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嫉恨是惡之根源,世上多有道貌岸然的君子暗地裡懷著齷齪的心思,我卻想不到秦公子也是如此……」
「不必激我。」秦南飛眼中透出憐憫的神色,平靜地道,「你護主心切,看來我是攔不住你了,那麼就過去吧。只是要記住,不要再回西萊了。」說罷,便真的讓出路來。
夏竹蘭略一遲疑,便率眾由他身邊經過,走出幾步又聽得他歎息一聲,道:「他們就交給你了,盡早離開。」
夏竹蘭腳下一頓,點了點頭,道一聲「多謝」,便大步往交戰之處趕去。前方血光瀰漫,地上躺著數具屍體,倖存者也大部分帶傷。只見那瀑布之巔,一兩個魁梧的身影來回拚殺,聖耀鬥氣與赤色狂焰激烈交織,引得瀑流水浪飛濺,迸裂成漫天珠雨,再被光與火蒸騰散作茫茫白霧。
那兩人爭鬥之處無人可以近前,速度快到肉眼無法捕捉的程度,只見光火之影殘留在眼際,唯有偶爾兩劍交擊、身形凝頓之時,方可一睹二人面貌。
夏竹蘭掃視全場,肩膀劇烈顫抖起來,大聲呼問:「林楓呢?他在哪裡?」
正在作戰的雪隱隊員聞言有數人手下一慢,卻都不做聲響。夏竹蘭眼中騰起憤怒的火焰,忽聽得一聲怒喝,只見一位被血染紅半邊身子的劍客衝殺出眾人包圍圈,如一陣赤色狂風刮來,手中長劍筆直刺向他胸膛,匯成一道驚人的直線。
眼中映出急速襲來的劍光,夏竹蘭的表情顯得猙獰,驀然提起手中大劍,便在劍氣臨身的那一刻擋在身前,爆發出來的速度更遠在對方之上。來人吃了一驚,恍然發覺自己又步入了新的陣勢之中,十餘名青銅長劍已將他包圍在內,濛濛的青光從四面八方襲來,交織成一張沒有缺口的大網,籠罩住他的身形。避無可避,擋無可擋,這是無懈可擊的奪命之陣。然後,十餘把長劍同時割開了他的身體,鮮血噴湧而出,碎成一地肉塊。
追擊過來的幾人不禁動容,夏竹蘭漠然瞥過地上血肉模糊的碎屍,視線落在他們臉上,沉聲喝問:「林公子呢,他在哪裡?回答我!」一聲怒喝出聲,十餘名精銳騎士爆發出濃烈的殺氣,驚得對方齊齊後退幾步,卻還是不說話。
瀑流頂上發出震天巨響,漫天水花中兩團光暈撞在一起,交際處爆發出熾熱猛烈衝擊光焰,卻死死抵住。所有人都忍不住抬頭仰望,那兩個魔神般的身軀在毫無花哨地衝撞,光與火激烈地交鋒,將夜空照亮。
如此巨大的聲響,甚至遠勝瀑布的轟鳴,可能已引起了蒙城裡人們的注意。多少人被從睡眠中驚醒,抬眼北望,就會看見那邊的天空被騰起的光焰照成了白晝。如何還能安眠?
這兩個人已知無法輕易勝過對方,便捨棄了所有的技巧,要在一次又一次的硬撼中分出勝負。
夏竹蘭被這等氣勢震撼了一瞬,隨即臉上怒容更加濃盛。若不是被伏擊,此刻上面也應該有他追隨的那個人的位置。他再次開口,變得平緩的聲音中透出不加掩蓋的森寒意味:「你們真不打算給我一個交代嗎?」
對面站出一人道:「林公子不知所蹤,可能是找地方療傷去了,兄台不必擔憂。」
又有一人道:「敵人基本上覆沒,他現在應該很安全了。」
夏竹蘭面色稍緩,環視對方一眼,道:「有人看到過他嗎?」
幾人搖搖頭,又沉默下來。卻見一位少年劍客轉身大步往瀑布下行去,淡淡說道:「我去助蓋老大一臂之力。」
當即有數人驚呼:「卉雪不可!」「不要過去!」
但千羽卉雪置若罔聞,展開身形飆射而去,踩著瀑流旁的突出峭石急速上掠,眨眼間便來到羅承運身後十餘米處,揮劍喝道:「羅賊,千羽卉雪來領教閣下的劍技!」說罷手中劍芒暴漲數寸,縱身往其背心襲去。
羅承運與蓋薪拚殺正酣,大劍在空中揮出熾烈的焰火,如舞動的狂龍。兩人身間勁風激射,千羽卉雪的劍氣呼嘯而至,眼見就要沒入羅承運背後,卻見對方身形一晃,竟穿透了虛影,正碰上蓋薪斬來的一劍。雖然只是輕輕碰觸了劍身一下,但那股悍然無匹的劍勢頓讓他如遭雷擊,身形劇顫。
