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公的臉色果然不是很好,不過也沒到雷霆大怒的地步。他問明了陽悟羽的去向,得出這位聖羽大人不可能如預言一般永遠守護西萊國土的結論之後,臉上顯出無比疲憊的神色,只讓林楓好生保管聖劍,便揮手讓他和秦公子退下了。
聖劍,就是一個會給他帶來無盡麻煩的玩意兒。林楓這樣想著,決定在盜取霓鴻珠之後便將它放在寶珠原先所在的位置,以補償西萊的損失。畢竟,這是她所愛的國家啊……
林楓與秦公子並肩走出大廳,都舒了口氣。這裡離艾絲紗的縈語庭不遠,但今日聖羽大人出走,軍隊也受了影響,秦公子不得不將溫柔等待的公主放在一邊,匆忙趕去穩定軍心。說起來,他能陪著林楓一道去承受大公的怒火,真是值得感激呢!
兩人分道揚鑣,林楓緩步而行,走出不遠就見一名旗統小跑著直往大廳的方向而去。林楓抬眼望向西邊,運足耳力便又聽到隱約傳來的兵器相擊的聲音和呼喝聲。真亂啊!泰姆還沒有回來,不知道他還回得來嗎!
一夜未眠,鬆懈下來就覺得有些睏倦了,他不願意以這樣的狀態去面對蝶凌夢,稍作思考便決定回去補覺。
走在大街上,隨著艷陽的升高,空氣愈發悶熱起來。他走入一條小巷之中,從狹窄的通道吹來習習涼風,頓覺一陣清爽。穿過矮牆和屋簷的空隙,猶能望見祝祭之塔直刺天空的尖頂。
在這陣清涼的風中,他不禁放緩了腳步,鬆開了衣襟,無比舒暢地瞇起眼睛。揚起臉來,天空陽光正燦,明澈萬里,他的心情無比地悠然,難得擁有這樣一個閒適的上午。
就在他心情無比鬆懈的時候,眼角忽然有一道刺目的光芒閃過,令他悚然一驚。那是祝祭之塔上閃耀的光輝,如銳利的鋒芒,深深攪入了安寧的湖面。他的身形一頓,心頭湧起幾分惱意,忽的快步向前走去。
他剛剛跨出兩步,警兆突生,猛地旋身縮腕,一柄薄刃透過矮牆磚瓦的縫隙直刺過來,如最陰沉的毒蛇,在他的小臂上吻了一口,化作酸麻之感往上端傳去。一道赤線沿著他的衣袖裂開,幾滴血珠飛濺出來,林楓倉促後退,卻發覺已沒入一個陰影之中。
「卡喇!」灰暗的長刃斬在突然迸發的森寒劍氣上,冰凌碎散。另一道劍氣已於半空中凝成,朝著影子的主人直劈而下。林楓頭也未回,揚手在自己右肩上重重一按,不斷上湧的酸麻感覺傳到此處戛然而止。就在這一息的空隙中,兩個在陽光下也顯得灰暗的身影分別越過兩邊牆頭朝他射來。
林楓心念湧動,一圈無形的波紋盪開,幾絲被人影輪廓所擋的微毫疾射至他身前就滑落地面。襲來的兩個黑衣人微微一顫,勢頭不止,於身體遮下的暗影處舞動著汪藍的光澤。
身後陰毒的感覺再次襲來,悄無聲息地沒入他身後衣衫,背上汗毛豎立,一陣冰冷貼上了肌膚。然而在瞬息之後,林楓的身形疾射而出,竟以比刀刃直刺更快的速度衝出數米之外,再度轉身之時已挾帶了洶湧的寒霜洪流,劍影如濤,頃刻間便這三個成犄角之勢的黑衣人吞沒。
那是狂怒的波濤,鋪天蓋地傾瀉而下,便將一切的陰影都消弭於純淨的雪白之中。
一瞬間的錯愕,細碎的兵刃相交的聲音便消失了大半,暗紅的血跡染透了厚雪。漫天劍影傾時消散,林楓左爪閃電般探出,於支離破碎的血肉中抓住僅剩的活口,扼著他的脖頸猛力曳到面前,四目相對,利刃般的精神力狂湧而入,剎那間主宰了他的意志。
然而一息之後,龐大的精神力潮水般退去,下一個瞬間,深陷的漩渦便化作了暗沉的黑洞。林楓將手中屍體遠遠拋開,已驚出了一身冷汗。
如此多污濁醜陋的畫面在那個瞬間湧入腦海,令他腦中嗡嗡作響。就像一桶墨汁倒入池塘,清水盡黑。如果是個稍弱一點的幻術師,就已經被抹去了自身意識吧!
僵立在烈日之下,從小巷盡頭處吹來陣陣的風,卻是如此肅冷。右臂上開始傳來麻癢的感覺,血珠滑到指尖,再一滴滴落下去,宛若敲打著時間的節拍。
解藥,哪裡有解藥?
揚子風說,殺手用的毒往往無藥可解。只需幾個呼吸,走出兩步的距離,中者就可以安然躺下,也不必煩心解藥的問題了。
林楓可不想連對手都沒有搞清就死在這裡。他的腳步漸顯沉重,背後一陣陣地出虛汗。鬥氣運行得已經極為不順了。
他倏地轉身,腳尖一點,如一陣輕風從牆頭刮過,吹進牆後門戶,沒入後屋陰影之中。數息之間,他的精神力鋪展到極致,又收斂到極致,將自身緊緊包裹起來,再沒有任何活人的氣息。
有人在小巷的出口等著他!那時的他剛剛經受一次襲擊,惶急地想要離開這個冷僻的所在,在投身於光明喧囂中的一瞬間就是心神最為鬆懈的時刻吧!
