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體被巨大的力量擠壓著,幾乎快要爆散成一團血肉濃漿,所有的意念都用來抗衡這股巨力,皮膚表面都被湧起的血脈滲成暗紅的顏色。隨時都有可能崩潰。
他真的不甘心就這麼消亡,但終究無法阻止生命的流失。沒有退路了,這便是絕殺之地。也許再無他法,但心中總有一份難以平息的怨憤,不僅僅是為了自己。
那個人算盡了他逃跑的反應和路徑,的確是極為可怕的存在。但他有沒有想過,在布下陷阱泯滅一位宗師級高手的同時,也會為自己召來死神的呼喚呢?
祝野,一起下地獄吧!
意念力潮水般退去,殘存的鬥氣再也無法抵禦這股怒壓,鮮血從全身上下湧出來,又被壓力擠得覆蓋在身體表面。視線頃刻便被艷紅的顏色佔據。突如其來的痛苦未能讓神識有哪怕一剎那的迷糊,沉寂的心海掀起驚濤駭浪,衝向茫茫虛空,瞬間便跨越亙古的距離,襲至已有所警覺的對方意識面前。
已經來不及了!
無法退卻,便以畢生所聚的力量迎頭擊來。兩股龐大的意志撞擊在一起,剎時間化作森羅萬象,只見天崩地裂,鬼魅哭嚎,惡魔獰笑,重重幻像交織在一起,彷彿萬千世界的投影。美人英雄,帝王將相,便紛至沓來。
彷彿時空錯亂,兩名幻術師的力量所引發的激烈碰撞在虛空中製造出無數世界來,又在瞬間分出勝負。伴隨著劇烈的爆炸,眾生的面孔煙消雲散,難以想像的巨大衝擊力甚至波及到極遠的地方,星辰都被粉碎。
最終的結果是對方的消亡,並未出林楓的意料。然而在接踵而至的無聲的轟炸中,代表他自身的那一片湛藍色的心海也碎裂散入虛空之中。深沉的黑暗湧過來,吞噬了他的意識……
後半夜的星空被陰雲遮蓋,原野中一片昏暗。幾個人的身影在草叢間飛快地出沒,向著北方疾掠而去。忽然一人頓住腳步,仰頭凝望北空,寬大的外袍被夜風吹得獵獵作響。
他身後幾人也隨之停下,有所感應地往同樣方向望去。籠在青色蓑衣中的暗隆面上現出複雜的神色,目光閃動,喃喃歎道:「祝野死了……」
一直如烏雲般籠罩在眾人心頭,恨得咬牙切齒卻對他無蹤可循,恐怖程度比羅承運有過之而無不及的那個人終於步入滅亡。整個天地都彷彿被他幻象的陰影覆蓋,如今終於露出真實的面貌。即便是天邊的濃雲,黯淡的星光,都無法令諸人心頭喜悅之情有絲毫削減。
「可惡!若不是被那個死鬼用換星儀騙了我們那麼久,也不至於錯過了那場好戲!」
「哼,那也不是好見的,看不到也是命中注定。等下蓋老大自然要和羅承運打個痛快,那才是真的曠世之戰,我等拭目以待吧!」
「嘿嘿,那也得先清理了魔運的殘兵敗將才行啊!」
就在這時,遠方跌跌撞撞地跑來一個人影,眾人到近前才從滿身血污下認出他的身份,驚呼道:「晨魚!」「你怎麼樣了?」
晨魚用手比劃著,口中卻說不出話來,焦灼之下更是忙亂。
蓋薪擺了擺手,沉聲道:「方遠護送他回蒙城,其他人跟我走吧,羅承運在等著我們!」
一人忍不住問道:「不等司塵依了嗎?會合後勝算會大一些吧?」
「塵依知道這些,他會在最恰當的時刻出現的。林公子處境危急,我們已經沒有時間再等了!」
黑暗中的意識悄然甦醒,在最初的疑惑之後,便開始默默關注起這個陌生的世界來。
初時攜怒海洪濤,億萬光年瞬息便過,彷彿可跨越亙古洪荒,與邪神共赴沉眠。此刻失卻了那種掌控一切的力量,只有殘留的孱弱意識在虛無中飄蕩,惘然不知歸路。
曾到達的地方,這一片無盡的虛空裡似乎在蘊蓄著新的東西,他能體會到沉寂中的勃勃脈動,好像即將爆發的火山。看似陌生的空間散佈著無比熟悉的氣息。然而沙碩般的意識之光無法做出點什麼,只能等待一個契機。
自從經歷過大化洪流之後,凝練出的意識還是初次陷入如此虛弱的狀態。可是過去無法證明什麼,僅此一次,便足以致命。
他模糊地感覺到生命即將逝盡,殘餘力量已支持不住肉身的生機。隨著祝野的死亡,那股人為控制的萬鈞巨壓便消散無蹤,他的身體被暗流衝到瀑布內的一個巖縫之內。然而禁武陣依然存在,使得微弱的生命之光岌岌可危。在水下屏息的時間總有極限,渾身上下迸裂的傷口也足以令他在幾分鐘後變為一具死屍。
現世和冥想之境,他在哪個世界都無法做些什麼,更在冥冥中有一種預感:**死亡的時候,就是意志之境中天地湮滅的時刻。
心中竟沒有太過的哀傷,曾見過的數張面孔在眼前閃現。即便最後的時刻將至,他卻有種淡淡的解脫之感。
不必再為愛掙扎猶豫,時間會漸漸抹去傷痕。阿冰,我終不用再去找你,此時心情竟是如此複雜難述。如果還有下世,我不要再遇上你……
或許還有些許遺憾,如果曾經不是那麼驕傲,也許此時正陪在她的身邊吧……但少年自傲,也沒什麼好後悔的。
如此一去,下輩子就做普通人吧。馳曼的托付,梅林多的冷笑,終於可以卸下那些強加於自己肩上的重擔。在黑暗的夢裡回憶過往短短的生命,恰如無痕朝露,轉瞬即逝。曾走過的地方,也沒留下什麼足跡吧!
