出身，懷著普通的夢想前來投軍，漸漸在一次次出生入死中建立起深厚的情誼……這些平凡得可稱為卑微的小人物的故事，卻在不知不覺中叩動了林楓的心弦。他們無比信任他，把性命和未來托付給他，但他只把他們當成了賺取榮耀的基石，踩著他們的性命一步步積累起功勞，把他們帶入了所謂「光榮」的墳墓……
一將功成萬骨枯！難道還要繼續走下去嗎？無法回頭了吧！污濁的靈魂散發出腐爛的味道，還妄想去追尋那麼純淨的東西，難道不是對昔日自我的褻瀆嗎？
陰冷的面具帶給他壓抑的情感，他陷入自怨自艾中，近乎殘酷地剝視自我，尖銳地嘲笑著靈魂中最為醜陋的一面。一遍遍地否定自我價值，否定掉自身力量存在的意義，那是一種能讓人瘋狂的精神酷刑。寒意襲身，恍惚之間四周已被茫茫霧氣佔據，這是籠罩全城的冰霜結界即將崩潰的前兆。
失去了蒂尼費的林冬城，還能擁有昔日堅不可摧的自信嗎？
「大人，你聽！」秦南飛的呼聲將他從雜亂的思緒中喚醒。林楓凝神聽去，從巨大冰圈的對面傳來大片高低起伏的哭聲，隔著數千米距離仍有蔚為壯觀的聲勢，似乎有上萬人同時悲泣。
他心頭一緊。肯定是射日軍主將出事了！不知是格魯還是夏竹蘭，甚或是他倆一起……
「過去看看！」他轉身欲走，然而體力耗盡的身軀早已被寒意浸得麻木，忽然的動作導致他差點摔倒，全賴秦南飛及時拉了他一把才避免了狼狽的後果。
「大人，你力量消耗過度，請暫且在此處休息，容末將前去打探！」見他站穩，秦南飛才鬆開手，緩緩後退，然後消失在霧氣之中。
瞧著他恭敬甚至可稱為拘謹的動作，林楓心裡又生出悲哀之感。隨著軍旅生活中自己的改變，往日的朋友也漸漸疏遠……不，是被另一種關係所取代，其中有對武力的崇拜，對威嚴的敬畏，對此身能力的倚仗，獨獨沒有朋友間平等對待的情感。他日即便功成名就，但已沒有了能與己並肩而立、分享此事的人，那樣的「榮耀」又有什麼意義呢？
士兵們逐漸從狂熱的情感中恢復正常，林楓的目光自他們臉上一一掃過，每個被他看著的人都露出激動崇敬的神色，情不自禁地昂首挺胸擺正架勢，但卻總是有意無意地避開視線，不敢正面迎上他的目光。甚至連深受他倚重的心腹大將阿拉裘和埃弗頓也是如此。
迷霧深處，白凡的聲音遠遠傳來：「團長，出什麼事了，你還好吧？」
「我沒事！」林楓回答。
由於白凡舊傷未癒，剛才大戰之前，林楓令他留下看護瑞恩小姐，他心裡不就不太樂意。這時全城霧氣籠罩，廝殺聲忽然停止，他自然再也呆不住了，於是背上瑞恩小姐前來查看情況。
白凡走到林楓近前，看清他腳下不遠處倒地不醒的雁藏鋒，不由吃了一驚：「雁都統受傷了？」
林楓點點頭：「耗力過度，加上身體受寒，恐怕得修養好一陣子。」
白凡的聲音有些發顫：「以雁都統的身手，竟被傷到這種地步，那蒂尼費——」
「蒂尼費已被雁都統一槍刺死。」
白凡猛地低頭朝雁藏鋒瞧去，只見他臉色烏青，雙目緊閉，呼吸若有若無，彷彿隨時都有可能死去。剛才究竟發生了多麼慘烈的一場戰鬥啊！若是能親眼目睹此戰，武技肯定會有很大的提升，但自己竟老老實實地呆在原地沒動，現在想來真是連腸子都要悔青了！
霧氣繚繞上升，漸有稀薄之勢。又過了不久，林冬城上空的淡藍色結界完全散去，露出一如既往陰沉的鉛灰色雲塊。城裡的視野變得開闊起來，壓迫著身心的寒意慢慢消退，連那片死亡冰圈似乎也沒有了此前那等浸心徹骨的壓迫感，淪為一片普通的冰雕群。
林楓躍上冰壁舉目望去，正見一片璀璨瑩光晃人雙眼。遠方聚集著黑壓壓的一群人馬，正對著冰圈邊沿的某處悲泣哭喊。夏竹蘭和秦南飛的身影就在那群人之中，似乎在勸慰著什麼。
不久之後，秦南飛回來稟報：「格魯將軍被蒂尼費臨死前發出的法術擊中，壯烈犧牲！其部屬公推鐵甲營都統夏竹蘭暫代統帥職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