林楓心中冷笑,卻以強大的意念束縛住心神,驅動凝滯的鬥氣往肩頭湧去。右臂已經完全沒有了知覺。
鬥氣湧入右臂,宛如在乾涸的河床注入波濤,瀕死的魚兒迎來生機。然而毒溶於水,愈發難以分離。
沒有任何辦法了!林楓心底的溫度降到冰點。
他帶著強烈的怨恨,猛地睜開兩眼,龐大的精神力再度擴散出去,瞬間就籠罩了方圓數百米的範圍。
殺手們很有耐心,他們偽裝成小販和乞丐,冷漠而專注地等待著自己的到來。既然他們如此執著,那麼,就讓他們嘗嘗負傷凶獸的憤怒吧!
林楓站起身來,一道光斑打在他臉上,帶著世間的溫熱。他頓了頓,身形又沒入黑暗中。
很久以前,我也曾有過如此刻般彷徨而孤寂的時刻吧!那是在平都的密道裡,自己被鬼蝠咬噬,血液都幾乎凝固,真是一次噩夢般的經歷,回想起來也有些後怕。
那時候以為世界已經遺棄了自己,我都沒想過自己能撐下來。
多麼久違的感覺啊……難道,經歷了幾多世事,自以為擁有了許多讓人心暖的牽掛,我已強大到當初難以想像的地步,但力量和心靈卻已不復當初的純粹明淨了嗎?
多麼可怕……
林楓閉上兩眼,將一切光明隔絕在外,籠罩周圍的精神力頃刻收縮成一團,形成了一個孤寂黑暗的小世界。他感受到這個充斥著雜質與糟粕的空間,以平生最清晰的視角來審視自己的一切。
短短幾息之後,小小混沌中的一點明澈起來,作為幽深黑暗的源頭向外振起漣漪,一圈接著一圈,最後形成了波濤,將雜碎排擠出去。附在體外的意念形成了密集羅網,將那些多餘的物質從小孔排出,卻沒有引起能量的過大波動。
既然渴望最純淨的愛,又怎能允許自己充滿了如此多污濁的思想呢?討厭的東西,統統滾出去吧!
無數道斑駁灰黃的煙氣從陰影處飄散出來,迅速逸出房間。隔牆響起男子略啞的嗓音:「什麼味道?」
「又是哪個缺德鬼往後院丟東西了,快去看看吧!」
神聖的祝祭之塔,雄健的蒼鷹在塔尖徘徊,一個身材纖瘦的小魔法師扶著玉石般的欄台往下眺望。她的身後,卻未見那個冷漠而強悍的麗影。
「好了!」女法神麗瞳從旋梯走上來,隨手丟過來一支試管。少女嘴唇急促地念動,試管在她身前懸住,她伸出右手小心翼翼地接過,察看了一下當中那一點點汪藍色的美麗液體,柔順地低下頭,將它注入淺紅色的小瓶中。
少女朝欄外招了招手,穹頂上盤旋的蒼鷹發出一聲嘹亮的鳴叫,急速俯衝下來,帶起激烈的風落在欄台上,卻被少女輕輕在頭頂拍了一記,立即老實地收攏了翅膀。
「阿不思多啊,替我把這個帶給他。如果……」少女沉吟良久,終究還是沒說出後面的話來,微微歎息,輕輕撫順蒼鷹脖頸的翎毛。身後的腳步聲靠近,少女的手指微顫,蒼鷹低鳴一聲展翅飛出,逕直往地面交縱的房屋群衝去。
麗瞳冷哼一聲:「和它主子一樣,都是欺軟怕硬的傢伙。」
少女低聲道:「老師,您為什麼總看他不順眼,尤其是他回來之後。是不是因為在望月湖發生了什麼,能告訴我嗎?」
「哼,在那之前我還不知道他是那傢伙的學生。他們的性格果然很像,也是一路貨色。要不是太相信他,你師姐也不會去了南州酷地至今未歸。哼!物以類聚!你要是這樣下去,只怕也落不到什麼好下場!」
少女抬起頭來,眼中柔光瀲灩:「老師,我還有一位師姐嗎?怎麼從未聽您說起過?」
「她專修紅巫,你學的是道家祝祭,也沒什麼好說的。不過,她走之前曾有句話留了下來,可能對你有些益處,要不要我轉述一遍?」
見少女點頭,麗瞳嘴角浮現一抹譏諷的冷笑,望向地面無比渺小的屋群中的那個暗影,聲音酷厲得如深淵冰獄:
「在這茫茫黑暗中摸索本就已經讓我痛苦到絕望,更為悲哀的是,曾讓我以為能與之並肩前進的男子卻如此的薄情薄倖,我以為他能帶我找到終點,即使人生已盡也沒有了遺憾,誰料他竟是這樣的呢?他把我丟在半途,一個人走遠,而我已經迷失了方向。即便聽到老師的聲音就在前方,我卻再也沒有獨自行走的勇氣了……」