潛藏著的暗流越來越激湧,若刮起了狂風,孱弱的靈魂在陣陣撕扯中無法把握住自己的位置。他泯滅了六識,靜等天地間的力量在下一個剎那爆發,破碎成塊,散入輪迴。
就在此時,虛空遙遠的盡頭傳來一陣光亮,在星辰均已碎裂的黑暗裡極為耀眼。遠遠傳來的,彷彿是司塵依的呼喚:「林兄,這便要入化了嗎?」
瀑布的震響在寂靜的曠野中傳出老遠,掩蓋了廝殺與吶喊的聲音。然而濃郁的遠方夜色中不時閃現暗紅或蒼寒的光芒,一陣冷風吹過來血腥的味道,使一隊衛兵加快了腳步。
他們全身都裹在暗銀色的制式鎧甲內,提著代表蒙城禁衛身份的青銅長劍,在孤曠的原野中踏出硜硜的響動,以與身體重量不相稱的行軍速度向前奔去,很快就發現一具倒在血泊中的屍體,以及從前方拖延下來的斑斑血跡。跨上那座陡坡,又看到樹捎隨風晃動的屍身。
猙獰恐怖的表情讓為首之人怔了一秒,隨即揮手往前行去。下了那座山坡,洪濤之聲更加清晰地傳來。首領極盡目力遠眺,可望見瀑布旁的陡峭山石上迅疾閃動的刀光和人影。他再一擺手,隊伍的行進方式驟然一變,便只發出輕微的沙沙聲,悄然靠近戰場。
只聽得一聲響徹原野的巨大咆哮,磅礡的金黃色光芒照亮了天地,當中一個異常高大的身影仰天狂呼,由堅硬的鐵巖組成身體暴漲三尺,如同魔獸異化,驟然衝撞出來,迅猛之勢無人能擋,頓時令闖出一路鮮血。
巨人衝出包圍圈之外,怒嘯一聲,轉了個身又欲衝撞。數道霜白色利刃突兀地出現在他身前,那是風凝成的鋒銳實體,足以切鋼裂鐵。兩者相撞,巨人的衝勢頓止,龐大的身軀往後仰了仰,伴隨著一陣呯呯的急促擊打聲,在夜色中泛出淡藍色的光芒。巨人不得已往後退出數步,忽然往東面疾奔。一道驚雷般的劍光驟然照亮了他的面門,下一刻便貫入眉心,深入顱內。巨人兩眼鼓出老大,覆蓋全身的岩石一塊塊碎裂,高大的身體往後倒下,顯露出一位少年劍客的身姿。
少年劍客面上露不屑的神色,提劍在空中虛斬,便將劍上血漿揮落。
衛士首領瞧得真切,臉上露出震驚之色,腳下便緩了緩,忽覺眼前一花,身前驀然便多出一個負手迎風的挺拔身影來。首領駭然橫劍護在身前,腳下往後連退數步,忽然低聲驚呼:「秦都統!」
秦南飛露出淡淡的笑容,道:「夏旗統,你拐了我一隊精銳青銅騎士來此地妄圖參與私鬥,可知已嚴重違反了軍令?隨我回去領罰吧!」
夏竹蘭面色一變,劍尖悄悄往前遞出半寸,語氣一轉,說道:「秦公子,我家公子處境危急,不得以暫借人手……」
「林公子?他怎可能會有危險?」秦南飛說到此處,神情變得無比嚴峻,厲聲道,「你近日都在軍營,我都不知道消息,你又從何處得來?」
夏竹蘭不閃不避迎上他冷厲的目光,道:「此事說來話長,請公子暫且讓開,日後必當負荊請罪。」
秦南飛淡淡地道:「我獨自前來,沒有帶任何隨從,你真要過,我攔不住你。」
夏竹蘭道:「公子寸步不讓,莫非還在記恨那一掌之仇嗎?」
秦南飛臉色劇變,喝道:「我豈是那等小人!想是不忍見你送死——你若是過去,即便不死,也會招來大公之怒,必遭殺身之禍!」
夏竹蘭冷笑道:「說得好聽,其實是在拖延時間吧。等我家公子死了,蒙城便沒人能與你爭第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