正是立足未穩之時,他眼疾閃過一道血色的劍光,迅若奔雷,瞬息便將視野塗成一片赤紅。他目眥欲裂,電光火石之間爆發出遠超他本身的實力,竟在血光臨身之際堪堪擋住了這一劍。恐怖得令人窒息的力量從交鋒處湧來,右邊身體頓時失去了知覺,幾乎拿捏不住手中的劍。他在無比惶恐中往後疾退,所有的膽色與驕傲均在這一劍中被斬得乾淨,失去了血色的臉上露出絕望和恥辱的表情。
羅承運無暇追擊他,兀自與蓋薪拚鬥至一處。千羽卉雪卻止不住地往後退卻,失魂落魄,忽然一腳踩空,連忙旋身穩住平衡,飄落到下方峭石上。卻在此時,他身後空氣中突兀地浮現出一圈詭異的波紋,被水汽掩飾,下方觀戰之人只覺的眼中一花,突然自虛空中探出一把汪藍的匕首,在人們反應過來之前便狠狠扎進他的身體。
千羽卉雪眼珠倏地瞪得老大,瞳孔渙散,竟在剎那間便被奪去了生機。景物有少許扭曲,匕首突兀地消失,彷彿方纔所見只是錯覺。數人驚呼出聲,眼睜睜看著千羽卉雪的身體從岩石上跌落,幾秒後砸入水中,在瀑布怒濤中濺起一個微不足道的水花。
「虛……虛魅!」
又一個同伴就此逝去,底下的人們露出哀切的神色,更多的是對那個隱藏在暗中的卑劣者的憤怒。這時候,頂峰上的兩個人影終於分散開來,隔著幾步對峙。
紫色長髮在夜風中飛揚,羅承運冷冷地凝視對方,緩緩開口:「這些日子沒見,你卻沒什麼長進啊。如果只是如此,就在下一招分出勝負吧!」
蓋薪淡淡地笑著,突然一把將身上寬大的外袍扯掉,露出緊身劍士勁裝,魁梧的體魄盡顯無遺。他道:「你的舊傷並沒有恢復完全,真的這麼自信?昔日同學一場,你把東西交出來,我放你走。」
羅承運的薄唇彎成諷刺的弧度,道:「你知道,我向來不屑於虛與委蛇。別再廢話了,捨棄無聊的花招,讓我見識一下你最強的力量
吧!」
兩人身體同時微微下沉,死死盯著對方,耀眼的光芒從劍身亮起,一為燦爛的金黃,一為濃郁的血紅,在剎那之後重疊在一起,化為沖天的焰火和流光。暗夜的蒼穹彷彿顫動了一下,飛流直下的瀑布竟被這一擊的氣浪震得脫離了軌跡,澎湃的怒濤向前拋射噴灑,如同內裡火山爆發,天崩地裂,龐大的氣勢若高山壓下,令人難以喘息。
現實的磅礡力量牽動了虛幻中的意志波動,這便是林楓苦苦堅持所等到的契機。漫無邊際的黑暗中,無處不在、卻有無形無象的物質開始震動,蘊藉已久的力量終在此刻爆發。如同宇宙誕生,巨大的衝擊波在極其微小的時間內滌蕩過無盡廣闊的虛空,所有的變幻在瞬息間完成。
微弱的意識在剎那間泯滅,彷如經歷了永恆的黑暗,不知過了多久,一點搖搖欲墜的生命之火在一片璀璨的星光中燃燒起來。他茫然地睜開雙目,環顧週身無窮無盡的星之海洋,凝望著或明或暗的億萬星辰,心中升起一種明悟。
他,就是這蒼穹間的主宰,星辰之海的化身。
靈魂陷入無比的喜悅之中,哪怕是在虛幻的世界裡,這彷如創世一般的至高快樂也足以令他沉醉。
他的身子不住上升,卻永遠達不到星空的盡頭。忽然心念急轉,身形化作虛無,卻成了冥冥之中俯瞰天地的一雙無形巨眼,凝視著無數星辰圍繞軌跡運轉不休。
終成為了那個至高無上的意志,也許數萬年的時間才能夠令他從喜悅中醒轉。但神識融入身體,其實也就是一剎那的事情。
這是瀑布山體向內凹陷的一個洞,幸好他的身體被衝到這裡,方才避免被萬鈞壓力直接沖刷,否則絕對撐不到這個時候。
身體已經嚴重受創,五臟六腑幾乎都已移位,大量失血使得生機渙散,離死僅由一步之遙。直到意識回歸,才開始引導殘存的鬥氣為身體恢復生命。說起來,他之所以能不死,還得感謝司塵依的幫助。不過就在剛才靈識泯滅的過程中,司塵依的意識也無影無蹤,不知是否因為那股無法承受的力量而化為了塵埃。
想到這裡,他的意念擴散開去,無比強橫的禁武陣在第一輪的衝擊中便煙消雲散。生死之間的徘徊彷彿幾個世紀一般漫長,終於再次體會到了久違的力量在體內勃勃脈動的感覺。週遭大量的靈氣迅速往身體輸灌,令他感到無比快意,再也不復那種擔心鬥氣精純度而患得患失的心情。死裡逃生之後總會覺得心境變得豁達,正是如此才有天資卓越的前輩們一次又一次的感悟,直通天地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